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还是那么怕生,亭松哭笑不得,但为防万一,他特地问了公子在对街姬家名下玉器铺子中的伙计:“那绸缎铺子前的少年,今夜可一直都在?” 那伙计是姬月恒派来的,目的是盯着那少年,以免少年被权贵盯上,又碍于旁人权势委屈求全。 伙计笃定道:“黄昏时分出去了一会,一刻钟前,出去了一盏茶的功夫,买了个炸糕回来了。” 黄昏时分,钱府还未遭窃;一盏茶的功夫,甚至连赶到钱府都不够。 亭松放了心,迅速回到停在巷尾的马车上:“公子,属下确认了,竹雪一直在铺子前守着,入夜后只离开了不到一盏茶功夫,是去买炸糕。” 车内传出渺然冷淡的声音。 “知道了。” 回到别院,姬月恒独自在窗前静坐,面前书案上,放着那块绯红的面纱,眼前浮现对视的那一刻舞姬惊鹿似的目光。那样的目光,他在梦中见了无数次,鲁莽仓惶的举止亦像极。 是他生了心魔么? 不是已经决定接受自己对一个少年心动的事了,为何还会期待? 男女又有何不同。 并无。 如此想,再看向那面纱时,它便只是一块寻常的布料。 甚至因为被一个陌生女子所戴过,让他觉得不适。 姬月恒拈起一支笔,挑起面纱置于烛台上,绯红轻纱顿时化为火蝶,随着摇曳的火舌轻舞,如一只扑像烛台的飞蛾,稍许,桌上多了一层火灰。 唤人入内清理,姬月恒疲惫地靠着椅背,纹丝不动如若了无生气的玉雕,烛燃了大半,无人去剪的烛芯越来越长,他忽而睁眼。 倘若,是两人呢? . 惊险的一夜过去了。 杜彦宁那边的事已了,当夜,程令雪回到师姐所在客栈。 回忆今日被公子撞见的时刻,她心仍是怦怦乱跳。 钱家不比公子这边宽松,招舞姬侍婢都再三验身,易容过度会被看出,江皊只能替程令雪稍作伪装,让她的眉峰挑得更为妩媚,嘴唇用轻易擦不掉的特制唇脂涂厚,倍显妩媚勾人,并在眼下添了一颗泪痣,只这几处细微的改变,又有面纱,足以让程令雪判若两人。 万万没想到公子会去赴宴! 幸好多留了一手。原本杜彦宁说过她今日不必去绸缎铺子值守,可程令雪多留了些心眼,担心公子会来寻她便还是去了,直到入夜才和假扮竹雪的师姐换了,但未免穿帮,拿完东西,她又和师姐换回,直等到铺子关门才离开。若公子怀疑,必定会派人去查,得知她一直在铺子前,多少可打消嫌疑。 得知师妹受了伤,江皊很是内疚:“抱歉,是我让你受伤了。” 程令雪不以为然:“更大的伤我都受过,没几日就好了。” 这些年她和师姐相依为命,比至亲还亲,她该庆幸,好在今日是她去,否则师姐只怕要吃大亏。 钱家耳目众多,未免账簿出岔子,程令雪和江皊商量过后,打算天亮了待城门一开便让师姐易容出城。 翌日,送师姐离去后,程令雪决定去公子那儿探探口风。 公子一如往常。 桌上备了她喜欢的点心,他给她递了一块,忽然冷不丁问起她的表姐。 “十一姑娘离了青州么?” 他怎么突然关心起别人来? 这些时日,他也没问起“十一”啊,程令雪警惕几分,齿关一重,迅速咽下那一口糕点:“今晨走了。” “今晨?”公子停下来思忖稍许,“这么巧,昨日钱府遭窃,怕是不好出城。” 师姐会易容,自有办法,程令雪解释道:“表姐她说钱家在抓刺客,担心那钱三姑娘得知她在青州要藉机为难她,加上她说她还有要事,不过她又不是刺客,出城应该不会被拦。” 公子点了下头。 他瞧着虽有些心不在焉,但对她依然很好,想必没有起疑。 程令雪试探着问道:“公子,属下在杜公子那里的人情已经还完了,眼下没有活计可干了。” 公子笑了:“那就回来吧。” “多想公子,属下这就回去收拾东西!”程令雪往住处走,一路上,偶尔听路人说起什么“钱家”,她只当他们是在讨论钱家遭窃之事并未多想, 可回到住处,房内候着的人让她始料未及:“师姐,你怎么回来了?” 江皊面色惨白:“阿雪……我方才刚出城,听人说钱家人在箭上涂了奇毒,据说两日后毒发,眼下消息应该已经传开了,且钱家人已在城中所有药铺医馆都安排了人!” 程令雪如闻晴天霹雳。 她维持冷静:“或许只是寻常毒物甚至根本没毒,是钱家人为了引出我们才放出消息,眼下最要紧的是账本,一旦被他们搜到就麻烦了。” 这江皊早有准备:“我已将东西藏入城外破庙中。”她拉过程令雪:“不如这样,师妹立即与我一起出城,我们快马加鞭,去周遭镇上寻郎中!” 但恐怕来不及了,这种时候,程令雪第一时刻想起公子,可若是去找公子,会不会露馅儿?正为难,杜彦宁身边小厮来了:“程小公子,我家公子和郎中在附近饮茶,想与您见一面。” 程令雪当即会意,管不了人情不人情,匆匆来到附近茶楼里,杜彦宁已在雅间候着,原本他受昨夜铺子里师姐假扮的“竹雪”所惑,并不确定刺客是不是她,见她当真来了,不免震惊,忙拉过她:“我将郎中带了来,给你号号脉。” 郎中切过脉,查看一番后摇摇头:“此乃奇毒登云台,难解。” “登云台,钱府怎会有登云台?” 程令雪倏然凝眉,一时不知是该惊喜还是担忧。