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不是在汴州长大的……我骗了姐姐,我辗转过很多很多家妓院了。” “姐姐……悄悄跟你说。我杀了不止一个。我杀了四个男人了……我就是要杀了这些看不起女人的酒囊饭袋,我就是要砍了他们!” “你看这金钗儿啊银钏啊的,这劳什子东西,我不稀罕……他们死了的人啊……说我贱、一条脏命,我听不得这话……” “我特别特别喜欢看他们死的时候……他们跪下来求我……” “姐姐,你把我当人。谢谢你。” “姐姐!下辈子你做男人,你要娶我……好不好”。 她取下自己一头的珠钗,摘下臂钏,远远地扔给许凝。 “姐姐,以后要救人。你如果看到一二个流落在外的姑娘们,就替我给她们赎了身……我这辈子没有什么功德,姐姐一定可怜我……” 许凝不知道那场莳花馆的大火是如何烧起来的,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馆的。 醒来时,她已经在卢府的床上,身边是梅珩。 他说,她昏睡了三天,而且说来奇怪。 明明下着大雨,莳花馆的火却烧了整整两天。 一片焦黑的废墟之下,什么都没有了。 床头是娇鸾的一堆珠钗。 京城里人人都说,一个妓女疯了,烧了自家的楼。 许凝开始得了偏头疼的毛病。 林从周给她放了假,许凝失魂落魄地游荡。 梅珩怕她一个人出事,把她接到了自己家,让夫人细心照料她。 但娇鸾的每一句话都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的决绝、愤恨、绝望一遍遍回放。 有一天,许凝突然就明白了。 主动杀死自己所爱的人,并毫不犹豫的赴死,并不是殉情,而是她已经做到了自己的认知里最大的自由,主动爱人,主动杀人,主动去死。 她要最大程度地掌握自己流沙一般的命运。
第90章 文渊阁 许凝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梅珩担心她,所以每天下值都会去翰林院接她,再把她送回卢府。 七月的暄夏炎阳炙人,酷暑难耐,夜晚凉风习习。 夜里,许凝坐在石榴树下发呆。 月光洒落。 她眼前一遍遍浮现出娇鸾血迹斑斑的美丽的脸。 因为美丽,就要忍受被玷污被磋磨被侮辱。 因为美丽,她的赎金一年比一年高。 她其实永远都赎不起自己。 世道怎么是这个样子?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她将一面铜镜摆在石桌上,拿出胭脂水粉,对镜缓缓地梳妆。 喃喃道:我本是女娇娥,不是男儿郎。 我本是女娇娥。 她望着镜中那张陌生的艳丽的脸,生出一种奇怪扭曲的自毁心态。 有人发现我是女人的话,我就会被扔进诏狱赐死吧。 尽管把我扔进去好了。 每天提心吊胆的装扮,怕被拆穿,我也很累了。 我死的时候,要作为女人死去。 做女人有什么好羞愧的? 浑浑噩噩地睡了。 第二日,她继续到翰林院听课。 翰林院听上去像个学术机构,实际上是个官署,这个官署可以说在其存在的历代都是清贵之所。 翰林院初建于唐代,最有学问者方有资格入中,称作翰林官,简称翰林。翰林刚开始只是作为皇帝顾问,后在皇帝身边待多了,权力也逐渐大起来。 安史之乱后,翰林学士作为皇帝信得过的近臣,逐渐开始分割宰相之权,乃至后来的宰相经常从翰林学士中挑选。 唐后,有时名称小有变动,翰林院这个机构本身为历代所沿设。宋代设学士院,也称翰林学士院。翰林学士充皇帝顾问,宰相多从翰林学士中遴选。 明代翰林院虽名义上仅是五品衙门,其权力却发展至顶峰,尤其由翰林学士入值的文渊阁,是明朝的权力枢纽机构,其头目内阁首辅则是事实上的宰相。 明沿唐宋旧制,翰林院主要职能仍然是草拟诏令,此外还负责掌管图书和编修国史等。洪武中期以后撤中书省,废丞相,建立内阁,翰林院也随之完善,设立翰林院庶吉士制度之后,科举与翰林的关系更为密切。 明代的翰林院与皇宫只有一街之隔,以巨量藏书著称于世,举世罕见的《永乐大典》底本就珍藏于此。教士们称这里为“当时世界上最古老悠久,数量最丰富的图书馆”。 翰林们的工作,就是每天在这里“读书仰望”,继续进一步深造,以备他日大用。在这里,翰林们不以官员自居,而以学者的身份自重。 日常为庶吉士们讲解史书,一般在文渊阁内。 文渊阁构造为水磨丝缝砖墙,深绿廊柱,菱花窗门,歇山式屋顶,上覆黑琉璃瓦,而以绿琉璃瓦镶檐头,营造出皇家藏书楼典雅静谧肃穆的气氛。 阁前还开凿方池,池上横跨石桥,池中引入金水河水,阁后则叠石为山,阁东侧碑亭内石碑镌刻嘉靖皇帝所撰《文渊阁记》。 此外,文渊阁采取“明二暗三”的建造方式,即外观看上去重檐两层,实际上却利用上层楼板之下的腰部空间,暗中多造一个夹层,全阁共有上、中、下三层,既节省工料,又方便实用,便于贮书。 按照古人的 “五行八卦”之说,“北方壬癸水,其色属黑”,黑是代表水的。文渊阁是专为存贮书籍所建的楼阁,书忌火,以黑瓦为顶,寓含着“以水克火”之意。而窗柱等不饰红金等暖色也有这一层“取吉避灾”的用意。 杨廷麟和吴梅村见了她,神色都有些怪异,欲言又止。 她今天……很美。 不同于以往刚直肃穆的神情,她今天唇色红润,白皙的面色透出微绯——是昨夜没擦掉的残余的胭脂。 