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颗眼泪在虚空中凝结,顺着脸颊滑落,刚好落在他手背上,一烫,连着他心头也缩了一下。 天地忽然失声,只有她单薄伶仃地抓着裙摆站在他面前,整个世界只有这一双含泪的眼睛。 很多年后傅玉行回想起这一天,仍记得那一滴眼泪灼穿手心的痛感。他那时不知道,他将永远地被困在紫云观莲花池旁一个落泪的姑娘面前,再也无法从她眼前脱身。 “傅公子!”远处有人带着惊异喊了声。 赵蘅闻声回头,山门之外,她一眼撞上玉止安静而冰冷的眼睛。 她如堕冰窖。
第二十七章 逐出家门 这世上没有人愿意让心上人看见自己不堪的模样。 赵蘅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敢面对眼前的场面。 真狼狈。 她怎么会这么狼狈。 玉止推着轮椅,平静来到她面前。 傅玉行在一旁抱着双臂哂笑。他哥出现在此是他派人通知的,好戏总要人多才热闹,只可惜爹娘不知为何没有到场。“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过大哥,我总不能让你白白受这女人的愚弄。” 玉止将视线从赵蘅脸上转到周围众多看客,最后落在傅玉行身上。 他说:“我早就知道了。” 赵蘅错愕。 傅玉行也是一愣。 玉止盯着他,缓缓道:“你所谓的家丑,是指一个双腿痿废无人愿嫁的男人吗?” 这话一下子将傅玉行打在原地,动弹不得,更说不出话。 玉止在衣袖下牵起赵蘅的手,这是他让她心安的方式。“一个女子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她受你奚落的理由。对我来说,她本就不是什么家丑。” 话锋一转,“可你,傅玉行,你不孝不悌,伤人伤己,你扪心自问,傅家的家丑,究竟是谁?” “从前你一再胡作非为,我都容情姑息,是盼着你总有回心改过的那一天。可看来你这辈子也学不会敬恤二字。” 赵蘅从来没听玉止对傅玉行说过这么重的话,整个广场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更听到玉止一字一句,缓缓道,“既然这样,傅家也再容不下你了。” 那日残阳斜照,紫云观大殿在地上投下巨大而暗淡的影子。 玉止带着赵蘅走了,把傅玉行独自留在人群之中。 赵蘅临走前回头看去,只见傅玉行一个孤零零的影子印在墙上,显出几分落寞。 远处大殿内神像目睹一切,一个个低眉敛目,千百年不变的静默,不为任何人的得意或失意而动容。 入夜,灯下寂静。 屋里下人都摒退了,只剩赵蘅和玉止相对而坐。 赵蘅低着头,手放在膝上,细弱的脖颈弯出一个垂垂欲坠的弧度,仿佛承受不住重量。 玉止从回来后就一直不说话。长久的沉默便有了审视的味道,好像在等她开口,好像在思量如何处理她。赵蘅不知怎么和他解释。她有过无数次想对他坦白,又不知怎么开口。 凝滞的空气微微流动起来,玉止终于道:“这件事,由我去和爹娘坦白吧。你好好歇下,旁事别担心了。” 语气竟然是对外的,已经尘埃落定的,让她放心的,好像他们自己之间没有任何需要解释。 赵蘅仿佛死囚忽然得赦,第一时间是不敢接受,小心看向他,“你……不问我吗?” 他该有很多问题可以责备她,可以质问她的。 玉止正欲走开,反被她问住了,“问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她在担心什么,不由得一笑,笑她傻气。 他道:“我到如今,难道还不清楚我妻子是什么样的人吗?” 赵蘅担心她的欺瞒为二人间带来芥蒂,可在玉止心里,根本没有欺瞒这件事情,他只看到一个因现实而无力、因善良而恐慌的赵蘅。他哪会怪她? 他只是去浸湿手巾,回来替她擦手擦脸。 赵蘅幽幽看着他眉目低垂的样子,忽然道:“玉止,你休了我吧。” 他动作未停,问:“为什么?” “我八字不好,是个煞星。我会害了你。” “谁和你说的这种话?” “吴守清道长,还有玉皇庙的道士。” 玉止冷冷淡淡的一声:“别听他的,那些道士根本胡诌放屁。” 赵恒两眼发直,以为自己听错。 玉止一面替她擦手,一边道:“这些话他们爱听,我也可以说上许多。你之庚金,我之乙木,虽相克却可相生。丁火与己土,火生土也。巳酉丑合金局,亥子丑会水局,金局水局相应,地支相合……” 赵蘅在他慢条斯理的声音中听得一愣一愣。 玉止笑了声,丝毫不以为奇:“你看,这样说来,你我分明八字相配,天干地支皆有所应。怎么能说你的八字害了我?” 赵蘅不知道玉止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信任她,他不愿离开她。 两个人到最后,最难的无非这一点心意相通,最可宝贵的也无非就这一点默契。 她不禁一点点笑了,都知道不再多言。 如玉止所说,这件事公公婆婆迟早也要知道。与其让别人把话传进他们耳里,不如亲自去找二老坦白。 赵蘅自然不敢随玉止去见他们,只敢事后打听反应。她又知道玉止一定不会和她说实话,所以问了小春。 小春只是个孩子,只会傻头傻脑道:“老爷老夫人听完大少爷说话以后就不说话了,一直都没说话。” 