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入鼻尖,带来无比的快慰。 他……很喜欢。 他用匕首,剑招由浅至深地一点点教她。池边栽种着红梅,被冬风吹得落在水中,比剑时,池水拍打落花。 他在水雾中拥着她,交颈相依,像两只被露水打湿可怜雀儿。 在晨雾中颤抖着相依为命。 “唔……” 程令雪有些无所适从。 为了抵御这失控的眩意,她只能狠命收紧齿关,死死咬住他。 颈侧的锐痛戳破瓶塞,被关在瓶中的快意再关不住,似冲破堤坝的洪水,霎时激涌而出,窜至脑海。 在用匕首杀她时被她咬上一口…… 原来竟如此快乐。 痛和快意都是她带来的。 姬月恒搂住怀里的人,在得知她就是当年那个孩子时的空落虽莫大的快意卷土重来,满足和寂落同时充斥心头。 他死死扣住她。 意识似氤氲的水雾不断涣散,池水将落在池中的花瓣不断冲上岸,一道冲上的,还有许多陈旧的画面。 “哥哥,真好看。” 这稚嫩的声音响起时,姬月恒因激荡情欲涣散的意识被推回多年前。 他变回那阴郁的小少年。 彼时他因需以毒攻毒,体内堆积湿寒,时常需泡温泉驱寒。但他无论日常沐浴还是泡温泉,都从不去衣—— 他手上,有许多疤痕。 那些疤痕是他因毒性不得不借自残止住喧嚣恶念时留下的。 不可以让仆从们看到这些疤。 他们会告诉阿娘,阿娘会发现他能克制住杀意,并非因为好转,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发泄心中恶念。 阿娘会失望。 失望久了,她会放弃他。 他……不想死。 他开始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清冷无欲、鲜少情绪波动的小观音。 日复一日。 但手上沾的血无法洗去。 纵使他在人前能维持正常的模样,别院的侍从还是很怕他。 只有那个突然闯入的孩子。 她非但不怕,还很放肆。 小小的年纪,便开始好男色,看到他时目光似飞蛾看到烛台,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不说,甚至还想扯他的衣裳,被他阴仄仄地扫了一眼,也不似旁人那般畏惧,而是双手抱臂,一脸冷傲。 “不给是么?” 如此嚣张,坐在池边的小少年不予理会,漠然凝着那小姑娘。 最终她还是怕了,但不是怕他。 而是以为他是鬼。 她手忙脚乱,稚气的面庞强壮冷静:“你、你别过来啊,不然杀了你!” 说着她自己也觉出不对。 “他都已经是鬼了……” 岸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迹,小姑娘慌里慌张跑出院子。 本以为是哪个信赖的侍婢,翌日姬月恒才知道那小丫头是爹爹送来的客人,她身中奇毒,需要阿娘帮诊治。 是哪家的孩子,姬月恒并不知晓。 他被关在山庄里太久了,隔绝人世,已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样子,不知道爹爹有什么友人,阿娘也无心探询。 有趣…… 和他年纪相仿,中了毒的孩子。 但那孩子和他不一样。 她虽话少,可不会隔三差五便因毒发狂,偶尔毒发时,她也不会伤人,只会可怜兮兮地缩作一团。 在她衬托下,他更为可怖。 像一个…… 天生嗜血的,怪物。 他不喜那个孩子,很不喜欢。 年幼的他不屑地想着,围着她转的,不过是群怯懦的下人。 阿娘,和他的狸奴不一样。 他们会只喜欢他。 但没多久,八岁的姬月恒发觉自己错了,阿娘见到小姑娘时,脸上笑容总是轻松愉悦时,不像见到他。 即便是笑,也能看出是强装。 年幼的他只能看到表象——那个孩子明明和他一样,话少、不算活泼,可却能得到阿娘发自内心的笑容。 为什么呢? 因为……阿娘不喜欢他了,阿娘想要一个正常的孩子。 这话他是听爹爹说的。 那次爹爹来山庄探望他们母子,刚好在他毒发时赶来,那一次他又出手伤人了,亦险些听不过去。 阿娘熬了几日几夜,心力交瘁,在他的病床前怀疑质问爹爹:“姬忽,当初是不是你为了陷害大哥,故意让阿九中毒,只有这样,父亲才不会怀疑是你……” 爹爹听到了阿娘如此说,只是叹气:“我即便想陷害大哥,也不至于牺牲阿九,云儿,若这次阿九挺不过来就罢了吧,我们会有更多孩子,你不是喜欢那小姑娘么,我们也要一个。” 这些话在姬月恒心中扎了刺。 年幼的他误解了爹爹的意思,那孩子是爹爹送来陪阿娘的。 阿娘会放弃他,成为她的阿娘。 那日后,他只剩下狸奴了。 其实他很不喜欢狸奴,包括狸奴在内的一切活物,他们总是活蹦乱跳的,而他双腿时常会失去知觉。 也只有那只狸奴和他一样。 他带着毒,它瘸腿。 它没有人的顾虑,也不会恐惧他,也只跟着他一个人,也只喜欢他。 可他再次想错了。 他的狸奴,也开始跟在她身后。 阿娘,狸奴…… 他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有一日,阿娘还会带着那孩子回到族中,彻底将他留在山庄里。 任他自生自灭。 他是怪物,但他不想死。 