鹤初的母妃乃庆王之妹,外面隐有流传,当年是淳景帝射伤了舅父庆王,又牵累自己的母妃与太子父王,被大理旁支叛乱灭门了。 她对大晋皇室是冷淡无情的,甚至希冀有一天能当面质问,或是亲手报仇。只她中毒不便,暗中又有人在搜寻她踪迹,轻易不可暴露了身份。毕竟母妃一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昔年照拂的仆人所剩寥寥,她得保住性命。 她能隐约感知一道黑黢轮廓,即便从未识得模样,亦觉那是个冷俊无俦的身影。 只叹是无缘的。 鹤初先生浅笑一叹道:“我自襁褓起就在四处流浪,唯独有个比我年长一岁的阿兄,听说也在那场动乱逃跑中,连同抱他的老仆被箭射穿了。对所谓大晋皇室的荣耀,从无感觉。但公子说得对,若能早点治好,总能更多选择。鹤初便仍在府上住着吧,公子的好意受之不让了!” 秀逸白皙的手腕相握,抱了一礼。 正此时,谢三郎浓墨睫羽一扫,睇见通盛典当行的萧掌柜竟然找上门来。掌柜的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隐约叫人猜度出何事。 他便启口问:“萧掌柜的过来作甚?” 萧掌柜的三十来岁,本是个利落人,连日被魏妆催得有苦难言。唯恐有碍宗主颜面,先两手把门关上,叹息道:“秉宗主,少夫人适才又过来了,属下没办法,只得答复她已经找到了买玉之人。少夫人放话三日之内必须见到玉璧,否则就叫宗主你亲自出面。这可怎么是好?莫不等于出卖了宗主。” 啧,平素对他伶牙俐齿,忽冷忽热的,需要他时分明很懂利用…… 谢敬彦听得冷笑,但知魏妆是拿不出赎银的。一想到释解前嫌之后,女人的柔情似水,他容色却温雅,挑眉道:“那就让她来见我好了!” 见对面贾衡已将外卖递给了谢莹带回,便踅下楼去。站在酒店门前稍顿,却命打马车去翰林院衙房。 贾衡纳闷:“不惦记媳妇儿么,怎么还去衙房办事?”深知公子心思叵测,动作还是乖乖顺从。 车帘子随风轻拂,谢敬彦又想起昨夜的香闺交缠。那情-爱有毒,因了前世克制数年,一沾她便难舍收放。箍着女人娇娜的身姿,舍不得她受累,却恨不能摁她入骨髓,让他满心间里装得全都是她。三个晚上,他竟是已把次数支用得只剩了一回。 便忍忍也罢,总好过再被她套牢一世了。 选部备考前夕,他心中已定下了去向,但仍忙到深夜亥时了才回去。乌檀木鎏金大床上,魏妆已经酣睡香甜,娇媚身姿系着一抹丝薄蚕衫,隐约丰酥绽起。 谢敬彦解袍上榻,隔着光线打量了一瞬。女人惦记着养生保命,总事后怨怪他搅扰了她的睡眠时辰,却可知谢敬彦尚未尽然肆威。而她这几日红颜姝粉,分明美得更为动人心魄。 看得他又忍不住,想要覆着啄舐。 迷离中的魏妆睁开一隙眼缝,瞥到了他的动静,惺忪冷谑道:“左相大人自重,且莫骄奢-淫-逸,朝堂大局还等着你……你我性命也是……” 又忽地翻个身姿抱住他长枕睡着了。那小腰儿雪白,纤蛮得柔软一握。 也不知是梦话还是真心奚落,谢敬彦却怎能被她轻慢,让情-欲左右。 他还没这般不坚定,便堪堪捺住了。只长臂一揽,将女人箍进怀里歇下:“别躲,抱着睡。” 或者有些感觉体验过了,忽然缺了亦想念。他总要卸下魏妆的防备。 * 谢敬彦果然说到做到,奚四那件事儿没让魏妆插手,便设计让谢莹晓得了。 眼看着斗妍会将近,各府贵女们都在提前准备着裙装打扮。初八日,霓裳坊的伙计过来请谢莹,说店里新出了几款紧俏的遮阳伞,让谢三小姐得空去瞧瞧,晚了便卖光了。 谢莹对今年的斗妍会格外上心,这是她出嫁前的最后一次夺魁机会了,还是和心爱的奚四郎一块参加呢。 当日下午她便带着贴身婢女前去挑选。 回来的路上天热,车夫把马车调往近路走,从永昌坊附近的一条巷子经过。结果在拐弯处,谢莹掀开帘子一看,竟然却看到了奚淮洛的身影。 男子高挺身躯微俯,手牵着一个眼熟的女子站在一处私宅门前。 奚四郎一边帮她拂发,脸上有着叫谢莹生疏的薄鸷,却兀自做出耐烦柔和的表情。问道:“端午到现在几天了,萱儿的寒凉也该过去,可以考虑把那两包药服下。这次的大夫乃是我格外仔细找寻的,不会有甚么损伤。” 说来,这也算是奚淮洛比较小心的一次了,到底谬萱瘦弱,不可对她强硬。既有点怜香惜玉的情意在,还怕强硬之下,万一惹出祸端来更麻烦。 而那女子,竟然却是谢莹先前见过几次的宣威将军府谬萱! 谬萱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捂着少腹说:“洛郎再过短短几月,便要与谢府三小姐你侬我侬,鸳鸯百年了。我知你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却忘不了你我的情分,奈何你们总算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而我却不知如何自处。腹中骨肉是我和洛郎的结晶,多么希望它能在身体里留住呢。