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她已经联系了砚香居制成小彩页,届时雇人去发放。 崔氏母子原本在旁帮忙,儿子叫崔翊,二十出头,是个干活踏实卖力又话少的。崔家婆子却耐不住了,听见外面沸沸扬扬,连忙地丢下纸包就往街上溜去。 一会儿满头大汗,只作大开眼界的模样,跑回来对魏妆复述道:“可不得了,当街打起来!那奚公子应该是私下脚踩两条船没跑了,好巧不巧,两条船今日竟迎头撞在一起……林府小姐绝不是个吃素的,见奚公子护着那有了身子的谬府小姐,撕扯得叫个厉害。又是揪脸又是扯嘴抓衣,把奚公子扯得帽笠歪了,脸鼻子和嘴角也破了皮。路上人们围得层层叠叠,戳着手指议论。我见那奚公子也觉得没脸面,几次想要逃脱。偏他将那袍摆一拂,脚下刚迈,谬家的又拖住了他,生怕他走了自个儿遭殃。” “奚公子只得环着谬小姐,用脊背挡着。林小姐也是有多爱他呀,打得既哭又唾骂,忽而上手抓,忽而抬脚揣。她莫非忘了,奚公子背后什么来头,这事儿待传到汉阳郡主耳朵里,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怎么相处?……后来奚公子觉得忍不住了,就把谬小姐一把塞进马车里,准备逃离现场。林小姐怒极伤极,立刻冲进甄家小姐的马车,不知哪里捞出了根二尺来长的擀面杖,竟是在奚公子的背部砸了好几棒槌,才容他落荒而逃。要我说,那奚公子对林小姐也应该不算没感情,这么打他一句也不多吭。接下来还不知怎的解决?甄家小姐却是真的惨,出个门撞上了如此热烈一幕,吃瓜都吃得心惊胆颤!” 魏妆元宝髻上系着绢巾,半挽软烟纱的收口袖,边坐在小椅上分装礼包,边听得噙起唇角。 这才是第一盘布局呢,好戏刚开场,收效已然显著。倘若比作戏台子,那林梓瑶分明超纲发挥了,魏妆也是真没料到她竟这般用情奚四郎。 而实际军器监甄家的六小姐,乃是谢四郎谢宥找来的“引线”。甄六小姐爱慕谢宥已久,奈何谢府丁忧三年,便藏在心中未表露。谢宥因与甄家五哥交情来往,对甄六小姐早已心有属意,也差了层窗户纸没捅破。 前世的甄六小姐,后来便成了谢府上的四少夫人,虽然不得汤氏瞧上眼,但为人识大体,此事叫她出面却是妥当的。 那天在琼阑院里,魏妆把计划说出来后,罗鸿烁找来谢宥让帮忙去与甄六小姐说说。谢宥还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魏妆,自己钟情甄漾已久,从未对人提及,又怕祖母看不上军器监四品的身家,到时伤了甄漾的心。三嫂初来乍到京城,平素只与三哥亲昵,是怎的看出来这些的?却暗暗又令谢宥佩服。 旁的不说,谢莹遭遇让人气愤,谢宥身为四哥理当责无旁贷,他就把这事儿同甄六小姐开口了。只说让她帮忙当日与林梓瑶同坐一辆马车,拐去某条巷子里走近路。 甄漾初听闻这话时,表情还稍许落寞,默默的溢出酸涩,以为谢宥心在别处。但谢宥说的她自然会办好。等到在巷子口遇见奚四那一幕后,甄漾顿时就明白过来了。 甄漾也是个懂事理分寸的,便存心提醒了林梓瑶一句,谬萱有孕了。以林梓瑶脾性,这件事便闹将了起来。 而谬萱的表现,也不算出乎魏妆的意料。这两日谢府故意找了许多幼崽、媳妇去谬府周围晃,乃是为了拖住她三五天时间。 