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窸窣动静,程令雪回头,透过朦胧纱屏,见到公子端坐的身影,如身在雾中的花,静听着外面的闲谈,俄尔无奈地笑了声。 程令雪知道他为何无奈。 被暗算、被行刺可谓是他们这些贵公子的家常便饭。而她这般有身手却没身世的,要么成为这些人的护卫。 要么被雇去行刺他们。 公子又听了会,忽问:“你说,那人会是刺客么?” 程令雪摇了摇头。 公子尾音微挑:“你怎知他不是?”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程令雪心虚攥拳:“属下摇头是不知道。” 公子笑了声,没再问。 窗外一片淡青,待公子洗漱再用过早膳,那片淡青已尽散。 亭松推门而入:“公子,我们救下的那人欲请见您,说有要事相求。” 程令雪险些捏碎茶杯。 怎么又是他! 完了,她要完了。 她朝亭松投去一个警惕的目光,亭松会意,他自也听了那些话,不免担心客人有问题:“若公子觉得不妥,属下回绝了,并让他离去。” 姬月恒余光望向紧绷的少年,认真思忖了会:“让他来吧。” 程令雪悬着的心总算碎了。 她抬头看向公子。 公子不语,只桃花眼中有些困惑和无辜,仿佛在说:有什么不对么? 没什么不对,不对的是她。 但她仍想挣扎一二。 “公子……” 轻柔的语气削弱那刻意低沉的少年嗓音,流露出依赖的意味。 公子眼底泛起清浅笑意。 “怎么了。” 程令雪也知道若表现得太过,反而可疑,她正色道:“公子,属下担心那人对您不利,您真的要见他?” 公子了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也是,你怕生。” 程令雪:“……” 公子杜绝了她的解释,体贴道:“已答应的事,再反悔有失礼节,不如你去屏后守着。” 程令雪乖乖回避。 姬月恒愉悦地品了口茶。 怕生是真,或许还有别的顾虑。 但不重要。 . 门推开,青年落落大方又不失敬意地问候晨安后再次道谢。 姬月恒只说:“不必客套。” 客人落了座,几日前姬月恒的疏离气度让他记忆尤新,本以为是距离所致,但此时面对着面,非但不觉得更亲切,反而更捉摸不透。 面前的病弱公子半垂睫羽,嘴角轻弯,似在回味着什么。 他正对着屏风,一眼便看出屏后有人,不必想,青年也知道是那个怕生的清冷少年,这几日,那少年鲜少出门,一直待在这位公子房中。 再看向姬月恒回味的笑,便觉出些金屋藏娇的暧昧。 金屋藏娇…… 想到那似曾相识的侧颜,客人心念微动,朝屏后望去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藏起心底的怅然与希冀。 姬月恒看在眼里,桃花眼危险地眯起,晦暗稍纵即逝。 那青年见他若有所思,思绪转向另一个方向——这位公子让那少年守在屏后,或许不是宠信,是戒备。 戒备的对象,是他。 他看得出这位病弱公子超凡脱俗,不喜算计。且不常踏足青州,否则仅是这样的风仪,他不会全无印象。 如此看来,恩人或许也不会与那些想害他的人有牵扯。 正思量,病弱公子忽而轻笑。 “你来自青州?” “正是。” 两句打破沉默的寒暄并无不对,可屏后程令雪警觉地动了下。 外间两位公子同时朝屏风望去。 那客人更笃定他的推断,朝姬月恒诚挚一揖:“日前在养病,不曾得见恩公,此番一为当面谢恩,二来,有些事若不陈明,恐给恩人添麻烦。” 姬月恒望着屏后,目光温和,耐人寻味:“是什么事。” 客人斟酌一二,内疚道:“公子想必也听到对面船客的言语,事关重大,不敢有瞒。鄙人晏三郎,正是官兵要搜捕之人,但晏某并非此刻!” 姬月恒来了些兴趣。 不是因晏三郎的话,而是他说话前看向屏后那一眼。 竹雪怕生,这不算奇怪。但眼前的青年举止分寸合宜,如此知进退的人,却会格外留意一个陌生少年。 青州…… “所以,你是被冤枉的。” 眼底难测的笑变得温和,又有文弱身板、观音面容,再戒备的人都会放低戒心。晏三郎眼露希冀:“在下亦不曾料到会被栽赃,给恩公添乱,实在内疚。又心有不甘,便厚颜与恩公求助。某虽不才,经商数年亦有些许根基。恩公古道热肠,若愿助某渡过难关,日后恩公有需要,在下绝无二话!” 姬月恒只笑笑。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晏三郎再次郑重长揖:“某所求不多,有个暂时的容身之处即可。” 姬月恒点点头。 “只是藏个人,倒不算难。” 他让晏三郎去寻亭松,晏三郎也不多叨扰,致谢后离去。 房中恢复安静。 姬月恒兀自斟茶,又拿起空杯另倒了一杯:“可以出来了。” 绣着狸奴戏蝶的纱屏后先是探出一双杏眸,眸中素有的清冷和乍起的懵然交织,融合得恰到好处,不会太过淡漠,也不过于迟钝。 像雪中探出的腊梅。 “公子?” 公子抬眸看了她一眼,程令雪知晓他意思,回到他身侧乖乖立着,巧妙地用关切掩饰住不安。 “公子不怕引狼入室?” 玩味的笑意早已散去,姬月恒桃花眼里只有近乎温良的沉静。 以及,对身边之人的信赖。 他没回应她的担忧,推来一杯茶:“站累了,坐下品品茶吧。” 程令雪坐在公子身侧,接过毫无品茶素养地一口喝光。 耳畔传来公子平静的话。 “有什么好怕的,不是还有你么?” “……噗。” 她被茶狠狠呛住了。 这一呛咳得她说不出话,公子轻叹,像个无奈又宽容的兄长,轻拍她后背,手上力度耐心十足。 “都说了,茶要品,不宜豪饮。” 程令雪完全听不进。 她忍着咳意:“多谢、谢公子。” 公子的确不用怕。 该怕的,是她……
