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来的心情休息,满脑子都是崔群青那句“此行不善”。 巴蜀算是顶西南的了,她自小在崇山峻岭中长大, 知道南方地势有多刁钻,再赶上雨水不停,路滑难走,在这种情况下作战, 别说凶多吉少,说自寻死路都是轻的。 毕竟匪徒知道山中地势, 晓得如何作战最好,但外地官兵不知道啊, 大雨之下困于深山, 即便是大罗神仙,也难逃束手就擒的命运。 唐小荷越想越后怕,外面的雨声还搅得她心神不宁, 使她忍不住呜呜哭了出声。 她好担心宋鹤卿, 好担心好担心,担心到快疯了,连带着对他的怨愤,和内心不愿面对那晚之事的羞耻, 都在此刻无关痛痒起来。 她真的好担心他。 不知哭了多久, 唐小荷哭累了, 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回没再梦到宋鹤卿,而是梦到了爹娘。 她那耙耳朵的爹,和能动手就绝不吵吵的娘,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想念过他们。 她太不安了,竟已经开始渴望回到父母身边,做回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窗外,淅沥雨声时大时小。 潮湿雨幕笼罩在京城上空,烟雨暗千家,雨花处处是。 崔群青批了半日案牍,实在乏到不行,心想这大理寺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便趁着天没黑,打算悄悄溜回御史台。 他以扇遮雨,踏着雨水来到东侧门,还没靠近,便听门外衙役冷声道:“找人去京兆府找,来大理寺找什么,这里是断案的地方,不管民里琐事。” 雨声中,一道温温柔柔的妇人声音响起,带着些为难意味,好声好气道:“可我打听过了,我女儿正是在大理寺当差,没有错的。” 衙役道:“一派胡言,我大理寺何曾收过女子,你赶紧带人离开,少在此处妨碍我等,否则休怪我等无情。” 崔群青菩萨心一上来,立马扬声道:“慢着!” 他捋了捋额前两缕仙人须,摇着扇子快步上前,义正词严地说:“身为官府公差,怎能对百姓如此无礼,何况还是对一位这般温柔娴雅的夫人,你们可真是——” 崔群青一眼过去,落到三名腰佩宽刀的彪头大汉脸上,舌头拐弯不及,险些咬断。 大汉身后,一名妇人身穿莲色锻织掐花对襟外裳,下着凤仙花纹蜀锦裙,手持一柄湘色花鸟油纸伞,虽不见脸,依然可见娉婷袅娜。 她听到动静,转头看了眼,顿时笑意盈盈地款步上前道:“这位公子所言极是,小妇人我千里迢迢上京寻女,历经风险,千辛万苦,怎该得此对待?何况我打听清楚了,我家小女的确身处大理寺中,似乎是在膳堂当差,若非心里有数,怎敢上门叨扰?” 崔群青见这妇人面貌温善,举止可亲,又扫了眼那三名大汉,克制住撒丫子逃跑的冲动,硬着头皮扯出笑意,好声问道:“夫人所言甚是,只不知令千金芳名?” “唉,那丫头鬼精鬼精的,大抵不会用自己的本名,我与公子细说她的长相,公子看可有其人便是。” 少顷,八宝斋的门被敲了开。 唐小荷没睡好便被吵醒,浑身怨气比鬼还冲,开门见是崔群青,更加没好气,阴沉沉道:“找我干嘛。” 崔群青摸着下巴,眉头紧锁,一副很想不通的样子,闻言问道:“膳堂的帮工除了多多以外,还有其他姑娘吗?” 唐小荷面无表情地摇头:“没了,有事儿?” 崔群青“嘶”了一声,费解道:“这不怪了吗,方才大理寺来了位上京寻女的夫人,一口咬定闺女就是在大理寺膳堂当差,可我左思右想,膳堂除了多多那小丫头以外,也没别的姑娘啊。” 唐小荷面露不耐,本想将门合上,回去接着睡自己的大觉,但忽然灵光一现,脑子清楚了过来,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夫人,长什么样子?” 