魏妆猜度前世谬萱该是服下了落子药,被远嫁到边州去。但观她先前与奚四郎的对话,她并不全是单纯无辜,所以适才的反应,果然也盘算起心计来?如此倒好,只会更加发酵,越闹得起劲,谢府便撇得越清。 这还只是第一步呢,接下来且请让各家继续发挥。以林府的做派,前世敢私藏奚四与林梓瑶的私生子偷养,显见不是个轻省的! 见崔婆子说得唾沫横飞,津津乐道,魏妆便淡然一笑:“崔婶子说得对,奚四公子背后是什么来头,你莫非不知道么?” 听得崔家婆子嗓子顿噎,刚才只顾看热闹起劲,竟忘了奚公子乃是谢府的准三姑爷了。 连忙打了自个几嘴巴子,后怕道:“哎哟,可怜我们的莹小姐,这可摊上了什么事儿来?恕老奴大嘴巴,说得溜快!” 有个大嘴巴在跟前,谈不上好坏,但须将其管束得当。 魏妆系着礼包,嫣然说道:“崔婶子在花坊做事,嘴里忍不住想找人说话,虽也人之常情。但在我这里说说无妨,我权且当做闲话听听,在外头却要注意着分寸。老夫人治家严谨,仔细传到大府那边,便是我再想提醒你,也是来不及的。” 虽温柔却暗含震慑的言辞,看能否把这崔婆子收服到自己一边。 罗君老夫人甚是威严,治下手段严厉,前几天刚发卖了一对心术不纯的奴才,吓得崔婆子连忙点头应是。 又暗叹三少夫人真是个宽容柔软心肠啊,心里不免新添出几分敬惧。 眼下正值朝廷宣扬“弘德为本”的新风时期,皇帝诏令各宗亲世族勤于自省、规范言行,以为庶民树立榜样。 新风实施了一段时间,效果卓著,御史官们的日子可就为难了。每日为了奏本绞尽脑汁,不知该换哪个谁弹劾。 正巧奚四那边吵嚷得厉害时,一拨御史丞下了职准备去茶馆放个松,忽然逮着如此一桩铜鼓惊天、骇人听闻的大丑事。简直是救命口粮啊,岂能够轻易放过?于是次日早朝的奏本内容丰盛,很是加厚了一大沓。 淳景帝清早上朝一看,啧,洋洋洒洒,五六七八九十本,怎么说的全是变换着各种角度,在奏同一件事? 且翻翻,有说光禄大夫林府与忠远伯府既已定亲,两家可谓京都世族,却不约束府上千金的闺德,视忠远伯府颜面如粪土,同朝为官岂能如此践踏。 有说宣威将军府仗着昔年祖上给太-祖-帝牵马有功,才被赐了品阶,然不思进取,这么多年来也才是个四品,作风上却超凡不俗,糜烂败坏,竟纵容嫡小姐占人夫婿,婚前孕育。 又弹劾奚府乃皇室姻亲,一定意义上代表皇家的脸面,却做出脚踏多条船的不齿之事,让谢老太傅九泉之下如何安歇? ……种种,老御史、新御史各个侧重点不同,煸着花样儿的共享资源,但俱都言辞耿切,剖心掘腑。 淳景帝看在眼里,想到老长公主母女那副盛气凌人的做派,顿觉颇为棘手。牵涉着皇戚就不说了,只奚府、谢府、林府、谬府,哪一家不是经常碰面的? 而那几个字,“婚前孕育”、“皇家脸面”、“不齿之事”,更让淳景帝隐隐的脸颊抽搐。 皇帝就只想快刀斩乱麻,迅速把这桩囫囵事解决了,眼不见为净。 但这还不够,御前聂总管刚宣布早朝开始,谬府已告退的老将军便带着大房和二房两儿子,亲自入朝跪请上诉,求皇帝开恩主持公道来了。