赵蘅又忐忑又焦急,“那他们脸上是什么神情?” 小春又仰头努力想了想,道:“好像也看不出来什么神情。” 赵蘅叫她说得心里更加发虚。等到婆婆亲自来找她了,她总觉得惭愧,不敢抬头相见。 芳仪道:“要说气么,我初听到时自然也是气的。” 赵蘅把头更低了。 却听芳仪缓下声道:“可后来老爷问了我一句话,说,那你要让玉止休了她么?我一下子就想过来了,是啊,写在纸上几个字是死的,可玉止他究竟过得如何是我亲眼看到的。我难道要为了写死的东西赶走一个好好的儿媳妇吗?” 赵蘅慢慢抬起脸,这才确定婆婆不是来痛骂她的。 芳仪又道:“玉止说得对,一个人什么时候出生不是他自己能定的,做好做坏才是自己定的。好比我那不争气的——”说起傅玉行,又是另一番伤心,抹了抹眼泪,道,“好了,不说他了。” 她坐近了赵蘅,拉着她的手在手心摩挲,“阿蘅,我是个没本事的人。少年时在家听我爹做主,嫁人后听丈夫和儿子做主,一辈子没自己拿过什么主意,可只有一件事情,是我坚持的,那就是当初挑了你做玉止的妻子。” “一家相处这么久,你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我看得再清楚不过了,我是真心的喜欢你,把你当成我的儿媳妇。你呀,你要长长久久地留在傅家,好吗,好吗?” 赵蘅从小没有被长辈这样揽在怀里关爱过。她从前多少觉得,公公和婆婆都是坐在高堂之上需要她去供奉的两位老人,如今坐得近了,清晰看到婆婆慈爱的眼神,听着她爱怜的话语,她第一次有了家人的可亲之感。她觉得自己很幸运,至少这世上还有三个对她很好很好的人。 至于傅玉行,那之后没多久,他被赶出了傅家。
第二十八章 假药危机 西风肃肃,草木凋零,路旁树枝直指清灰色的天空。 一队送葬人马惨惨淡淡走在街心,人丁萧索,扔的纸钱也萧索。为首的女人身边带一个十岁孩子,孤儿寡母,抱一板薄木牌位,穿发黄的白麻孝衣,神情无不绝望。 远远的,队伍走过傅家门前。 看到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妇人脸上涌起一阵怨恨之色,好像这扇高门是她一切不幸的根源。毫无预兆的,她丢下孩子,提步一头朝着大门撞了过去…… “哎,南大街傅家药堂怎么这个月不见开张了,我方才想买两帖下火药都没处去。” “你没听说呀,傅家药堂闹出人命啦!” “啊?” “他家一味麝香透冰丸,出了假药,把一个姓陈的老木匠给吃死了。几天前那木匠老婆送人出殡,路过傅家大门,直接一头撞在人家门前,差点碰死,这事闹得这么大,你都没听过?” “这不能吧,傅家药房不是一向名声好得很么,他们都能吃死人?我才买了两瓶巽风丹!” “还不是那家二少爷。听说是手上没钱,偷偷把细料库里最名贵的药材都给换了,造出来这一批药,一点作用没有。那木匠就是信了他家的药,耽搁了治病,给拖死的!” “傅二少爷?就是那把妓女逼到跳河的二少爷?” “就是他。以往再怎么张狂也不过惹些乱子,这回出了人命,可就不好收拾了。” “我看不至于,他那老子娘不是出了名偏私?又是富贵人家,衙门里走动几趟,恐怕又和从前一样不痛不痒了。” “这你倒想错了。傅家人知道这事后倒是全没有护短,本来傅老爷正当众教训他,傅老夫人就来了。都以为她要阻拦呢,想不到一出来,竟兜头给了二少爷一巴掌,指着他骂:‘你以往惹是生非,我都一心偏袒,因你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我盼着你有改过的时候。可你知不知道这回那是一条人命!谁不是他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谁不是有家有亲?你就从来不肯为旁人想一想,你也从来不肯替我这个做娘的想一想,你作孽啊你!’哭到气结,反倒要旁人来扶她。他娘还指着他,直说把他赶出去,从此后只当没生过这孽障!” 路人听了,也感叹一回,老太太平日虽纵惯,难得大是大非前也分得清好恶,只是事到如今,到底也晚了。 “那最后是怎么处置的?” “还怎么处置?当街打个半死,扔出家门去了。傅老爷还发话,谁也不许捡他回来,由得他自生自灭,给人家偿命。” “唉!……我那两瓶巽风丹该不是也有假,我得找他们退了去!” 傅家门前,一辆青蓬马车急急驶来。 不等停稳,赵蘅就从车里掀帘跳下,冷风里大步上台阶。薛管家正匆匆往外赶,一看到赵蘅,立刻跺着脚迎上来,“少夫人你终于回来了,这两日你哪儿去了?” 赵蘅只道:“大少爷呢?” “一直在药堂里,连着几日客人拦在门前,少爷正点药呢。” “走,我们马上过去。” 马鞍还没有解下,又重新套上索,往药堂急奔而去。 养心药堂前已乌泱泱挤了一地人,整条街面水泄不通,既有拿着药包满脸愤怒的,也有些顾念着傅家往日作为还在替药铺说话的;也有些犹犹豫豫在人群中察言观色的,还有些凑热闹的看客。挤在前面的两排人,尤其个个显得激愤,叫骂声几乎掀翻整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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