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谬家腆着脸皮先发制人,告到了皇上跟前去,林府也不善罢甘休。 反正对汉阳郡主也得罪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林府便分了两拨夫人、公子、家奴,上奚府和谬府讨要说法去了。 而光禄大夫夫妇,连同林府的老太爷老夫人,则亲自携上厚礼与草席,上谢侯府来赔礼致歉。 赔啥礼致啥歉,不安好心的表面举动而已,分明就是想用道德绑架,来逼谢府主动让步说退亲的。毕竟谢府三小姐还没和奚四郎怎么样呢。 但抱歉的是,这两天谢府老夫人刚巧携几房夫人小姐到庄上吃斋去了,对这桩丑事还未晓得。 林府的家主主母们跑了一趟,但见谢侯府漆红高门紧阖,闭门不开。 而奚府和谬府那边的情况,各个都不是吃素的,三家人分别干了一架,打得府门前喧嚣闹腾,老的少的,好不难看。 想来这会儿风波也传到绥太后宫里去,下一步该由汉阳郡主出场了。 * 夜色携清风微凉,谢敬彦从衙房回了府,一道青绿官袍衬得颀隽笔展,门前贾衡勒缰打马。 谢府的几房夫人小姐妾室,连同着司农府上怀孕着的大小姐谢芸,都接去了城外的庄子上进补了。 谢府庄园山清水秀,饲养的鸡鸭鹅牛,肉实壮美,果蔬香甜,皆最为补益。 而不用上朝的大房老爷和几个下职的公子也跟着去了。晓得魏妆筹备花坊,尚待京中,谢敬彦便没去,留作陪伴。 此时各院里只亮着几盏朦胧的灯,回廊上的灯笼也比平日黯了三成,轻悄悄的。 谢敬彦先去翡韵轩里抚琴清修了一会,才往云麒院回房。 抚琴清修是他多年来的习惯,即便之后位极左相权臣亦始终坚持。内省自身,外筹全局,是为操纵股掌,游刃有余。却非某个女人所说的,舍不下甚么红颜知己。 这五日来,夫妻各忙各的,回府后魏妆多已睡着。他见她白日琐碎,便也不忍打扰。今夜府上清幽,那柔缠的情愫却没缘由地从心底溢出,男子修挺身躯一路绕枫悦廊过去。
第83章 还有六天簇锦堂就要开业了, 魏妆正在花房里算着账本。她从各处花市采购的花卉和土壤原料等,今日运到了簇锦堂,崔翊母子俩已开始拾掇。待这两天继续整理完善, 再来全面打扫一番。 崔家婆子虽大嘴巴,喜凑热闹, 但母子两个干活勤快麻利。听说原也是谢府庄子上得用的家奴,因着被庄上管事推荐, 才到了城内的大府来。 想想罗老夫人给自己塞来这两人,却是用处甚大。 魏妆正在核对收货单与先前的订货账本, 其中部分花卉价格偏贵, 单个采买时不觉得,整体合计一遍就发现超出预算了。 把这些成本汇总,再有厢房里置办的起居需用等, 就已经支去了四五百两。 顿时让她生出了捉襟见肘的紧迫感。 时有愁开支的时候, 魏妆也想过, 既与谢三郎冰释前嫌,他谢氏富贵荣华,何不躺下安稳吃喝享受。 但一想到不甘把选择权再交予旁人, 寄望他人, 如今做着份自己的事业,总归是前景可望、灵活自主, 又觉得颇是值得的。 然那当铺掌柜的昨天派伙计来知会说,买玉之人同意把玉卖回了, 但须三千两银子。 说实在话, 以谢氏如此贵重的传家合璧, 三千两并不算多。魏妆若是先前早听谢敬彦解释玉璧的玄妙,没准还要开口多当它几倍银子呢。 三千两她此刻是拿不出的, 便和萧掌柜说,想后日当面见上那人一见,兴许亲自相谈之后,能够便宜稍许。 只最便宜两千五百两应是必须得,这钱该怎么办?难道又要问某个行走的人形钱庄支取么?或者把花坊暂时抵押给他置换银子,待开业后魏妆相信半年一年总能还上。 那天晚上谢敬彦从衙房里回来,似乎有着炙切的腾跃动静,可仅剩了一次机会,他莫非通通用光?魏妆睡得迷离糊涂,好像乜斜揶揄了他一句什么:“左相切莫骄奢-淫-逸,朝堂大局还在等着你”之类的话。 他谢某人那般视尊严为重,连日来便都恪守边界,没再对她有过超纲之想。 若再问他开口支钱,该怎的个引他下套才好? 正在边对账边思想着,听见门外一声轻咳,魏妆便晓得谢敬彦回来了。 成亲这些日子以来,男人不断给她靓衣宝饰的送进后宅。那几个知名坊庄都记住了魏妆的模样,倘若遇见,便总羡叹说,谢三公子对少夫人的珍重京都无出其二也。 又或是,谁说谢公子无意脂粉了,分明却最钟情青梅小娇妻! 何来的青梅,谁与他青梅了?不过十二岁上时见过一次他少年矜贵罢,不及他与鹤初先生相处长久。 魏妆对此还算泰然,前世谢敬彦便送过,送得魏妆起初惶然失措,明明景仰他却亦知他轻蔑自己,却为何还给她买恁多东西?后面送多了便都麻木不已,只以为谢府的常规操作,冬日银丝炭用得似家常便饭。 如今晓得了他对自己的情浓,这些行动便添了意义,东西收下爱意便也领去。 魏妆笑盈盈地扭过头来,漾起了黛眉杏眸:“郎君回府了,让灶上给你炖了莲子乌鸡汤,可用过么?” 