第82章 原来昨日街头风波一传开, 几家府上立马就得知了消息。等到谬萱回了宣威将军府,谬老将军就动用了家法,打手板子罚跪, 让她把有辱门楣的前后始末都交代出来。又说她已丢尽名节,要将她去了骨肉, 即日嫁到边州的远亲那去做续弦。 说来谬家当年也是随同太-祖帝打下江山的,乃是太-祖马厩里的驭马夫。太-祖功成大业后, 封了这个能干的马夫为五品下宁远将军。但谬氏委实打仗无上阵经验,直到谬老爷子当家的时候, 才靠自己血拼立了军功, 一跃而升为正四品上宣威将军。 奈何生下三房儿子皆无意军营,只在兵部、上牧监等分散任职,宣威将军府就一直靠着老爷子的功绩维持着四品阶位。 但怎么说也是随大晋开国的老功臣门第了, 何容得这种损伤清誉的丑事发生? 谬萱经了白天一事, 也已看清自己原是被愚弄的一个。然而心里对奚淮洛的感情, 竟是仍不能放下。她却也多出了狠硬的算计来。 原以为只剩下服药一个选择,怎知道这般一闹开,摆在面前的, 要么是身心俱碎, 被“发卖”远州;要么还可搏一线生机,挣出一条巴高枝儿的坦路。 谬萱便把在元宵节偶遇奚淮洛, 奚淮洛信誓旦旦对她一见钟情,却对谢府小姐无感, 势必退亲娶她的种种都给招供了。 听得那二房妾室好不得意啊, 呸, 嫡女又怎样,却是个眼皮子浅薄的软耳朵, 看来连正房唯一的闺女都能打发走也。 岂料谬二老爷却从中捕到了便宜,他二房在谬家存在感不强,从前本不敢奢望攀附多高的门户。今次这分明就是机会摆送到眼前! 若能挂上奚家的胳膊,从此岂不平地飞跃?还能给妾室生下来的儿子,日后多几分助力。 谬二老爷便扑通跪地,声泪俱下地叩请老爷子,只道自己唯此一个嫡女,平素老实巴交,男郎都见得鲜少,哪有什么心眼子敌得过那郡主之子。再则,错分明不在谬府,是奚四郎自己说了要退亲娶萱儿,如若这般处置,却让奚府图了轻松,污名则落在谬府承担了。实为下策,切不可狠心远嫁啊! 谬老将军被蓦地一点醒,仔细想来二房孙女的确谦顺,这种事双方都有责任,不能自己全担了。于是今日一早,老将军就颤巍巍地携两个儿子上朝来哭诉了。 只见跪在堂前磕头耿切道:“孙女见识浅薄,不知分辨人心,奚公子信誓旦旦要退亲娶她,她才当了真。现如今骨肉已怀在身,可恶被林府之女一闹,却叫她连同我们宣威府颜面尽失,但求奚府兑现承诺,否则堂堂高门皇戚,如何立足?老臣斗胆,借着太-祖先帝对谬家的一份厚眷,求请皇上开恩支持公道则个!” 听得淳景帝真叫左右为难——谢老太傅乃三朝元老,其陵州谢氏更加是大晋簪缨显族,退亲或者同娶之事如何开得了口?可谬女已怀身孕,谁来负责,此事帮不得奚府做决定。 淳景帝扫了眼朝堂,还好今日谢家的都不在,龙案旁的记撰也是个傅姓编修,并非谢府三郎。 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理当树立德言表率,淳景帝便宽慰道:“此事责任在奚府四郎,老将军请宽心平身,容朕与汉阳郡主商议之后,再做评判!” 谬老将军既得这句话,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皇帝刚把谬家的碗端平,话传到了林府,林府却岂能甘心?林家好歹还是三品的光禄大夫,竟被他个四品将军府压在头上欺负? 自个姑娘梓瑶闹出了这事,那边忠远伯府只怕已经在商议着退亲了,之后还如何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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