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月恒莞尔一笑。 “放心吧,无论你真放了他,还是没放。我都还舍不得杀掉你。” 程令雪没想到两年后,她又一次在青州被冤枉了。冤枉…… 她突然有了个猜测。 “赤箭说我和你一样多疑,他会不会早在散播消息时就猜到我们会怀疑他,事先就做了准备?他分明可以自己逃,却等我过去质问了才逃,会不会就是想顺手捉弄我,让你误会我?” 虽说很离谱,但赤箭不需要她救,却故意用“临波九式”把她引去。 只能是这个原因。 只是他为何要与她过不去? 她心存希冀地看着姬月恒。 他脑子不大正常,说不定能理解同样脑子不正常的赤箭? 姬月恒亦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眉间依旧舒展,一派什么都不在乎的仙姿秀逸:“不重要。” 说着他叹了口气:“小骗子,你现在这般看着我,两眼干净澄澈,真像只乖巧的小狸奴,可你是只野猫,上蹿下跳,总是不安分。即便我打算包庇你,也得让你在密室老实几日。” 程令雪手慢慢松开。 她不喜欢不被信任的偏袒。 看似偏袒,其实是一种“我很大度,放过你了”式的施恩。 高高在上,并不平等。 但转念一想,管他是出于什么理由,不会给她下毒就行,她也不是没被关过,密室比柴房可舒适多…… 姬月恒信不信她重要么? 不重要。 程令雪说服了自己。 . 姬月恒离了密室。 亭松上前,困惑道:“公子,追赤箭的人说他身手灵活,不像毒未解的样子,那可是苗疆奇毒,他也不清楚公子会用哪些毒,哪来的解药?” 姬月恒回忆着程令雪的话,他忽然笑了:“没想到,竟真可能是他。” 亭松听不懂他的话。 又问:“令雪姑娘怎么办?” 姬月恒揉了揉眉心。 “再说吧。” 亭松不敢再多问。 没想到公子也有为女子犯难的一日,不管令雪姑娘是否放走赤箭,公子数次包庇她,她却始终捂不暖,还背着公子去见赤箭,本就触了公子逆鳞。 公子这么我行我素、骄傲的人,这次大抵不会轻易原谅。 只是不知道,这气要生多久。 …… 夜幕降临,月色从青州城的别院,蔓延到数十里外的破庙。 赤箭像个死尸,半死不活地躺在破庙的草垛子里,总算是出来了。 姬月恒每逢冬日会回洛川的山庄,他若跟着去,搞不好会暴露。 反正要溜,顺便做点好事。 身上因毒性未散尽还隐隐作痛,赤箭却畅快地笑了:“哈哈……” 邪气低笑的回荡破庙里。 “姬月恒啊姬月恒,想不到你也有被我捉弄、离间的一日。” 姬月恒多疑,只会往深处想,以为他有什么大阴谋,甚至认为他和程令雪是同伙,他定想不到——他赤箭忙活一通,只是想搅和他们两人的感情。 他本打算先散出消息,再故意露出破绽,让姬月恒抓住,不料他如此缜密,甚至不必他露出破绽。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如愿被关起来,用来钓出所谓“背后之人”,又事先撩下一句“临波九式”钓来程令雪。原本他还想着,如果她有点人性帮他逃走,他会仁慈地不多添油加醋,就看姬月恒多信任她。 就算她不帮,他也早有了逃跑的办法,可她竟真的那么冷血! 气得他留下那句似是而非的话。 “没有心的女人!” 但气过后,赤箭又展颜一笑,剑眉锋芒毕露,星眸熠熠生辉。 这性子正好。 骄傲、戒备、冷心冷肺。 和姬月恒挺像。 更妙的是,程令雪曾因为杜彦宁被冤枉,那是她的心结,也不知道姬月恒怀疑是她放走他时,会生气还是难过。她被姬月恒时,会不会心寒,才刚萌动的春心给缩了回去……却又不得不与他捆在一起,两人一面别扭,一面靠近…… 那可是太妙了! 黑暗中,赤箭邪里邪气地哀叹:“没有误会、不吵架的感情算什么感情?你们可别让我白忙活一场。 “千万不要太快和好啊……” . 程令雪在密室里待了六日。 姬月恒只是把她关起来,但并未责罚或者苛待,吃的穿得应有尽有,茯苓还每日过来伺候她衣食起居。 但姬月恒似乎生她气了。 哪怕寝居和密室只隔了个书架,他也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密室里听不到外界声音,她看不到他,真是前所未有的清静。 入夜,茯苓来给她送被子。 眉间隐有忧虑,似乎有什么心事,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劝道:“姑娘,公子这几日一直没来,估摸着是生气呢,您要不要不低个头,哄一哄?” 程令雪怔了下。 她低眸,拨弄腕上的铃铛:“别的时候都可以,但这次我不想。” 见她无动于衷,茯苓心急,劝道:“姑娘,这高门之中水深得很,便是为了不被欺负也得争一争!” 程令雪知道她是在担心她。 听说高门中的女子最怕“失宠”,在茯苓看来,她算失宠了。 可她又不属于高门大户? 她安慰茯苓:“我不在意,茯苓,姬月恒怎么吩咐你,你就怎么做,保全自己要紧。