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主动摊开掌心去接。 姬月恒没抬头。 他长指拨弄掌心的糖豆,慢悠悠地数过一遍,却道:“罢了,没有给你的必要。今日我乏了。改日吧。” “……” 已然被勾起馋虫的程令雪嘴唇张了又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还是咬得轻了。 . 长夜漫漫,好容易熬到黎明。 亭松居然回来了。 听说今夜变故他竟毫不意外,只在看到程令雪安然无恙时很稀奇,又说起白霜:“他犯了公子大忌,居然只废了他武功,真是走运!” 程令雪说:“公子菩萨心肠。” 亭松拳头抵唇低咳。 难怪公子要竹雪看《观人经》,这少年还是太单纯了些。 聊了几句,他将人支走。 入了室,公子还坐在书案前,安静得像亘古不变的雕像。 亭松上前,关切道:“公子适才,莫不是真的发病了?” 按理说不该啊,公子这奇毒,余毒难清,平日有珠子克化毒性,每隔三十几日才会毒发,眼下还剩好几日。 他本以为公子是在演。 姬月恒揉着额头,没给答覆。 亭松知道公子此刻心情定然不好,小心试探道:“白霜和那位冒犯您的公子,可需要属下前去善后?还有白霜背后那人,公子可有猜测?” 姬月恒淡道:“都不必,白霜留着还有用。他背后的人大抵与我那好父亲有关,至于到底是他的旧部,还是老头子死而复生,让姬君凌去猜吧。” 亭松只是叹道:“算白霜他小子运气好,有竹雪在侧。” 难以言喻的烦躁又来了。 姬月恒蹙了眉,淡声纠正:“我并非因为竹雪才放过他。” “只是觉得白霜因为喜欢一个女人、一个孩子有了软肋,有些蠢。” 亭松听了这话,却心情复杂。 公子父亲乃姬家家主,母亲是与中原大族和亲的前昭越公主,祖母则是已故的大长公主,出身不可谓不尊贵。因而外界都传那位神秘的姬家九公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谁又知道,公子那位故去三四年的父亲并非慈父。 就连公子中毒,也拜他所赐。 如今的大昭,三大世家与皇族分庭抗礼,公子的父亲姬忽虽是大长公主所出,但他那位异母兄长姬倏同样背靠大族,才华横溢、且在姬氏根基深厚,是众望所归的下任家主。十几年前,姬忽为扳倒长兄,派人唆使长嫂给老太爷下毒,为了避嫌并博得老太爷信重,设计让幼子挡下那有毒的点心。 过后又借孩子要挟老太爷的心腹、名士谢逸助其夺权。 这才扫清障碍,当上家主。 至于为何选中九公子? 是因九公子出生时,术士曾言,此子命格带煞,克父。公子的生母又是昭越人,昭越王室虽不足为惧,但夫人通晓岐黄之术,善医术、懂用毒,难免让姬忽忌惮。更是在公子中毒后,以昭越王室发生内乱,保护母子二人为由,将夫人和九公子软禁在山庄数年。 但世间因果何其玄妙。 九年前,公子那野心勃勃的异母长兄姬君凌查得旧时,联合夫人及名士谢逸,行弑父夺权之事。 因族中势力未完全收拢,只能先将瘫痪的家主软禁在青州五六年之久,直到三年前,家主联络旧部和一个江湖高手欲借大火脱身,却反葬身火海。 虽有仵作验尸,夫人也确认是家主无疑,谨慎点总没错。 “属下这便给长公子传信!” 亭松很快退下。 姬月恒于晨光中合眼静坐,不知过了多久,长睫猝然掀动。 右臂在隐隐作痛。 生病时的幻觉也浮现脑海。 他稍怔,随即轻嗤。 不需验证。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谁? 姬月恒从袖中取出个精致银瓶,银瓶内里隔出四格,瓶盖旋到某个位置,手心多了粒青色糖豆。 姬月恒仰面,喉结滚动,糖豆吞入腹中,痛很快消失。 他总算得以安然入睡。 . 天晴无风,程令雪坐在湖边大石上,一颗石子入水,搅乱水镜。 她看着水中人倒影,好一会才道:“你与白霜关系很好?” “我与谁关系不好?”赤箭拍拍手上的灰,熟稔地在她身旁坐下,“不对,我和你关系不好。还有公子,你们两个人一样,都不好相处。” 程令雪不想他胡说八道。 “别牵连无辜。” 公子好端端的,又没惹着他。 赤箭往水里扔了颗石子:“是我乱说话。我来是想与竹雪请教一下公子的喜恶,免得触了他逆鳞。” 程令雪说:“我搞不懂他。” 他越来越怪了。 白霜让她心有余悸,赤箭似乎也不是善茬,她和公子安危系于一身,她不得不去考虑赤箭这个隐患,问道:“你接近公子,究竟想要什么?” 赤箭反问:“怎么,如果我要的东西和你一样,你是要杀了我么?” 程令雪没说话。 赤箭了然地一笑:“放心,我接近他什么也不想要,我早就知道公子身边有一颗可压制百毒的珠子,也知道白霜想拿,我要是想拿何必等到现在? “听闻洛川姬家是中原大族,又听说公子母亲是前昭越公主,公子也好接近,想在他身边混口饭。” 昭越…… 程令雪不由想到蛊。 