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太难懂,他短暂的失神,就让程令雪不得不多想。 她的话,触了他的逆鳞? 刚伸出触角缩了回去。 她再度用恭敬筑了一个壳,将自己和公子隔绝开来:“其实,属下只是说笑,在为自己的愚笨找借口。” 姬月恒指关再度屈紧。 又来了。 那复杂的不适感。 为驱逐这不适,他从素日见闻中挑出一个合宜的片段,照本做戏——或许其中也有些微真切的情感,但不重要。再度与少年对视时,桃花眼噙了淡淡的笑,那颗朱砂痣亦被衬得多了人情味,白瓷观音入了世。 “别多想,我只是不解。 “你分明很好,为何还要苛责自己?世人都说尊卑有别,然而属下能成为属下,是凭真本事;公子成为公子,却仅仅是靠运气。 “说来我是该佩服你。” 这样的话,程令雪也从旁人口中听过。当时就像听商人在大肆夸赞自己的货物,全无波动。但公子不世故,反而让她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话。 “多谢公子。” 敬而远之的感觉淡了,姬月恒眉心的涟漪消失些许。 但仍差了点意思。 却说不清差的是什么。 来日方长,狸奴总有彻底驯服的一日,他平和如初:“坐下吧。” 太过客气反而扫兴。 程令雪硬着头皮落了座。 只有她和公子,却比在宴上时周遭全是宾客还不自在。 她连筷子都不大会拿了。 公子好看的手从她手里接过筷子,俄尔她碗中多了些笋丝。 “尝尝看。” 气氛突然有些怪怪的。 就像幼时在主家为婢时,家主给夫人或者公子小姐夹菜。 可她和公子,只是雇主与下属。 这太不合适,程令雪从他手中接过筷子:“公子,属下自己来。” 公子温和地将筷子给她。 “不必拘谨,就当我是在为上次你给的蜜饯投桃报李。” 话虽如此,公子却在旁颇有兴味地看她吃饭,这顿饭程令雪只吃了个半饱便推说最近涨肚,落荒而逃。 青色衣摆逃也似消失在门后。 姬月恒听着某人比往日要乱的脚步声,唇畔笑意若有似无。 真不禁逗。 . 这厢程令雪回到了护卫们所在的藏蛟院,关上门,她松了口气。 手也懊恼地抚向肚子。 根本不敢吃饱…… 公子一直盯着她看,简直把她当一只狸奴来喂,且他吃得也少,她在旁边胡吃海喝,衬得她像个莽汉。 她打算待会去街市上找点吃的。 平复好心情后,刚打开门,就见子苓端着朱漆食盘过来了:“公子说竹雪没吃饱,让我们给你加饭!” 程令雪接过公子特地吩咐为她送来的饭,只觉像烫手山芋。 他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 那回后,公子不再勉强她,但每日用膳时,侍婢端来食案时,都会嘱咐一句:“公子让你多吃点。” 这日她正好白日值守。 接过食盘时,想着公子就在身后,程令雪想了想,回过头。 她动作间的生涩落入窗边人眼中,桃花目中兴致盎然,欣赏着猎物的动摇,不料猎物转过身后,怀着内疚和感激朝他微笑:“多谢公子。” 姬月恒稍稍愣了下。 当初起了竹雪此名,便是见多数时候少年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像山间落了霜的竹枝。这是少年第一次示好地笑,唇角上扬的弧度略显僵硬。 却丝毫不损其干净。 不见天日的幽潭上掠过一只蝴蝶,涟漪又在一圈圈扩散。 杂念萌生前,姬月恒打断它。 狩猎欲罢了。 他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温柔抚平被捏得微微发皱的书页。 . 午后,公子突发奇想,让程令雪带他出门散步,只有他两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小童,是公子从前院调来的。那孩子安静地推着轮椅,让程令雪有种她独自带着公子偷溜出来玩的错觉。 怕突然下雨,程令雪手中拿着一把伞。经过一处茶肆酒馆林立的小巷,上方忽有细碎响动。 一个乌黑的物件从天而降! 程令雪出手欲接。 以她的身手,便是闭着眼也能稳稳接住,可公子已先她一步出手,反而乱了她阵脚,看到那流光拂动的银纹袖摆,又担心误伤公子,程令雪只能用伞柄将那坠落的东西挡开。 “啪——” 青砖路上落了一地碎瓦,碎瓦上还沾着几滴殷红的血。 “公子!” 公子白皙的手背多了道小小划痕,正朝外渗血。程令雪忙蹲下身,握住公子划破的手查看:“您没事吧?” 公子忽地偏开脸。 程令雪抬头,这才发现她的鬓发被伞弄乱一缕,拂过公子的肩头,而公子正眯眼盯着她垂落的发梢看。 “抱歉,属下没护好您。” 姬月恒看着程令雪仍托着他腕子的手,好奇地留意她神情。 按少年的性子,不该害羞么? 指尖轻抬,他仿佛很不自在,淡说:“竹雪,可以松了。” 察觉失礼,程令雪忙收回手,放回身后的掌心蜷起又松开。 姬月恒这才满意:“不必自责,该说抱歉的是我。以你的身手,若非被我打乱,必能接住那片瓦。” 话虽如此,但哪怕是公子自找麻烦,身份和处境使然,他们也无法像寻常朋友去论谁对谁错。 