公子就有登云台,他正好撞见她,当真这样巧? 郎中道:“小哥有所不知,听闻登云台此毒本就是洛川姬家的人所制,钱家与姬家有些往来,也不奇怪。” 原是如此。 公子说这些奇毒是从江湖中搜罗而来,想必是为掩人耳目,只要她中毒与他无关,至少有得解。 . “登云台?有意思。” 姬月恒正在逗狸奴,闻言笑了,给小狸奴喂了一块鱼干。 亭松亦是没想到,外人只知道夫人是昭越前公主,却不知道夫人擅长用毒,只是藏得极深,且嫁入姬家后金盆洗手了。而登云台和醉红颜这两种奇毒正是夫人年轻时调制的,未给过外人。 钱家会有登云台,说明夫人私下竟与钱家人有往来,只是, “对公子无礼的可舞姬倒霉了。” 姬月恒抚摸狸奴的手停下。 他的眸光微波漾动,可想到昨日亭松所言,又沉寂下来。 自哂地笑了笑,他继续拿起鱼干逗狸奴,可他实在太狡猾,每次狸奴刚舔到鱼干,又被他故意拿开。 “喵嗷!” 狸奴发出不悦的咕哝。 这乖顺中藏着狡黠,却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神似某个人,让青年眉心萦绕的失落更添上一重。 看着狸奴,姬月恒想到某人。 他抱着狸奴起身。 “公子,竹雪回来了!” 姬月恒抬头,狸奴趁他欣然跳下他膝头咬住鱼干,趁机叼了走。 他却无心去管。 程令雪在廊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腹中措辞编排一遍又一遍。 “回来了?” 公子照样温和,但仔细听来她觉出了细微的情绪波动。 他手中拿着那白玉萧管,却并未像往日一样旋起,而是一遍遍地抚摸,指间的动作亦没有往日缓慢。 程令雪努力忽略这些,告诉自己这只是她心虚而生的错觉,她小心地上前两步,步履透出拘谨。 姬月恒见此,越发和善。 “回来得这样快?” 他的温和给了她勇气,程令雪试探道:“公子,如果属下说,属下骗了您一件事,您会生气么。” 姬月恒抬眸,眼中波光微动。 似存着某种希冀。 手中的萧转了半圈,他温声道:“这会我心情好,大概不会,所以——” 他停顿了下才继续说。 “是什么事呢。” 这样的温柔让她胆子也肥了些,程令雪反覆琢磨一番,杜彦宁方才说过,他起初也不敢相信那女刺客是她,说明她和师姐的伪装还算到位。 既如此,她在彻底摊牌和只说一半之间选了后者,咬咬牙,豁出去了:“属下回去后,碰到了表姐,她与我坦白,说她就是那女刺客,是受人胁迫不得不去钱家偷东西,却不小心中了奇毒登云台,属下斗胆,求公子赐药!” 一口气地说完,她竟比与高手打了一架还要累。她也想过直接说自己是“男扮女装”帮师姐去查,可当时撞见公子时她不但出声威胁,甚至还把面纱甩他脸上……粗暴无礼不说,更会惹来公子怀疑,牵扯出更多她骗他的事。 这数月里她太过谨慎,反倒在不知不觉间,把退路都堵死了。 只能选择继续骗他。 她说完,公子手里玉萧倏然收紧。他鸦睫低垂,良久不语,温静的眸子因长睫落下的阴影神秘神秘。 突兀的安静让程令雪头顶悬着的那把剑落下几寸,剑尖堪堪贴着她头皮,凉意从发丝间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渗入肌肤,钻入骨缝。 就在她心头的弦几欲崩断时,公子手中的玉箫忽地在指关打旋,但不如平日那样快,而是显出些百无聊赖。 跟了公子这么久,她多少知道,他此刻心情还不错。 但也不算特别不错。 程令雪心里七上八下的。 公子停了玉萧,饶有兴致道:“那舞姬竟是十一姑娘啊。” 说罢取出一个瓷瓶。 “拿去吧。” 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程令雪大喜,接过瓷瓶,看向他的眼中亮晶晶的。 “属下多谢公——” 话还未说完,公子慵懒抬眸,笑意如雾中的晨曦,分不清温暖还是疏离。他说:“瓶中的药可保她七日不毒发,但我记得我说过,若想彻底解毒,还需一味只有我才知道的药。” 头顶刚移开的剑有落回的趋势,程令雪骑虎难下:“求公子告知那味药,属下会转告表姐。” 公子又不说话了。 良久,他百无聊赖地摩挲玉箫,唇畔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今夜,让你表姐过来。” 程令雪心一紧,强作冷静道:“公子,您若信不过表姐,可告知属下去寻药,属下必守口如瓶!” 她今日所说过的话皆字斟句酌,颇有杜彦宁的风格。姬月恒回味着,想到那个可能,长睫危险下压。 他刻意忽略那不一定成真的不适感,只淡声解释:“那味药需亭松现配,不能久置,需在一盏茶内饮尽,且所需草药只有府里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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