公子中蛊会不会与公子母亲有关?但她从没惹过什么昭越人啊,从前更是与公子素未谋面。 谁会给她和他下这样的蛊? 赤箭见她久不回应,问道:“怎么,你居然还是不信?” 程令雪没有表情地看向他。 迎上那淡漠的目光,赤箭蚱蜢似地跳起来:“我能有什么坏心?!不被你们耍得团团转就不错了!” 咋呼的模样像个小孩子。 程令雪无奈望天。 公子怪,身边的人也不正常。 公子怪在话少、情绪也淡,所以难懂。而赤箭怪在情绪直来直去、毫不遮掩,也让人不敢放心。 . 夏日天儿热得发闷。 程令雪守在廊下,身后轮椅响动,屋内公子淡声吩咐侍婢:“今夜我要赴宴,备两套布衣。” 赴宴? 程令雪回过头。 隔着门,公子刚好也在看她。 他刚起榻,还穿着雪白寝衣,墨发披着,干净脆弱。程令雪不觉多看了几眼,青年眸光微动,转眸像是要错开视线,最终又继续定定凝着她。 目光淡然沉静。 往日发病后公子至多静养两三日,这次竟一连五六日不曾出屋。她刚好值夜,算起来已好一阵不曾见面。 那夜被他扣住后脑勺的触觉浮现,她看向他右臂,耳垂微热。 同一刻,波澜不惊的公子忽然苦恼蹙眉,手抚上心口。 程令雪快步入内,在姬月恒轮椅前半蹲着,关切地看着他。 “您不舒服?” 姬月恒刚缓过一口气,垂眸和少年一对视,眉头再次蹙起。 他抬手阻止她再靠近:“无碍,心口发闷,透口气便好。” “那属下陪您出去走走?” 公子又沉默了,程令雪道:“属下会保护您,公子别怕。” “怕?” 公子念着这个字,意味不明地一笑,眉间困惑尽散,恢复了往日疏离沉静,万事不在意的模样。 程令雪腹诽,他就是在怕。 湖边清风徐来,姬月恒远眺前方,程令雪顺着他视线看到天际鸟雀,忽然想到公子喜欢看舞剑,会不会因为那是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在园子里,他望着那一家三口出神,是在艳羡那孩子的灵动。 她这个木头。 居然以为公子想要花! 程令雪觑向轮椅中的公子,他容貌出众,出身尊贵,可惜体弱。 这大概就是他的缺憾。 微风拂面,她像迷途沙漠的人看到绿洲。姬月恒恰好回头,见少年正望着树上,杏眸光华盈盈。 “你也看到了树上的鸟窝?” 程令雪回过神。 极目望去,树上果真有鸟窝,她跃起轻功一看:“还有几只雏鸟。” “是什么鸟?” 她想再仔细瞧瞧,思绪一转,问公子:“公子想看么?属下轻功好力气大,可以带您上树去看一看。” 太概是上树对于身患腿疾之人太过荒谬,公子愣了下。 他看着她,长睫微颤。 程令雪弯身凑近些:“公子?” 姬月恒与她对视,忽地又蹙起眉。稍许,疏离道:“不必。” 没一会,公子就没了兴致。 回房后,他坐在书案前,对着枯萎的栀子花枝在蹙眉。 亭松来时,看到这一幕也是诧异。再看竹雪也在发愁,讶道:“公子怎么了,竹雪你又怎了?” 程令雪把今日她提议带公子上树看看的事道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懊恼:“是不是我惹公子不高兴了?” 亭松笃定道:“公子喜欢新奇事,就算不想也不会不悦。” 随后两人一道入内,从公子和亭松的对话中,程令雪得知公子还有半年要回到洛川,眼下想趁机多游玩,泠州他已待腻,不日将启程去青州。 青州…… 程令雪眉间一紧。 后背的旧伤在隐隐发痒。但相比见到那个人,她更怕的是公子见到那人,届时她的女儿身会不会暴露? 窗外照进的晚霞为那清冷秀气的侧颜添上艳丽的色彩,可程令雪却感觉不到半点暖意,杏眸黯下。 静凝着正心绪不宁的人,姬月恒眸中波光流转:“青州怎么了?” 程令雪含糊其辞:“没什么,属下听到要换地方,怕生。” 看出少年在回避,姬月恒没追问,淡道:“有何难事,尽可告诉亭松,我的人从无在外吃亏的道理。” 眸光松动,过了好一会,程令雪才低声回应:“谢公子。” 姬月恒将少年从戒备到软化的过程看得真切。异样的满足感漫上。 困惑消散瞬息。 似乎,就快能找到答案。 想了想,他说。 “今夜竹雪陪我赴宴。”
第17章 017 夜幕降临,泠州城中亮起星火,城东一处宅邸宾客如云。 “九公子?” 赵会长以为自己看错了,今夜他宴请泠州权贵,因姬家人知会过不能透露姬家公子在泠州的事,他便不递帖子,谁料人不请自来。 九公子今夜衣饰素淡,身侧跟着个美少年,似乎不擅与人打交道:“公子只是来看一看,不愿声张。” 赵会长应下来,将二人安排在最靠后的席位。偶有人留意到这对样貌出众的主仆,见二人俱是疏离,衣着素简,便歇了结交的心思。 姬月恒垂目看着酒里某人的倒影:“站累了就坐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9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