不必担心我。” 劝不动,茯苓只能先退下。 程令雪躺下睡觉。 密室里原本不冷不热,茯苓给她搬来一张胡床,又备了好几床锦被。 今夜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身上直打哆嗦,她又拉过来一床被子,像个刺猬,蜷成一团睡下了。 迷迷糊糊间,她心里念叨着。 不信她,不信就算了…… 她陷入沉眠。 可一墙之隔,却有人辗转难眠。 姬月恒枕着手肘侧卧,眸子映着窗外微弱月光,盯着那排书架。 七日了。 她真是没有心。 他起身,扶着墙缓步行至书架前,手去触碰那一道机关。刚触上,又收回,清瘦的手握成拳,青筋隐隐。 桃花眸中微弱的涟漪平复,眼底重新漫上一片微冷的沉静。 仿若不会因为谁而破例。 姬月恒平静地回到榻上,但只须臾,又开始辗转反侧。 他倏然坐起来,又平静躺下。 滴漏声声,夜色渐深。 姬月恒忽然坐起身,唤亭松进来,清越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幽冷:“险些忘了,有个人还没处置。” 窗外,亭松屏息凝神。 又有人要倒霉了。 公子这几日虽平静如初,但冷静之下隐隐浮动着烦躁。 似乎在极力忍着什么。 . 钱三公子别院中。 钱三公子的眼皮子动了动,他的意识还很清醒,也还有痛觉,但身子却僵如木雕,眼皮子也沉重得挣不开。 他好像被锁在自己的身躯里。 整整大半月! 他日复一日地变得绝望。 门忽然吱呀一声。 钱三公子以为是守夜的侍婢,并未多想,随即一股异香传来。 他竟恢复了知觉! 是上天有眼么,钱三公子睁开眼,身子虽还不能动,但脑袋可以转了,他惊喜地望向窗外,眼中布满惊恐。 是那夜出现在别院,给他喂毒,还把他扔下湖的公子! 此刻观音面、蛇蝎心的恶毒公子一袭白衣,背着月光坐在窗边。周身透着比那夜还可怖的森冷。 他一下一下地点着扶手。 却不说话。 钱三公子虽痛恨他,也恨那小贱人,但也惧怕,哆嗦着开了口。 “你要干什么……” 青年温润甚至噙着笑的话语凉薄如月色,慢悠悠道:“没什么,只是月色正好,不出来走走实在可惜,听闻三公子见多识广,想听些故事。” 钱三公子觉得他简直有病! 但仍老实道:“公子、公子想听什么故事,我……我都说!” 青年默了会,似乎在犹豫。 最终认栽轻叹。 “两年前,钱府有个戏子叫十一,三公子可还记得她?” 钱三公子点头不迭。 “那小贱——” 刚说到半,青年叩着桌子的手忽然一顿,幽幽道:“对了,我与她是仇人,三公子不必顾忌,实话实说即可。” 钱三公子也不拘着了,道:“那小贱人生得貌美!在下自然记得,公子想知道什么。我不敢隐瞒!” 姬月恒把玩手中瓷瓶:“两年前她在钱府时是何性情模样?发生了些什么?与哪些人有往来?事无钜细道来。” 钱三公子陷入回忆。 “那小贱人生得貌美,常被戏班子里的人排挤,但她话少,嘴有些笨,被欺负了也不还嘴,总是能忍就忍,埋头做事。本公——在下心生怜惜,便想把她要过来放在身边疼着,可她竟不从!那一回杜彦宁替她出了气,在下有气,又不想得罪杜家,便让戏班子里的人为难她。 “有次她被人用烫水泼了手,杜彦宁帮她出了头、帮她上药,那小贱人真是没人疼,本公子许诺她荣华富贵她不要!杜彦宁只帮她两回,她竟动容了?不过本公子阅女无数,多少能看出来,她那是依赖,见杜彦宁衣冠楚楚,又家财万贯,想让他出银子帮她赎身罢了! “可本公子不甘心!他一个外来客,却抢了我看上的人!在下知道三妹妹很介意她抢走她的好表兄,便趁杜彦宁不在时,让三妹妹的贴身嬷嬷偷了三妹妹的夜明珠,栽赃给她……” 钱三公子事无钜细地回忆着。 姬月恒垂目看着地面。 月色将菱格窗的影子打在地上,连同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影。树影渐有了颜色,幻化为深宅大院、来往的侍婢、衣着光鲜的公子小姐。 还有戏台上舞刀弄棍的戏子。 戏子中,有个十五岁的清秀少女,总是低眉顺眼,拘谨生涩,可一双怯生生的杏眸中却冷然骄傲。 清瘦背影亦如生于石隙的瘦竹。 孱弱、清冷。 却会为一点暖意动容。 青年冷凝的眉间不自觉柔和。 钱三公子说得口干舌燥。 “别的没了,她打晕我跑了,逃出了戏班子,逃跑前。好像还为了自证清白把被偷走的珠子取了回来,真是个蠢货,清白有那么重要么? “还不如把珠子卖了换钱——” 咚—— 白玉箫轻叩桌案。 在静夜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钱三公子被突然的声音吓得一抖,察觉窗边人情绪不佳。 他忙停了下来不再说。 窗边的白衣公子沉默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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