程令雪素来很懂分寸。 “公子不需要同属下道歉,这本就是属下的职责,往后再有这种事您不必管,属下来就好。” 还是分得很清啊…… 姬月恒用帕子拭去手背鲜血,垂眸自语:“话虽如此,但人非草木,我亦然,只是忍不住担心。” 程令雪刚松了的手又蜷起。 瓦片是冲她这一侧来的,离公子尚有些距离,他若不出手,就算她接不住那片瓦他也不会受伤。 所以他那句担心指的谁? 不论是谁,她这时候都该有所表示,便道:“谢公子。” 姬月恒低睫,眸中如永夜星河,暗流涌动。他回味着那句看似亲近,实则竖起一堵墙的“谢公子”。 某人如他所愿地波动,然而感激有余,亲近不足。 为何想要亲近? 无从探询。 他只知道,对他而言,若不能彻底满足,即便给了九成—— 也等同于分毫不曾得到。 不够。 还是远远不够……
第19章 019 几人拐入医馆,郎中看过后,让药童给公子上过药,程令雪要推着轮椅离去,姬月恒转向郎中。 “劳烦帮这少年也看看。” 程令雪心弦一紧。 听人说,有些郎中仅凭号脉就能看出一个人是男子女子。 也许还会看出她中了蛊。 好不容易和公子熟络些,他们的关系就像那悬在檐角的瓦片,哪怕一片落叶,都可能将其拂落。 她拘谨地往后缩了一步:“谢公子,属下很好,不用看大夫。” 公子淡淡看她一眼,似不经意道:“有什么不能看的么?” 他只一个不露过多情绪的眼神,便让程令雪心虚得直打鼓。 她决定挣扎一下。 程令雪克制着不让目光闪躲得太明显,状似纠结地抿抿唇,硬着头皮凑近公子低声说了句话。 姬月恒认真聆听着,待听清少年说的是什么,唇畔绽出轻笑。 “原是如此。这次便先放过你。” 没想到竟蒙混过关了。 如愿走出医馆时,程令雪半是安心,半是忐忑。 公子说的是:这次便放过她。 这话实在意味深长,难不成下次不打算放过她么…… 是她的抵触让他瞧出端倪了? “在想什么?” 公子递来一块糕点,程令雪顺势塞入口中:“想方才的瓦片。” 姬月恒“哦”了声,眼底笑意愉悦:“我还当茶肆人多,又怕生了。” 程令雪眼帘被这句话压低了,方才她为了不号脉同公子说她怕生,还说对面是个女郎中,她害臊。 没想到公子听了竟很满意。 从她说怕生到现在,少说一刻钟过去了,他笑意还未散尽。 她怕生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在高兴什么? 公子一高兴,属实叫她不安。 蜗牛眼见着要收回触角,姬月恒端起茶盏浅品一口,肃正神情,顺着往下道:“你说得对,那片瓦来得蹊跷,或许有人在楼上动手脚。” 程令雪肃然起来:“莫不是——” 她还未说完,公子就默契地从她惊诧且抵触的目光中读懂了。 “真巧,你也觉得是张公子。” 默契得难以言喻。 姬月恒将少年惊诧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确认自己猜对了,但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言的默契。 褶皱再次被抚平。 他指尖轻点茶盏,发出清脆声响:“这人可真是难缠。” 程令雪也发愁。 审慎想了想,她索性提议:“公子,我们要不提早去青州?” 我们。 区区两个字,足以拆掉一堵墙。 哪怕知道少年是和上回在当铺里一样不愿沾染是非,想借回避解决麻烦,但姬月恒还是点了头。 “听你的。” 事便如此定了,青州虽有程令雪不想见到的故人,但至少不会害他们,再说公子不爱出门,青州城那么大也不一定能碰着面,碰了面那人也不一定会记得她……总之都比张公子好。 一想到能躲开那樽瘟神,程令雪对青州的抵触都被淡了。 回去后,亭松听闻今日事,请示道:“听闻那张公子一直在青州求学,此人实在嚣张,若以后碰面少不得要做怪,可要属下去料理?” 姬月恒心情颇好,点点头。 “他是嚣张了些,但未做伤天害理之事,让他歇一歇吧。” 亭松并不意外,深知姬月恒这并非仁慈,只是心情好。公子从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好在也讲道理,引蛇出洞时从不让其余人插手,出了岔子亦自行担着,不会责备下属。 他遵命领了药,路过廊下时,听竹雪感慨:“公子真是个大好人。” 亭松干笑两声。 难怪公子让竹雪看书,扭头见公子悠然地望向这处,他忙收起笑。 “你说得对,公子仁慈。” 姬月恒拿起书案上的《观人经》,想了想又决定放过:“天晴了,竹雪带我上树瞧一瞧吧。” . 天朗气清,湖边大树随风微动。 “公子当心,扶好了。” 姬月恒刚点了头,身体骤然凌空,他宛若成了被鹰爪扣住的蛇。 那一刻,身体被掌控在他人手中的不安催生出恶念,他搭在少年肩头的手忽而收紧,扣住那单薄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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