她的神色……迷惘脆弱……破碎。 这几乎是一种专属于女人的美丽,激起男人狩猎本性的破坏欲。 今天是侍读倪元璐讲授《后汉书》。 课后,许凝身前的陈于泰搂住张溥,低声笑:“今晚去上学堂吗?” 张溥茫然道:“什么学堂?” 许凝想起来很多年前。 珠钗清脆,娇鸾神色屈辱,缓缓地说:“狎妓的时候,他们叫‘上学堂’,称为极雅之事。” 陈于泰促狎地低声笑:“鸣凤阁新进了一个十六岁的,听说学识渊博,依我看……连‘典史’一职都配不上她了,应该叫她大学士……” 许凝冷冷地打断他,“陈兄。” 陈于泰转身看着她,对这位沉默寡言、日常行踪诡异的同年,他懒得交游,也不想招惹。 小地方出来,也没有强大家世背景的人都这样,孤梗清高,目中无人。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何事?”陈于泰眼神厌恶地看着眼前这个小白脸。 这样漂亮,做什么庶吉士,就该去做小倌,被金屋藏娇锁在豹房里…… 许凝眼神恳切,声音清缓:“陈兄,你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陈于泰咳嗽了一声,朗声道:“我说,鸣凤阁里新来了一个16岁的妓女,学识不错。诸位愿意跟我一起去‘求道’吗?” 课堂里爆发出哄笑。 窗外蝉鸣阵阵,金水河潺潺,古树枝繁叶茂,这是大明帝国的最高学府。 午后的阳光透过花纹繁复的窗棂洒在许凝看不出表情的脸上。 她深吸一口气。 一拳,精准地朝陈于泰的脸挥了过去。 他眼冒金星,连连后退了几步,撞碎了门口的瓷瓶。 鲜血从他的鼻孔汩汩地流出来。 鸦雀无声,所有人目瞪口呆。 “世贞!” 张溥失声喊了出来。 陈于泰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与许凝扭打在一起。 霎时间,几张桌椅板凳被二人撞得歪七扭八。 杨廷麟看得眼热,摩拳擦掌:世贞真他娘的英雄,状元都敢打! 众人缓过神来,纷纷上前拉架——当然,也有人早就看不惯陈于泰那嚣张跋扈的嘴脸,偷偷补了两脚。 吴梅村脸色煞白,冲出屋门去找倪元璐。 他踉踉跄跄地边跑边痛心疾首地喊:“文渊阁打起来了!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 ![https://picture.gptkong.com/20240805/1029851c99e238404f8a81371fd2371ed1.jpg](__d66a93a4-b4cd-4020-9934-77d65d892e26__)
第91章 世贞 文渊阁的司经局内,倪元璐站在桌侧,一脸痛心疾首。 陈于泰和许凝站在桌前,陈于泰满脸是干涸的血迹,许凝脸上也有几处触目惊心的擦伤。 文震孟坐在书桌后,从厚厚的经史子集中抬起头看他们两个。 他衰老得厉害,眼睛昏花,但仍然看得出来: 陈于泰一脸愤恨,许凝则平静如水。 崇祯二年,皇帝诏令为被"阉党"害死、贬谪的官员平反。文震孟应召入京,出为侍读。在退出官场6年后,文震孟再次入仕。不久,文震益调任左中允--东宫左春坊的属官,后来又把他升为左谕德,掌管司经局,仍兼任日讲官,为崇祯皇帝讲解经史。 对两人都训斥了一番,倪元璐沉声问文震孟:“怎么处理?” “翰林院有律例,依例去办。”文震孟缓缓道。 “可是......"倪元璐欲言又止。 陈于泰是周延儒的姻亲。 而周延儒上个月升任内阁首辅,加少保衔,进武英殿大学士。 ”有难处吗?"文震孟看着倪元璐。 ”......没有。“倪元璐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的两位学生,”走吧。“ 倪元璐领着二人作了揖,走出大殿。 ”慢着,许衍留下。“ 厅内只剩下了许凝和文震孟二人。 半晌,文震孟才缓缓开口。 ”世贞,为师等你很久了。“ 许凝喉头涌动,”弟子不肖,让老师失望了。“ 文震孟眼睛浑浊,老态龙钟,声音却仍然刚正。 ”几年前相见,我看你温和端雅......不成想你如今,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大娘子清艳哀伤的脸浮现在许凝的脑海中。 我很像......年轻时候的她吗? ”她也是嫉恶如仇,潇洒不羁。“文震孟转向身后,在书海里翻找着什么。 未等许凝开口,他又说:“世贞,取自《书》:一人元良,万邦以贞。况且王世贞天资过人,你母亲希望你能和他一样领袖文坛。“ 王世贞(1526年12月8日-1590年12月23日),字元美,号凤洲,又号弇(yǎn)州山人,南直隶苏州府太仓州(今江苏太仓)人,明代文学家、史学家。 王世贞先后任职大理寺左寺、刑部员外郎和郎中,万历时期历任湖广按察使、广西右布政使,郧阳巡抚,后因恶张居正被罢归故里,张居正死后,王世贞起复为应天府尹、南京兵部侍郎,累官至南京刑部尚书,卒赠太子少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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