只寒凉刚过,又且是端午阳气最盛之时,母亲说此时若喝那些,唯恐身体承受不住,让我再等等。” 奚淮洛听得暗自冷笑,也怪自己,以为柔弱便是好哄的,结果人家竟然当真了。想着让他早点娶她,竟是漏服了避子药。 奚淮洛此时是诚心娶谢莹的,这个谬萱虽暂时也舍不下,谁让怀上了?现在只能早早打发了去! 解决了那块肉,或给她推一门还不错的亲事,算补偿了她便是。譬如林梓瑶与忠远伯府那弱恹恹的二公子。 奚淮洛纳着性子,温柔道:“越早服下,越能保护好你自个身体。乖,听话,我奚四娶谢莹委实无奈,奈何母亲安排的我无可反驳。但萱儿始终在我心里,便我成亲了,也不会亏待于你的。” 谬萱脸上的潸然,仿佛已经明白了,这个孩子一旦去掉,眼前隽朗男郎也就如沙子一样漏出指缝了。 可若是不去掉,来日她又以何面目示人呢,只得抿唇点了点头。 眼看着两人分开走远,拐角处的马车里,明明是个炎热的天,谢莹的身子都仿佛冻成了冰块。 还是后来风吹动了耳环,她才恍然回过神来。马车隐蔽,没被奚四郎当场发现。也还好她惊愕得顿住了,没有叫出声来。 说到耳环,谢莹又想起了奚四用嘴唇含着,给自己挂上的那对翡翠如意。当时把谢莹感动不已,却万万没料到,果然是谬萱的。难怪蹴鞠赛那日,裘二小姐争吵得寸步不让呢。 谢莹只觉胃里翻涌难忍,所幸出门戴的不是那一对,没能当场扯下来丢出去。 便留作个物证。 回到谢府后,她就扑去闺房里大哭,嚷着必须要立刻退婚。 汤氏不晓得何事,过来盘问,谢莹一抽一泣地把事情经过都复述了一遍。又说如此龌龊之举,若是母亲再逼她嫁,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里饿死算了。 汤氏自己两个亲生闺女,谢芙和谢莹,加上老夫人收养的大小姐谢芸。谢莹虽不似谢芸、谢芙那般会来事,然胜在瞧着喜庆,看着踏实,才能让汉阳郡主一眼瞧见了就钟意。 这本是让汤氏骄傲的一桩好事儿—— 昔年谢老太傅偏心二房老三,眼看着老三在御前得用,汤氏便想往太后那边能攀交得上,如此大房又有爵位在身,总不至于落了下风。 这个时候,若与奚府退亲,就相当于把奚府得罪了。想那汉阳郡主多么高傲,何能容得下自个儿子被人退婚。 汤氏忙捂住谢莹的嘴巴,让她先待在房里别声张,又让自个大儿子谢宸出去打探一番,看是否真的属实。 结果可好,谢宸偏巧在正要去永昌坊的路上,却临时发现了奚四与光禄大夫家的小姐林梓瑶,两辆马车先后往另一个巷子里去。 谢宸蹲守了半日,便确定了这奚四郎是个脚踏多条船的渣滓,不仅有和谬萱,还有个林梓瑶。 谢宸是大房长子,平素性格沉敛稳重,回来便好不愤慨。思想着,有曾听说过奚四似乎风流倜傥,只当是传言,没想到品行如此。 谢府德高望崇,不论嫡庶,姐妹们都是一视同仁、千金娇贵的,何能把嫡亲的二妹配给这样角色? 母亲便不舍得,做哥哥的也要把这桩亲退了去! 汤氏没得主意,闹到了罗老夫人的上院里。 晌午时分,罗鸿烁谴走了闲散的仆从,沉着脸端坐在正中的靠椅上。大房的三个公子和汤氏、大少夫人司马氏也都在。 谢莹因了心里难受,寻到魏妆的云麒院里哭诉,这件事魏妆便也算“间接”地晓得了。老夫人那边叫谢莹前去商议,谢莹就把魏妆和谢蕊也都叫了来,哭啼啼地坐在下首的侧座上。 罗鸿烁皱着眉头,自个也是摇摆拿不定主意。那汉阳郡主气势颇盛,更偏爱谢莹,前阵子刚送来一副上好的镯子,还把亲事的日子都已敲定下来。 忽然退婚,两家都没面子不说,谢府还得罪了奚府,变相地把大长公主也都开罪了……可孙女是自己的,谢府更加百年的世家门阀,门第清贵岂能破坏。 罗鸿烁看了眼谢莹,难得慢吞吞地说道:“退婚总是需要退的,明知是个这般不负责的人品,若还能把莹儿嫁去奚府,那是把姑娘把火坑里推,我们谢府做不出来,传出去也要让人戳掉脊梁骨。可这事儿,错原本不在我们,提出来却是我们错了,怎么着都有损门楣,奚府那边也不好开口。大伙儿都别拘着,且说说看怎么办吧。” 汤氏是舍不得的,但也没办法舍不得,便憋着不说话。 谢莹一副生不如死地哭道:“若然如此,我便出家去算了,今后谢府少了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嫡小姐,我还能为你们念经祈祈福。” 哭得越发伤心落泪。 魏妆看她是真的坚定,便有心帮一把。 心想,还得是谢三郎擅用手段,这件事是大房自己挑出来的,没把她掺和进去。 只斗妍会还有十一日就开始了,最好在这之前把事情解决。 魏妆的花坊在斗妍会前两日开张,到时正要趁官眷夫人们都在,好让自己伺弄的花亮一亮相,打出去一波名声,利于做开业优惠的宣传。 尤其谢莹的两盆香玉牡丹,乃是头一次出现在宫中娘娘贵妇们面前,魏妆意在拔头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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