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他才又问:“上次那舞姬窃取账本时,又发生了什么?” 钱三公子如实说来。 他猜到一些端倪,难怪那舞姬眉眼如此熟悉,不就是那小贱人?! 他还以为这位公子喜欢那舞姬呢。便没了顾忌,把那夜被舞姬欺骗、报复的事情仔仔细细说来。 总算说到最后一句。 姬月恒什么也没说,摇着轮椅上前,观音面容温润,在朦胧月色中却透着阴冷,眸子沉不见底。 他复述着适才所听。 “两年前,你打了她两鞭。” 钱三公子为讨好他,急忙点头:“她倔得很,被打得都快晕了过去还不答应跟着我,甚至反手把我——” 他脖颈被掐住。 钱三公子愕然,适才还平静的公子,眸底晦暗翻涌,似无边暗夜。 他脊背攀上凉意。 姬月恒下颚微收,恶念汹涌,手不断收紧,直到钱三公子只剩最后一口气,他才徐徐松了手。 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 姬月恒用力扣着钱三公子下颚,将药丸塞入他口中。 “你、你给我吃的什么……” 姬月恒取出帕子,嫌弃地擦着手,相当耐心地为他解惑:“钱三公子养尊处优,应当还未尝过被鞭打的滋味,这粒药可让你体悟几分。再过半盏茶,你将再次陷入沉睡,无法动弹,身上每一寸如被千刀万剐。半月,方可彻底解脱。” 钱三公子万分惊恐。 “……为何?” “不为何,心情不好罢了。” 钱三公子终于回过味:“她不是你的仇人么,原来你喜欢她?可你为何不找杜彦宁,却只找我!” 黑暗中,姬月恒悠然道。 “因为你有个好父亲,即便你屡次犯错,也不忘包庇。” 钱三公子不敢置信。 他放过杜彦宁竟是因为杜彦宁他爹偏心?!何其荒谬! 他想辩驳,可已说不出话。 身上无法动弹。 万鞭抽身的巨痛陡然袭来! 钱三公子陷入昏厥。 亭松料理好一切,确认旁人不会起疑,这才护送姬月恒离开。 . 夜已过半。 密室中烛火逐渐微弱。 壁上镜子中映着许许多多道烛影,也映着许多个少女。 程令雪裹着被子蜷成一团,像裹在厚茧中的幼虫,独自挨过漫长冬夜,静待着有朝一日破茧成蝶。 一只玉白的手剥开锦被。 程令雪抢了回来。 素手的主人稍顿,轻道:“我看一眼,看完被子还你。” 似是梦中听到了,她松了手。 姬月恒剥开锦被,把她从那一团温暖中掏了出来。手放在她上衫衣摆初,轻轻上掀,再拨开散乱青丝。 削瘦玉背上,赫然有两道交叠的鞭痕,已被时间疗愈成淡淡粉色。 但仍触目惊心。 虽曾几度彻夜欢'爱,但多半时候她要么墨发披肩,要么衣衫半褪。 他竟从未留意这道疤。 凝着那道伤疤许久,姬月恒耳畔回响过今日钱三公子每说的一句话,他轻叹了一声,似是没了奈何。 “我没说错。 “你果真是我的仇家。” 让他屡次决定心硬,又屡次认栽,不是仇家是什么? 罢了。 青年俯身,一寸一寸,噙着迟来的抚慰,轻吻那道疤。 睡眠中的程令雪抖了下。 喉间发出低弱呜咽。 姬月恒轻把着她胳膊,安抚道:“别怕,不会欺负你。” 可她竟是越抖越厉害。 齿关甚至轻颤。 察觉不对,姬月恒眉心凝起。 他探上她额头。 手背触到一片滚烫。
第44章 044 来的郎中是姬家的人,与姬月恒母亲学过两年南疆岐黄之术,对姬月恒的方子略有了解,细诊过一番后道:“并非风寒,应是陈年余毒作祟。” “陈年余毒……”姬月恒轻念这几个字,“她从前中过毒?” 郎中道:“辩不清是何毒物,何时所中,应有十年之久,余毒不多,大抵是中登云台后被诱发而出。之前不曾发作是因公子的药汤正好压制了,想来与登云台有相似之处。正好公子冬日要回云昭山庄,届时可让夫人瞧瞧。” 郎中走了,姬月恒守在榻边。 榻上少女身上忽冷忽热,因病睡得很沉,长睫垂下,如濒临干枯的蝴蝶,墨黑青丝缠绕着雪白细颈,异常伶俜脆弱,显出颓靡的凄美。 姬月恒目光略软,俯下身。 “还是很难受?” 不需她回应,他褪下外袍,只着中衣在被子里拥住她。 人的体温比被子熨帖,他甫一靠近,程令雪察觉舒服,往他怀里缩。姬月恒眸光在她贴上那瞬漾起柔软,可程令雪脸刚贴上他胸膛,鼻尖嗅到熟悉的雅香,又果决地往床榻里侧去,只留给他一个倔强的背影。 时隔七日的相拥一触即分,贴近那瞬的满足又如云雾散去。 空荡荡的。 姬月恒叹道:“在生气么?” 她没回应他,清瘦脊背蜷成一张弓,露出无言的抵抗。 他把她掰回来揽入怀里,程令雪虽在昏睡,姿态却不肯放软。 姬月恒微叹,手抚着她脑后。 “是我来晚了。” 意识半醒,程令雪听清了,却醒不过来,也分不清是梦非梦。 她怔忪时,姬月恒将她搂得更紧,狸奴终于嗅到了银丹草。 