第21章 021 青州的夜十分繁华。 灯火煌煌,水气携着远处河岸边隐约的吆喝声,吹至一处宅院。 宅子乍看极不显眼,就和这风一样,带着市井独有的平易近人,然而风一越过了青瓦白墙,顿时被染上不同于市井的雅致。宅院内里别有洞天,假山池林、亭台楼阁无一处不精致。 僻静小院中,晏三郎隔窗聆听远处的繁华,不由唏嘘。荣华富贵就如灯火时明时暗,自己也是青州的繁华客,一朝落难,照样得藏于暗处。 好在遇到了那位病弱贵公子。 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就答应相助,晏三郎不免忐忑,可恩公一派疏离,不似汲汲营营之人,应暂时可信。 总算顺利躲过与害他那人狼狈为奸的官兵入了城,眼下需尽快确信外面那些人中谁人可信,并速速与之联络…… 正盘算着,门外有人叩门。 晏三郎应了门,向来从容的人在看到门外少年那刻滞住了。 廊前灯下,立着个霜中竹枝般的清姿,昏黄的灯光削弱了来人周身凛冽的少年英气,只剩伶俜的清冷。 和记忆中的少女有一瞬重叠。 晏三郎定定看着来人。 此时无风,可他眸中映着的灯笼却在微微摇曳,不由自主地,他开了口。 “十……” “是你的衣服。” 少年听岔了,也像是不喜欢被人打量,眼底显出些不耐烦,面无表情地将手中摆着一叠新衣的漆盘递来。 沉冷的嗓音驱散似曾相识的错觉。 晏三郎眸中微光黯下,恢复从容,得体地接过衣裳:“辛苦竹雪小兄弟走一趟,劳烦代我同恩人致谢。” 谁是你的兄弟…… 程令雪不大高兴地腹诽着。 不过看这人的反应,应当是没起疑,她头顶悬着的匕首稍落下。 之前觉得这人应当在下船后就会与她和公子分道扬镳,索性选择躲避,可谁知他阴沟里翻了船,要借公子的地方躲一阵。这时候她就不能只回避了。 还要杜绝一切可能。 所以哪怕不乐意见到他,程令雪还是不得不走一趟。她本想先试探,若是被认出,就用他的行踪和处境威胁。这人是聪明人,定知道怎么最有利。 但他没认出她。 也可能认出了但觉得不重要。 无论如何,有得商量。 程令雪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说,对面的那个人已先开了口。 “敢问小兄弟一事。” “问。” 程令雪抬眼,眼底的疏离连暖黄的灯光都照不暖。好在晏三郎常与各种人往来,并不被吓到,只是温和一笑,彬彬有礼道:“敢问小兄弟,恩公素日可有何忌讳?在下叨扰贵府,已是唐突,担心无意间冒犯,惹恩人不悦。” 程令雪负在背后的手愉悦屈起。 她冷然正色道:“我家公子不喜被骗,喜清静,别的没了。” 晏三郎郑重一揖。 “多谢提点,在下必谨记。” 程令雪只淡淡点头,一副不愿搭理任何人的模样,转身离去。 廊下,晏三郎孑然而立,凝着那道清傲挺秀的身影。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也很生分,但更偏向怯生生的生分,人亦清瘦伶俜,仿若风一吹就要倒。 想起那个少女,心口一阵钝痛。 或许她已不在了。 . 出了门,程令雪松快不少。 她暗自庆幸,公子这一喜一恶真是妙。那人骗了公子,处境也正危险,听她如此说,应当不会自找麻烦去接近公子。更何况,她离公子比他更近,必要时还能吹吹枕边风…… 不对,是耳边风! 想起那日在树丛中的亲密相贴,程令雪一窘,加快了脚下步伐。 刚穿过假山石林,见到个朝她匆匆而来的身影:“竹雪!” 子苓面带感激,小跑着上前:“方才真是多谢你了!我今日也是太不走运,走着走着竟发觉衣袖不知何时给破了个口子,幸好及时察觉,不然被客人和公子看到了,恐怕要惹麻烦。” 程令雪压下内疚,低道:“姐姐不必谢,走几步的事。” 二人说罢,很快分道扬镳,程令雪拐入一墙之隔的主院。 公子正坐在窗前看书。 虽换了个地方,但他往窗边一坐,泠州和青州就没了差别。 这人好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像座观音像,因为易碎,无论去到哪里都只能被禁锢在神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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