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徐光启走后,许凝怔了半天,才委屈地对林从周说:“你不要我了?” 林从周叹气,翻了个白眼。 他现在也特别想打人。 “礼部多么清闲的差事,我以后找你你敢不来吗?” “你都得罪了当朝首辅了,还不赶紧抱紧另外的靠山?徐光启可是次辅!” “哦,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啊。” 许凝汗流浃背。 “为什么你们当官的说话都不正常呢?有话直说不好吗?” 林从周咬牙,强忍踹人的冲动。 “还能怎么直接!?得要尚书上你家求你吗?” “还有,你现在严格意义上也是官,怎么还像个傻子!” 许凝噗嗤笑出了声,“我上学时,有几句话说的是:领导夹菜我转桌,领导敬酒我不喝,领导听牌我自摸,领导举杯我先喝。” 林从周正色道:“主要的原因在于,你从来不把我当领导。” “你也没教我怎么说官话啊!” 林从周狠狠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再这样冥顽不灵,徐光启都保不了你!” 许凝有一瞬间特别幻灭。 还不如继续干外包呢。 如今做庶吉士,每月的廪银还不如当时林从周给得多。 更为可恶的是,自从有了庶吉士的身份,能在兵部自由出入之后,林从周再也没给她发过工资。 你劝我科举原来是为了在这等着我呢。 许凝越想越气。 但造炮要紧,兵部也穷得要死。 且忍一忍,等大明缓过劲来了,一定要向他讨薪。 工作非常有序地推展,许凝与林从周终于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心态放松了,许凝也开始敢跟他开一些玩笑,讲讲21世纪的事情。 她说我们那时候喜欢拿一个金属板子,上面有块屏幕,很多人能抱着看一天。 林从周了然:这我知道,风月宝鉴。 许凝:这样说……不是不行。 许凝感叹:我们那时候,又热闹又俗气,很多人都在呼唤严肃。 林从周嗤之以鼻:闲的。 但是又立刻感叹:闲着就好! 林从周问她:“我那时候爱看鸳鸯蝴蝶派小说,你们那时候爱看什么?” 许凝犹豫着说“……不知道别人,反正我爱看耽美。” 给林从周解释了何为耽美,他真正地惊骇住了,第一次说:“世风日下!” 冬天裹挟着大雪,再一次纷纷扬扬地到来了。 这是1631年的第一场大雪,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更早。 第一门造好的火炮,被送往辽西。 很快,第二门,第三门被相继送往宁远和锦州。 许凝终于有时间喘息,一场病却如摧枯拉朽之势袭来。 她日日竭尽全力也提不起精神,总是发莫名其妙的低烧,一直昏昏沉沉。 太医诊治后说她常年肝郁气滞,因此才善惊易恐,心悸不宁。 老先生徐徐道:“方中柴胡为少阳专药,轻清开散,疏肝透表,并疏畅气机郁滞之主药;黄芩苦寒善清泄胆腑之邪热为辅药,配柴胡一清一散,共解少阳之邪热;半夏和胃降逆,散结消痞;龙骨、牡蛎、珍珠母镇惊安神;大黄通腑泄热;桂枝行阳气合柴胡以发散。” 许凝很无奈。 太医院老先生治病都是这样的风格,不管治得好不好,反正听起来很有道理。 她向翰林院请了一个月的病假,在家里调理修养。 韩四维似乎有意要修补他与许凝之间的关系,常常来登门看望,不时拿一些茶品和点心。 这天下午,他又冒着大雪来到卢府。 许凝今天好了些,但仍发着低烧,虚汗淋漓。 韩四维言辞恳切,“世贞,今日你嫂子生日,不知贤弟是否能赏脸去我府上赴宴,我请了个戏班子,今日唱《牡丹亭》。” 许凝不好意思拒绝,况且他又特意登门,于是取了大氅,又装了些礼品,与他一起出门。 走到门口,竟然有一顶轿子。 她笑:“兄长有心了。” “兄长不便与你同乘,这是个单人轿子。”韩四维不好意思地苦笑,跨上自己的马。 “也好,一会我自去找兄长。”许凝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韩四维掀起轿子侧帘,“世贞身体要紧,入了府中,可先去下人带你去的耳房中休息,那戏班子要戌时才开始。” “好,我听兄长安排。”许凝笑意盈盈。 下了轿,许凝在一个清秀侍女的搀扶下步入府中。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韩府。 侍女把她带到一间耳房中,“公子,您先在这里休息,也可以睡会儿。戏班子开始的时候,我来喊您。” 许凝有气无力,“辛苦了。” 侍女走后,许凝细细地观察这间屋子。 知道韩家是富户,不曾想竟能奢华至此。 金丝楠木的桌椅和屏风,紫檀木的书案,悬着珠帘的月洞式门罩,床上是白缎红花的软枕。 一只装饰着走兽图形的香炉,正袅袅地吐出烟缕,淡薄的、若有若无的沉檀香味在房间里浮荡。 墙上挂的画,是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 许凝强忍困意上前细细观看。 不会是真迹吧? 天,好像真的是。 她轻轻拂去额头的虚汗。 “翰林士子,也能这般没见识吗?” 一声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炸起。 她颤抖着回头。 程宿嘴角一抹讥诮的笑,暗金色的眸宛如锋锐的刀剑。