他满足地微叹。 可他温柔又不容拒绝的亲昵,勾出程令雪的不满,她挣了下。 “放开……” 姬月恒一怔,他忆起今夜钱三公子的话,少顷,他郑重道。 “对不起,是我冤枉了你。” 程令雪脊背滞了一霎。 身体虽还是半沉睡的状态,意识却因为这句话更为清醒。 良久,她抵抗着睡意出声。 “不重要……” 顿了顿,她又含糊地梦呓道:“他们信不信我,都不重要……反正在我心里,他们不算重要的人。” 她说完,很久都不再说话。 姬月恒怔了许久。 他抬手,触向程令雪单薄的脊背想要安抚,却听到她闷闷的声音。 “但我没有偷东西。” 他的手顿住,悬滞半空。 看过的所有戏文典籍上关于如何笼络人心的片段都变得空白,喉间一时失语,不知说些什么才合适—— “没事,都过去了?” 安慰一句,便真能“过去”么。 别怕,我在? 可她想要的是相信。 故而,该说“我会一直信你”是么? 这句话似乎很合适,但他真的可以做到一直相信她么,这一次,也是察觉到被冤枉是她心结,这才明白——她既然讨厌被冤枉,便不会说谎, 姬月恒唇角无奈轻牵。 他读过的书里教他如何笼络人心,如何步步为营地狩猎。却从未教他如何真心实意地待人。按理,这时即便他不曾信任过她,只要说上一句“我相信你”,便可哄好她,皆大欢喜。 但他突然不想这样。 最终,他只是伸出手掌安抚地顺着她后脑勺,似安抚淋湿的狸奴。 程令雪仍背对着他,却似乎卸下了某种戒备,肩头缓缓松下,反正也是在梦中,她开始嘟囔着自语。 “姬月恒,混蛋。” 独自舔伤的小刺猬,突然成了炸毛的狸奴。姬月恒愣了下,温声:“他怎么个混蛋法,我也想听一听。” 像在巷尾闲聊的大爷大妈碰着侃大山的同伴,程令雪来劲了。 她彻底清醒,睁开眼坐起身。 姬月恒亦坐起。 “醒了啊,身上还好么?” 程令雪没应,她怔怔地环顾周遭。 奇怪,她还真坐在一处巷子里,对面是个生得神仙面皮的文弱书生。 看起来温良可欺的样子。 低头一看,她的手变得皱巴巴的,看来是成了个老太婆。 程令雪心里有了些数,她问对面“书生”:“你是我儿子?还是女婿?” 姬月恒被问得微愣。 他很快了然,有些毒来自南疆,容易致幻,她这是出现了幻觉。 他笑了:“是邻居。” 邻居啊……程令雪抬头环顾“巷子”两眼,嫌弃道:“这巷子又小又破,我老了怎么混成这样,你这书生更可怜,年级轻轻也混得一塌糊涂……” 说罢盘腿而坐,打开话匣子。 “他心眼不好。 “面皮白,但心黑。” 姬月恒唇角轻牵,笑了。 他头一回觉得,她骂他也比她不理他、独自舔伤更好些。 他认同颔首:“是这样。” 有了一致的讨伐对象,临时组成的闲聊同盟便有了相见恨晚之感。 程令雪看着对面“书生”,好心提醒:“我都老了,他应该也成了个怪老头,也不知道在哪……他会用毒,你要是碰到了,千万离他远点。真躲不开,趁早选个风水宝地,听说依山傍水的地方好,灵水镇就很合适。” 姬月恒哭笑不得:“好,你喜欢灵水镇,我记住了。别的还有么?” 程令雪抿嘴想了想。 “他变态,掌控欲强得很,你千万别惹着他,他会把你关小黑屋。” 心情复杂,姬月恒昌舒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她发顶,低道:“以后不关小黑屋了,也不会用毒。” 对这场闲谈的结果很是满意,聊了几句,程令雪有些困了。 周遭便成了一个温暖的鸟窝。 而她是鸟窝里的雏鸟。 她重新躺了下来。姬月恒叹口气,亦躺下,把她拥入怀中。 两人亲昵嵌合,程令雪心间漾开愉悦,仿佛自己真成了雏鸟,被大鸟护在温暖柔软的羽翼之下。她们口中“阿娘的怀抱”,大约就是这般感觉? 姬月恒却另有心事。 他揽着她许久,终是忍不住问:“在你心里,他就没有半点好处么?” 程令雪想了想,摇摇头。 那便是还有。姬月恒稍得安慰,竖起耳朵听着,听到的却是—— “啾啾。” “噗……” 他笑地肩膀轻抖,直笑了好一会,才道:“这回又变成什么了?” 她还是那句话:“啾。” 但这一声“啾”显然掺了怒气——他笑得太明显,一抖一抖的。 很不尊重鸟。 察觉她的不悦,姬月恒忍着笑,一本正经道:“你现在已不是小鸡,修炼千年成了鸡精,可以说人话了。” 程令雪一想也是。 她开了口:“长得挺好看。” 男色也算有利条件,姬月恒如此宽慰自己:“别的没了?” 程令雪不屑轻嗤:“没了。” 姬月恒再次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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