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盛竹顿了顿:“昨日的糕点,舍妹十分喜爱,只是她不便入宫谢恩,还望小千岁见谅。” 苏蕉儿反而有些庆幸糕点不是他吃的了。 一旁冷眼看戏的温疏水却忽然懒懒出声:“小千岁不是还有东西要送给许公子?”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小食盒。 苏蕉儿一慌,难得地机灵了一回,自个儿接过食盒,顺势往温疏水跟前一递,笑容有些不自然:“……是、是马蹄糕。” 温疏水轻笑,竟然破天荒地接过来,直让路过的朝臣都震惊了:“怎么,小千岁不问问我喜不喜欢吗?” 好不容易给食盒寻了个合理的去处,苏蕉儿总算松了口气,好脾气地问:“那温将军喜欢吗?” “小千岁的心意,臣自然喜欢。” 许盛竹虽然有些意外,不过也只当这位小公主想法多变,尴尬不尴尬的倒在其次。 毕竟,是琅儿的妹妹。 “微臣告退。” 回去的路上,苏蕉儿有些恍神,若非向云拉着,险些一头撞到树上去。 向云哭笑不得道:“小千岁,看路。” 苏蕉儿偏过头看着她,忽然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许公子喜欢姐姐,你说,姐姐会不会也喜欢许公子呢?” 向云私下与苏琅儿接触也不多,自然不可能知道,只是推测着:“应当不会,否则怎么会任由您挑选许公子定亲呢?” 那日还是苏琅儿亲自带着画像来给她看的,眼见苏蕉儿选中了许盛竹,也并未说什么。 若真是两情相悦,当不会这般平静。 但苏蕉儿却觉得,是她皇姐姐的话……还当真能为她退让到这个地步。 从小到大都是这般,只要她喜欢,姐姐什么都愿意的。 只是苏蕉儿自知不聪明,这些也只是突如其来的直觉,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口。 * 沁祥殿是大公主苏琅儿在宫中的住处,不过三年前及笄后,禄安帝便着人为她建了公主府,一向是两头跑。 虽说主子不总住在这里,沁祥殿的宫人可不敢消极怠工。 苏琅儿是谁?那可是皇帝嫡长女,北晋皇室的脸面,行事作风又比其母陈皇后还要果决凌厉几分,宫人无一不是服服帖帖。 屋内,苏琅儿着一身银纹绣百蝶度花裙,上身一件回字纹对襟薄开衫,正端坐在宽大的檀木椅中,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颇为大气典雅。 她手中正捏着一卷书,是再寻常不过的《女论语》,凡是门槛高一些的世家女儿,基本都要学个透彻。 这书她倒也算不上十分喜爱,只是用来为难一下跟前的苏婉夕罢了。 这位三妹妹最是滑头懒惰,对她,都不必什么手段。 苏婉夕并拢手脚坐在下方,瞧起来低眉顺眼的,竟是十分拘谨。 别看她在苏蕉儿面前得意,面对苏琅儿,终究是有些发怵的。 苏琅儿沉声道:“《女论语》学礼篇,你背给我听听。” 教书的女夫子是赵太后挑的,是赵家人,平日自然不会为难苏婉夕,可苏琅儿却不好糊弄。 苏婉夕脑子里只有零星的句子,真要背,自然背不出来,硬着头皮道:“你又不是夫子,我为什么背给你听?” 苏琅儿面容冷冷:“如此与长姐说话,看来确实没学会什么是礼字。” 苏婉夕气势瞬间弱了一截,还是不平道:“你是长姐,是嫡公主,便可以这样为难姐妹?” “呵,为难?我是长姐,学业又比你好,夫子繁忙,我替她考察,有什么问题吗?” 苏婉夕就知道这一趟过来没什么好事,索性心一横:“我不会背,大不了你告诉夫子呀,让她来处置我就是!” 苏琅儿自然知道女夫子是赵家的人,她冷笑一声:“何必惊扰夫子,都说勤能补拙,既然学不会,你就在我这儿,将《女论语》抄两遍再回去吧。” 这是要她抄书! 苏婉夕瞬间明白过来,人家这是给那个傻子出气呢! 她气得唰一下站起来,愤愤道:“皇祖母命苏蕉儿抄佛经,为社稷祈福,那是她的荣幸!你冲我撒气是什么意思?” 苏琅儿温温柔柔道:“三妹哪里看到我生气了,让你抄书,本意也是为了你好。” “来人,为三公主伺候笔墨。” 手脚麻利的宫人立刻上前来,将苏婉夕带来的几个宫人全部封住嘴巴,拉到一边看管。 屋子中央搬来桌椅,连一叠白纸都准备好了。 苏婉夕被硬生生摁在桌前,气得要哭出来,声音发抖:“你、你这般放肆行事,我要告诉皇祖母!” “尽管去吧。”苏琅儿声音淡淡,眼底却掠过一抹凌厉之色,“我不是父皇,也不是母后,我尊敬她是长辈,但绝不怕她。” 禄安帝体谅赵太后是生母,陈皇后有皇后的束缚和责任,可她不一样,她只是个还未出嫁的公主。 毛笔被强硬地塞进手中,嬷嬷这才放开苏婉夕,低头退到一边。 她怎么忘了,整个皇宫里,苏琅儿才是最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偏袒苏蕉儿的那个人。 当初,苏蕉儿出宫受惊,那个闯祸的贵女即便出身二品世家,只要苏琅儿这位大公主在宴上给她一个冷眼,试问全京上下,还有谁敢同她亲近。 不过几年,已经查无此人。 苏婉夕握着笔,却忍不住轻颤,终究是颤颤巍巍地落下一笔,闷头抄了起来。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笔划过纸张的摩挲声,偶尔传来苏婉夕几声抽噎。 苏琅儿随手丢开书卷,刚起身,便有宫人来报,说是苏蕉儿往沁祥殿来了。 “西嬷嬷,你在这里看着。”她嘱咐一声,跨出门槛去的那一刻,冷淡的神情陡然褪去,眼神变得柔和。 苏蕉儿刚进门,便看见姐姐从后面出来,像只小蝴蝶似的扑过去:“姐姐。” 苏琅儿边命人去取点心和水果,边拉着她坐下,笑问:“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沁祥殿的人向来熟知小千岁的喜好,端上来的东西都是她喜欢的。 吃了块糕点,又喝了一口甜汤,才慢慢道:“我去八角亭了,就想着过来玩会儿。” 苏琅儿习惯性将碟子一个个推到她手边,面色如常:“去给许公子送糕点了?” 苏蕉儿想偷偷看一眼她的表情,不料被抓了个正着,只好小声道:“不是的,我…我送给了温将军。” 苏琅儿惊讶抬眼:“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是才说要放弃温疏水么。 苏蕉儿不擅撒谎,纠结了半晌,老实巴交道:“姐姐,许公子喜欢你呢,他不能和我定亲。” 苏琅儿微微一愣,低头取了一块糕点,手指捏着,却没吃:“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温将军说的,他不是骗子吧?”苏蕉儿小心确认。 苏琅儿也不知道。 他喜欢自己?或许是有一点,那又怎么样呢?许盛竹那个人……和父皇有些像。 想起过往种种,苏琅儿眼神明明灭灭,最后将那快糕点重新放回去,抽出帕子来细细擦拭着指头。 “你不必顾虑这个,喜欢就去做,姐姐会支持你的。” 苏蕉儿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忽然拉住她的手,慢吞吞道:“我想,我还是更喜欢温将军一些。” 苏琅儿看向妹妹,记忆中白纸一般的小姑娘,如今睁着双透亮真挚的眼睛望着她,一时竟也难以分辨这话的真假。 “蕉儿……” 苏蕉儿却已经收回手,捧着甜汤大喝一口,高高兴兴道:“温将军今日收了我的糕点,我想我快要成功啦,姐姐就不要担心我了。” 苏琅儿顿时哭笑不得,一盒点心而已,哪里就能搞定温疏水,若是这般简单,不至于教那么多贵女望洋兴叹。 她替苏蕉儿擦去唇边点心屑,无奈道:“好,无论做什么,只要你自己不受委屈就好。” 苏蕉儿得意地歪了下脑袋:“我不会受委屈呢。” 哪里是不会受委屈,分明是受了委屈还不知道。苏琅儿:“也不知是谁被罚了抄佛经,还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 “啊。”苏蕉儿放下碗,经她一提醒,才想起自己忘记这回事了! 难怪她睡前和起床,总是觉得忘了什么!向云也没有提醒。 她忽然有种夫子布置的课业没有完成的紧张感,急急忙忙站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姐姐,我得回去了,佛经才抄了三页呢。” “你就是不抄也行。”见她实在不安,苏琅儿叹口气,“那至少把甜汤喝完了再走吧?” 一回云安殿,苏蕉儿就赶紧把佛经翻出来,顺着昨天的地方抄下去。 向云也不好阻止,只是叫人去准备午膳。 好在她一颗脑袋生得漂亮,却半点不记事,等吃过丰盛的午膳,睡了半个时辰起来,再一次忘到了脑后。 倒是每日一早到八角亭送糕点的事,不必向云提醒,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这一回,她又没有等到温疏水。
第8章 苏蕉儿立在八角亭外不知所措,好在又不是第一回,也没那样沮丧了。 正要往回走,许盛竹看见一行人,主动上前来行礼:“小千岁。” 苏蕉儿点点头,仍抱着点期待,再次踮脚往他来的方向张望。 “小千岁可是在等温将军?”许盛竹问。 “嗯。”她犹豫道,“他往别的方向走,是不想要我的糕点吗?” 许盛竹讶异道:“小千岁怎么会这样想,这是出宫最近的一条路,除非陛下召见,温将军每回都是从这儿过的。” 见她满脸疑惑不解,他好笑道:“温将军今日根本就没来上朝,小千岁不知道吗?” “温将军前几年四处征战,身患旧疾,称病不来上朝是常事,为此,陛下还赐了他随时免朝的权利,前两日便没来。” 苏蕉儿慢慢睁大眼睛:“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是因为生病了才没来上朝,不是故意躲着呀。 那日,他还特地让她明日不要来,也不是烦她,是因为知道来了也是扑空? 苏蕉儿一下子振作起来,觉得温将军真是个又体贴又细心的大好人! 小公主莫名地精神奕奕,连带着那双眼睛越发明亮透彻。 许盛竹不免想起,苏琅儿每回说起自己这个妹妹时的模样,当真是十分疼爱的。 今日算是白走了一趟,向云本以为小千岁再有什么动作,也要等温将军下次上朝。 苏蕉儿却突发奇想,要拎着糕点出宫去探望。 向云大惊:“这怎么行?” 前几日皇姐姐说过,等天气好一些,她便可以出宫玩了。苏蕉儿把这话复述一遍,又道:“你瞧今日天气多好呀。” 连绵的阴雨早停了,暖融融的春日挂在天空之中,显得明媚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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