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烟捏着手心点头,几番抿唇,极轻的开口,“今日之事让小叔见笑了,多亏小叔相助。” “莽撞之处,还请小叔担待。”凝烟极为费劲的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叶忱淡漠下来的目光。 她吞了吞嗓子,“还请小叔,当,当没发生过此事。” 叶忱问:“你是这么想的?” 那不然呢? 凝烟呼吸都快不能了,现在自己还能站在他面前都已经是鼓足了全部勇气,不当没发生过,难道要她坦然接受自己做的事? “请小叔千万莫再提起,就当,就当我不曾来过。”凝烟沙哑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哭腔,“叨扰许久,凝烟先告退了。” 叶忱眼里的温色在她的一番说辞下褪了个干干净净,他还想慰藉受了惊吓的小姑娘,她倒是三两句话就要跟他撇的干净。 感情是真拿当他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人了。 叶忱瞥了眼摆在桌上,余下的解药。 须臾,意味不明的开口,“好。” 凝烟如蒙特赦,欠了欠身,逃也似的走出屋子,离开。 叶忱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轻抬起一下一下叩着桌面,没良心的小东西,头也不抬的进来,头也不抬的出去,是怎么敢的。 * 破晓前的天际,静谧沉黑,天地间一片宁和,只有等在巽竹堂里的宝荔和宝杏焦急万分。 隐约看到出现在月门下的人,两人顿时提起了心,等看清是凝烟,才算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赶忙小跑着迎上去。 “夫人可算回来了!奴婢快急死了。”宝杏一开口都快哭了。 宝荔则不放心的上上下下仔细将人看了一遍,满眼担忧的问:“夫人可还好?” “我没事。”凝烟轻声应着,胡乱点头。 她半分都不敢回想在汲雪居所发生的事,只要一想她就要疯掉。 丹枫适时道:“先让夫人回屋歇会儿,回头下人就都该起身了。” 两人纷纷点头。 回到房中,伺候凝烟躺到床上,宝杏等人也都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她一人,安静的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恍惚间,她感觉耳边的呼吸声变乱变急,那魂摇魄乱的一幕幕,不经意的闯进她脑海。 凝烟眸光慌乱,眼中水色急晃,她闭紧眼紧试图赶走这些记忆,可越是如此,一切就越是清晰。 祖母说她乖巧懂事,其实她知道自己就是懦弱胆小,她想任性娇纵,可习惯了什么都谨小慎微,不敢放肆,偶尔也跃跃欲试,壮起胆子,在安全的范围内做些放纵的事,譬如随着小叔学雕玉,可这次事情远远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羞耻和自厌将她压得喘不过气,她红着眼圈把自己藏进被子里,躬紧瘦弱的身子。 天光很快彻底拨亮,院子里响起下人走动的声音。 宝杏和宝荔装作无事发生,来到她屋外敲门,“夫人可醒了?” 凝烟脸色很不好,她强打起精神,掀开被子坐起来,屋外又响起宝杏宝荔略带惊讶的声音。 “郎君。” “我来看看夫人。” 是叶南容的声音,凝烟捏着被子的一紧,慌乱羞愧不已,昨夜的事哪怕她是被陷害,可她都不敢去追究究竟自己怎么中的药,一旦传出去,都能给她按个淫污的罪名。 如今唯有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万幸小叔也已经答应了她,想到叶忱,凝烟呼吸就变的极重。 门被应声推开,叶南容从外面走进来,凝烟勉励弯起一个笑,眼睫却止不住的不安颤动,双手更是攥的极紧。 “夫君。” 叶南容却拧起了眉,凝烟心慌的厉害。 “脸色怎么这般差。”叶南容问。 笑容印在妻子苍白的面容上,宛如一朵恹恹无力的小花,穿着单薄的软纱寝衣,被裹在被褥中,愈显得瘦小柔弱。 叶南容第一次那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不舍,他解释道:“昨日宴上太忙,所以没能及时回来,等人都散去,你也睡了,便没进来吵醒你。” 叶南容说的那时候,她无疑在汲雪居,陷在那一片靡乱荒唐之中。 凝烟羞愧又鼻酸想哭,昨日若是他及时回来,便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他不在意而已。 凝烟早就知道,心还是无声无息的裂了道口子,委屈和怨怼弥绕在心头,她将头侧到一边,低声说:“也不打紧,就是睡得不好,瞧着脸色差。” 叶南容目光定在她洇红湿潮的眼尾上,忽然认命的勾了勾唇,除去不舍,他还想看到她重新对他眷柔的笑,哪怕是假意。 他笑得自嘲,他不是没试过,用过去的方法说服自己,其实不喜欢沈凝烟,但已然无用。 于是他又自己说,无妨,喜欢也是可以控制的,他还不至于要卑微到去执着一个心中有别人女人。 可高怀瑾的那句不要后悔,就如埋在血肉里的刺,不经意就在刺痛着他,让他惶恐不安。 既然她也不愿意和离,既然他们要做一辈子夫妻,假意总也有会变成真心的一天。 “那日的事,我想过了。”叶南容捉住她迷惘投来的目光,“最初对于你我这桩婚事,我确实有抵触,想必你也。” 