自然是用过了。虽非她亲手所褒,但食材是她调配,谢敬彦深觉快慰。 他睇着女人格外娇柔的笑靥,令人如沐春风。心中想起萧掌柜的汇报,知她后天要去见那青鸾玉璧的“买主”了,只怕这里头又设置甚么陷阱。 上回用校尉刺激他吃醋,这次谢敬彦端看魏妆准备演哪一出戏;或是向他坦白把定亲玉璧“贱卖”了的事,那他便原谅她不计。 男子挂住女人纤莹的柔荑,语气雅然道:“用过了,辛苦夫人。这般夜深怎还未回房休息?” 漆浓凤眼瞥去桌上账目一扫,看穿她经费露头了,噙了薄唇。 魏妆未回房,还不就为了等他嘛……虽说等他的理由比较复杂。 先头既绝然拒了谢敬彦出资,说要自个独立运营,岂能被他看穿自己窘境。而且忽然之间,好像也说不出口来,先把还未开张的花坊抵押给他置换钱。 魏妆头一回开店经营,这其中技巧却与操持中馈有着差异。似同人们买了宅院后精装,一个不慎预算便超出了。 她把账本一遮,望了望周遭,而后侧过头道:“府里大伙儿都去庄上住了,倏地悄静许多,我不想独自回房。郎君何故把卧房搬去那院角,若你不在时候我该怎么办?” 这原是魏妆之前同罗鸿烁所说,存心布下的棋局之一,且待奚林谬三家折腾得差不多了,他们再携家带口悠悠然回来收场。 平日谢侯府各院灯火辉煌,人气鼎盛,一下子变得冷清她还真不习惯呢。 院角那处本是他谢三的书房,他喜清净,离主厢房远些还可以理解,成了婚却为何改成了卧房。 谢敬彦默:搬去那远处,自然多有好处!至少夫妻相处时,可以屏蔽周遭、释放天性,不计较有打扰。 他一听就是魏妆露怯了,蓦地好笑。都在这府上生活两世了,内壳已然三十妇人,却仍这般惧冷清。 前世谢三郎选部考职,调去了刑部,先任刑部郎中,后升侍郎。那几年魏妆每夜都得紧着他的一片被角抓住,没他在都不安心。 彼时亦是感情最为浓郁之时,只谢敬彦到底年轻,以为在夫妻交好时魏妆娇怯闪躲,是因为不喜欢。他虽着了她的道,便也生生克制着,不那么频繁地宠溺。 后来随年月渐历练,升至吏部尚书后,便逐渐悟出了她娇怯并非不喜。反而妇人柔美深处娇润丰盈,幽香爱涌,乃是极为沉浸欢快的。 偏奈何,夫妻冷场了。她因着怕身旁无伴,弄了那恶婢在床沿搅合,越发形如陌路。 男子微蹙墨眉,择辞解释道:“若是不调换,仍将花房移去那院角,此刻夫人忙碌事务,岂非更待不住么?天色既晚,便同我回房歇息吧!” 魏妆听着这理由的确立得住,便叫葵冬和映竹也都退下了,吩咐准备水房伺候温水洗浴。 嗔怪了谢敬彦一眼,喃道:“那你以后都早些回来。” 一个人睡的滋味,委实没有两个人搂在一起踏实。虽他克谨不逾界,可攥着那硬实胳膊,依稀他醇雅茶木熏香,就是睡得更为香甜。 “但听阿妆要求便是。”谢三郎被她一撩,绝俊脸庞微醉,这可是你说的。 女人重生后嘴毒刻薄,但偶尔甜润起来娇惹可爱,只把他忍得煎熬却不自知。 * 两人走在回廊上,夜色清寂,谢敬彦官袍凛逸携风,魏妆不自觉靠得近了些。 想起白天那三家的奇葩闹腾,说来这个办法还是魏妆照着前世谢府两个公子哥儿,冲去林府上门讨说法而想出来的。就让林、谬两家去奚府打闹,如此谢府便如莲花般摘了出去,坐观好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女子银粉织锦纹衣袂拂着男子袖摆沙响,她启口问道:“今日朝堂上,郎君可听那谬家的老爷子如何哭诉来着?传言为虚,我想听你形容更为真切。” 谢敬彦悠然事外,他对谢莹之事本寡淡,还没到最后一步汉阳郡主上门说情,谁晓得三堂妹会做出什么抉择。前世那林梓瑶都生下奚四的私生子养着,谢莹莫不是一样原谅了照过。 仔细自个妻子在这边费神用力,最后却做个空局。 男子闲冷道:“本官今日未去朝堂记撰,让另一同僚傅编修轮值了。” 啧,某人面上看似不帮,当日却出其不意地给奚四弄去了一拨御史丞。如此一来,风波愈发闹大,全朝野和京都百姓都盯着,哪家都丢不起那张脸。就连皇帝太后也要顾及皇戚的颜面,必然要快刀斩乱麻把事情解决了。 这种见血封喉的狠绝招数,非他谢敬彦运筹得最利落。 魏妆呵地一抿唇,柔声奚落着:“果然是权臣奸诈呀,这种时候把自个摘得干干净净。不过仍是要感谢你的御史丞,我知你便不信,但通过这件事,且让你看看女人退亲必然坚定,你三堂妹应是个有骨头的!” 奚府退亲,于前世经验计谋便为变数,她却是轻描淡写,不知朝局争斗险恶。 谢敬彦瞥见魏妆胳膊越挨自己越近,晓得她是下意识地惧冷清,干脆便攥住了那柔润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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