第94章 还债 他猛然把她拉近,眼神里燃烧着熟悉的阴郁和疯狂。 许凝一口气没喘上来,心脏隐隐绞痛。 他的大手滑向她的后背向上游走,将她的脖颈死死按在自己的胸口。 她使不上力气,惊惶地抬头看他。 还发着烧的她眼眸氤氲着朦胧的水汽,脸色绯红,急促的呼吸在寒冷之中化为白雾。 “这是哪儿?” “这是程府,我等你很久了。” 他锢着她,深深地吻下去。 她狠狠咬了他的嘴唇,鲜血的腥味儿弥漫。 程宿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笑了起来,笑得分外明朗。 恍惚之间,许凝仿佛看到了那个多年前在大雪中携她前行的少年。 “我可不是来逼你就范的。” “你会主动来取悦我。” 他在那张金丝楠木椅子上坐了下来,悠然啜了口茶。 “看看书案上的奏章吧。” 许凝喘着气一本本翻看,看得面色渐渐苍白,颤抖起来。 这十七本奏章,全是弹劾卢象昇的。 有说他抢占民田的,有说他虐杀乡绅的,有说他滥用军饷的,有说他练兵不力的。 治兵酷烈、中饱营私、连通倭这种啼笑皆非的诬告都有。 真正令许凝恐惧的,只有一项罪名。 无视君威,擅改屯田军令。 因为这是真的。 卢象昇对她说过:“现在规章太细,许多没法施展。以前王翱巡抚辽东的时候,明确强调边境不可以用法律治,词讼不问轻重,都是用财物抵补。这种因地制宜的方法效果反而很好,做到积银万余两,粮数万石,马千余匹,边用充足,器械鲜利,军士饱暖,人乐于战。” 这项罪名,可大可小,功过不在于屯田有多少粮食、有多少兵马、为朝廷民生做了多少贡献。 改了,就是改了。 偏偏,每一封奏章,都把这件事大书特书,极力说明卢象昇藐视君威、刚愎自用。 雪色从夔纹花窗中映进来。 每一封奏章署名,都是五品以上的大员。 有些事,没上秤就是二两重,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 这十七本奏章若是落到了崇祯手里……许凝不敢想下去。 他执政不久,最恨的就是擅自弄权之人。 “他为何……能得罪这么多人?”许凝喃喃道。 程宿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你忘了你那好夫君的风格了?” “每到一处,先敲打地主乡绅,敲打不成,就下狱。” “可是严刑峻法之下,地主乡绅之所以还敢作威作福,靠的是什么?” 朝堂官员与民间乡绅强大的利益集团,休戚与共,息息相关。 你推举我的儿子,我在乡间为你搜刮民脂民膏,你回乡养老老有所依。 我在朝堂上庇护你,谁侵吞了你的土地,我就弹劾、排挤、打压谁,因为那终究也是我的货币。 根基交错……纲网…… “他在畿南三郡这几年,全部乡绅招惹了个遍,朝堂上提起来他,谁不是恨得牙痒痒?” 程宿声音轻快,神色惊异。 “怎么,你是现在才知道吗?这十七个人,恐怕连三分之一都不到。这些人充其量,只能算做我的小小党羽,才把奏章提前给我看的。” 他没做过那些事…… 但许凝清楚地知道,有时候,不是看你做没做。 许知章没有卖国叛逃。 李江陵没有大逆不道。 杨涟没有贿赂熊廷弼。 虽然朱由检不是木匠,但是如果几十上百本奏章呈上御览…… 这个世界病了,真的病了。 “他为了你,查过万历三大征的明细,也被他户部的仇人抓到了把柄。” 程宿从怀里掏出最后一本奏章,拍在书案上。 “证据确凿,说他染指机密要件,是为了串通宦官。” 许凝翻看着,心脏剧烈地跳动。 用辞激烈,言之凿凿,证据详实。 她缓缓倚着书案坐下来,声音嘶哑:“你要我做什么?” 程宿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失魂落魄的她。 “我记得我去年还救了你的命。现在我要你还回来。” 她仰起头看他,一脸迷茫惶然。 “怎么还?” “我这人很公道的,”他眼底浮现出狠戾,“你跟我每睡一觉,我就劝一个人销毁一份。” “至于他们听不听我的呢,那就另说了。不过我猜应该会听,毕竟如今辽东,除了三将,就只有我,能让他们这帮老油条吃亏了。” 只有权力,是最好的震慑。 很多年前他说过,只有权力能带来公平。 他一直在践行他的人生信念。 “我怎么知道……奏章是不是你属意他们写的……”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也不能否认,确实给他们提供了点儿灵感。” 程宿将茶水一饮而尽。 “但老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让我干一次,你看过的一份奏章就永远不会出现在皇宫。” 他恶毒地看着许凝。 “把我伺候舒服了,我还能让他们上表赞颂你的好夫君。”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7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