叶南容默了默,将陆云霁的相关咽下,不提他还能当不知,提了就是隔阂。 “我并非真的对你不喜。”叶南容不自在的皱起了眉,就这般坦露心意,他也同样做不到。 “既然成了婚,就是一辈子的夫妻,是要相互扶持走过一生,过去是我没有想明白,委屈了你,但往后,我会待你好。” 凝烟以为自己听到的又会是凉言冷语,他说得却是她从前最渴望,而现在不敢再奢求听到的话。 “可好?”叶南容看着她失神的眼睛问,语气罕见的透着小心翼翼。 凝烟恍惚不语,已经麻木死掉的心久久没有反应,但她知道自己因该高兴才是,这是她一直期盼的,没什么可犹豫的。 她顿顿点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心脏也缓缓跳动,后知后觉的雀跃起来。 她揪着被褥的手攥紧,小鸡啄米般点头,“嗯!” 而指尖被裹陷的感觉,让她冷不丁回忆起昨夜,呼吸顿时窒在喉咙口,她那样,算不算对不起夫君。 一定不算的! 她本就是不得已才去求小叔相助,而且,她最不受控制的时候,小叔也在屋外,没有逾越礼数之举。 晃神间,身子被轻揽入一个怀抱,凝烟微微愣住,神情茫然了片刻,只觉得这个怀抱好陌生。 叶南容下颌轻抵在她发上,轻笑道:“之前的话,便当我们都没有说过。” 凝烟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将攥紧生疼的手松开,也让自己放松下来,一点点将脸庞轻靠在叶南容胸口,轻轻点头。
第31章 方嬷嬷按着叶老夫人的话,早早就来巽竹堂看望凝烟,跨进门槛看到相拥在一起的两人,乐呵一笑,“郎君和夫人都在呢。” 凝烟脸颊着火,手抵着叶南容的胸膛,自他怀里退出去,虚抚鬓发,把头低下。 露出的耳尖涨红着,叶南容心头发痒,目光凝着那点红痕,启唇问方嬷嬷:“嬷嬷怎么这时候来了。” 方嬷嬷笑说:“老夫人让我来瞧瞧三少夫人身子恢复的如何了。” 凝烟目光闪动,她好不容易让自己不要在去想起昨夜,却又一次被提起。 “已经不打紧了。”她摇头抿笑。 “那就好。”方嬷嬷听后也放心下来,“估摸是天也热,又忙着操持寿宴的缘故。” 凝烟点头笑而不语,其实是忐忑的不知该说什么。 叶南容看出她的局促,只当是被撞见两人亲密,所以在害羞,于是对方嬷嬷道:“辛苦嬷嬷跑一趟,晚些我与凝烟一起去向祖母请安。” 方嬷嬷听得他说要与凝烟一同去,更是喜出望外,“欸,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叶南容收回目光,身前的妻子仰头正看着他,秋水剪的眼瞳,波光流转,隐含的不确定让他回想起,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过,陪她去见长辈。 叶南容迎着她的目光,微笑说:“你再休息一会儿,晚些我们再过去。” 不是她听错,凝烟犹疑散去,心弦轻动,点头说好。 * “两人当真好着呢?”叶老夫人接过方嬷嬷端来的参茶,满是惊喜的问。 “可不是嘛。”方嬷嬷笑着说:“我进去时,三郎可正抱着三少夫人呢。” “好好好,这才好。”叶老夫人乐的拍了两下腿,端起参茶正要饮,注意到出现在门口的人,笑说:“柬之来了。” 叶忱刚踩上步阶,就听到方嬷嬷说的话。 抱在一起么? 一抹凛寒自叶忱漆黑的眼底划过,旋即他面色如常的跨步进屋子,笑说:“母亲今日瞧着心情不错。” “是不错。”叶老夫人点着头,笑容蔼蔼。 叶忱在她身旁坐下,不动声色,“儿子倒也想知道知道。” 叶老夫人也是真的高兴,侧坐了坐身,正要与他说道,脑中突然有了个主意,于是和叶忱商量,“有一事你听听。” “嗯。”叶忱手臂搁在案几的边沿,身体略往前,做倾听之姿。 叶老夫人说:“按理新妇过门,第二天是要回娘家的,沈家在江宁,来回路途跋涉所以就也搁置回门的事,怎么说都是委屈了凝烟,所以我想让三郎陪她一起回江宁省亲。” 叶老夫人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一来把礼数给周全了,二来也能让小两口多相处相处感情。 叶忱掀起眼帘,淡声说:“此去江宁少说月余,叶南容如今在翰林院任职,恐怕不合适。” “所以我才来与你说。”叶老夫人打着让叶忱出面的主意,“向陈翰林告个省亲假,这于你,无非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叶忱低头一笑,嘴边的弧度瞧不出深浅。 “母亲打算的好。”他对叶老夫人的话不置可否,“但恐怕叶南容不会同意。” 这话叶老夫人倒是认同,孙儿一贯严于律己,又初入官场,要他告假一两个月来陪凝烟,只怕是不肯的。 方嬷嬷这时候从屋外进来说:“三郎与三少夫人来了。” “来的真当时。”叶老夫人说,“我正好问问他们。” 叶忱将视线移向院中,沈凝烟正与叶南容并肩自中庭走来,他神色看不出一丝变动,甚至嘴边依然挂着笑,但无形的压迫感,让人莫名感到压抑。 凝烟踏进屋里才发现叶忱也在,心下便是一颤,他如常般含笑看着她,可她却感觉他的视线尤其深晦,昨夜的画面悉数涌上脑海。 她不敢再对视,仓皇别开眼。 躲闪的意味显而易见。 昨夜还浑身无力,软倚在他身上,无限可怜娇媚的小姑娘,现在倒是要与他楚河汉界划的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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