狸奴再一次跑去小姑娘院中迟迟不归时,八岁的他发了一次小病,独自蜷缩在满是装满镜子的密室。 阿娘去山下采药了。 仆从不敢靠近,没发觉他不舒服。 狸奴也不在身边。 他蜷缩在地上,死死咬着自己的手,恍惚间想着,他会不会死在这里? 密室的门忽地被推开。 是那只小狸奴。 它用脑袋顶开虚掩着的门,钻了进来,然而紧随其后的,还有他最讨厌的那个孩子,她怯生生道:“那、那个你的猫跑出去了,我帮你捉回来了……” 不愿她见到他不堪的一面,姬月恒从地上做起,冷道:“出去。” 小姑娘一怔,随即出去了。 大抵是他着了魔,她出去之后,姬月恒怀抱着狸奴,竟很空落。 为什么? 为何一个让他不悦的人走了,他反而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姬月恒呆坐着,一时忘了身上的痛,痛意再次袭来时,门又开了,探入一张雪白小脸:“那个,神仙哥哥,我……我摘了些果子,你要不要尝一尝?” 姬月恒阴着脸别过头。 “不吃。” 可却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唇边多了个果子,他想也没多想,张口吞下。 有些甜,很怪。 思忖时,小姑娘又喂过来一口。 算了,再吃一口。 吃到第三个时,姬月恒早已忘记了发病的事——因为新的苦恼漫上了。 他怎么投敌了? 莫大的烦躁涌上心头。 恶意窜升——不能再让她留在山庄里了,她会把他也从他这里抢走。 要怎么赶走她呢? 他迟迟想不到办法,直到某日,他听阿娘吩咐新来的下人:“记住,不得带九公子下山玩耍,违者遣退。” 姬月恒有了主意。 他开始和小姑娘亲近,她见此越发欣喜,从“神仙哥哥”,改口成“阿九哥哥”,一声一声,仿若他是她亲兄长。 让她带他下山,再因而犯错被阿娘赶走的计划一次次耽搁—— 算了,她的毒还未解清,冲着她这声“阿九哥哥”,他也该善良些。 毒虽解得差不多,但还不稳固。 她留下来,阿娘的笑容会变多,他就当给阿娘领了只狸奴。 她不喜看书,回去后定不学无术,不如先留在这里让他训一训。 …… 过了小半年,某日,姬月恒在山上压着小姑娘念书时,突然想起那个悬滞已久的计划,他眸色一瞬阴鸷 但—— 小姑娘捧著书,苦恼地挠了挠头。 “阿九哥哥,这字不会。” 算了,改日吧。 但他们终究等不到改日,那只狸奴的腿被阿娘治好了,开始活蹦乱跳,日益贪玩,甚至一溜烟跑下了山。 他和小姑娘一道下山去找狸奴,却被山下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狸奴没找回,小姑娘用他身上的玉佩换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和零嘴,她一分钱没花,还同他说:“别客气。” 姬月恒哭笑不得。 二人走入一处巷子里,巷子里的孩童见他们怀中抱着许多稀奇玩意,心里不爽利,为了抢东西,竟放狗追他们。 他从来都是被人护得好好的,山庄里的仆从对他毕恭毕敬,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姬月恒手足无措。 小姑娘当机立断,夺过他吃到一半的糖人,往一旁扔去引开那只狗。 她带他逃出小巷。 姬月恒看着小姑娘手中完好无损的糖人,第一次觉得她如此狡猾,凝着她花猫似的脸,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罢了。 狸奴找不到就罢了。 那个计划迟迟无法实施也罢了。 横竖因为她的出现,那狸奴已经不再只喜欢他一人。不是只喜欢他一人的狸奴,便不再独一无二的。 她要对此负责。 不如—— 就把她变成他的小狸奴。 让她只看着他。 这个念头一出,姬月恒再看向小姑娘时,不由觉得顺眼多了。 是他的小狸奴。 他端出一副不大喜欢她的模样,冷着脸又递给她一块玉佩:“不客气,拿去换好吃的吧,不够我这里还有。” 小姑娘欣然接过,琉璃似冷澈的杏眼漾起笑意:“多谢哥哥。” 她带着玉佩挤入人群里,说要替他去买那一个他看上的罗刹面具。姬月恒不喜和生人触碰,便留在原地等她。 可她没回来。 她拿了他的玉佩,跑了。 他没等到她,只等到了那群顽童的报复,他们放狗追他。 彼时他因解毒双腿已不再有力,正常行走无碍,但跑得过久过猛就会屋里,他最终一瘸一拐地被狗堵在墙角。 恐惧催生毒性,毒性带来恶念。 姬月恒在那一刻毒发了,他抓住那只并不算大的幼犬,狠狠掐住它的脖子,甚至像个疯狗一样去咬它。 那群孩子一时被他吓住了,纷纷跑开了:“疯子!这里有个疯子!” 行人纷纷围了上了,姬月恒死死扼住那只幼犬,克制着浑身痉挛,蜷缩在肮脏的巷子里,听着周围人或恐惧、或嗤笑、或匪夷所思的言语。 他的心里恶念如藤蔓丛生。 等回去后…… 他……再不会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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