崔群青:“皮肤白皙,柳眉杏目,岁数应当三十有余,不过保养得宜,乍看犹如双十年华,而且——” 崔群青上下打量了唐小荷一眼,面露古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一眼过去,她的模样似与你有些相像。” 唐小荷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 她在原地缓了半晌,忽然一把抓住崔群青的胳膊,开口激动道:“那位夫人眼下身处何处。” 崔群青:“在外衙待客的厅堂中,我将人安顿好便来找你了,觉得有没有那号人物,等会儿都得回句话不是。” 唐小荷根本等不了崔群青把废话说完,拔腿便朝外衙冲去,伞都顾不得撑。 崔群青急得直喊:“你干什么去,难道那夫人你认识?” “我何止认识!”唐小荷头也不回地大喊,“她是我娘!” 崔群青愣了下子,随即笑道:“你小子跟我开什么玩笑呢,人家都说了上京是来找女儿的,她要是你娘,那你不就是——” 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在崔群青脑子里炸开,吓得他瞪大了眼,差点当场蹶过去,看着唐小荷的背影,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半柱香后,外衙待客厅外。 唐小荷一个猛子扎入檐下,差点撞到门神似的三名大汉身上。 她看清三人的脸,立马像耗子见了猫,挨个鞠躬讪笑道:“见过龙叔,见过铁锤叔,见过虎头叔,这么巧啊哈哈,四海镖局三大镖头都聚齐了,是有什么大单子要走吗?哈哈我爹娘真舍得花这个钱啊。” 三名壮汉竖起大拇指,同时往堂中一指,叹息道:“丫头,自求多福吧。” 唐小荷笑着笑着便想哭了,又对三人行了记礼,深呼吸两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入堂中。 厅堂中,与唐小荷长相七分相似的貌美妇人端坐于内,慢条细理地呷了口茶,听到脚步声,抬起眼,打量了眼那化成灰自己都能认出来的丫头片子,波澜不惊地温柔道:“来都来了,跪下吧。” 唐小荷咽了下口水,死到临头不忘讲起条件,弱弱试探道:“那,那我要是跪下了,你,你还揍我吗?” 片刻后,堂中传出嗷呜一声痛呼。 唐小荷五分悲愤三分委屈以及两分的死猪不怕开水烫,扯开嗓子干嚎道:“你打死我好了!反正你打死我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即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还是会离家出走!” 方才还诗情画意的花鸟油纸伞,此刻成了抽在唐小荷身上的“打狗棍”,妇人也不再是方才轻声细语的美妇人,而成了忙着揍孩子还满口巴蜀方言的泼辣婆娘。 “老子给你一耳屎!脑壳都没长全个瓜娃子,鬼迷心窍勒天天只晓得往外蹿,你晓得个撒子?这儿年乱球勒很,你死个外头我和你老汉儿咋个过?早晓得有今日这鬼样,早该把你脚爪爪给你打断!” 唐小荷脖子一直,腿伸出去:“你打断,你现在就打断!打不断我跟你姓!” “啪”一声响亮,伞骨重重抽在了唐小荷的小腿肚子上。 唐小荷的泪刷一下落下,急得嚷出亲娘大名:“刘雨花你莫要太过分喽!你晓得不晓得撒子叫做自由!” 妇人愣住,沉下脸色道:“你刚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唐小荷吓惨了,都这样了还不愿意低头,从嘴里颤颤巍巍挤出三个字:“刘雨花……” 短暂的寂静过去,厅堂重新响起哭嚎。 “啊!杀人了!救命!赶紧来个人救我!” “人呢!人呢!这里有疯婆娘残害无辜娃儿了!” “宋鹤卿!宋鹤卿救我!” “呜呜呜,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其实是需要一个倾诉心情的对象的,这个人不能是多多不能是阿祭,更不可嫩是崔蝴蝶,所以麻麻来了
第119章 母女夜话 ◎白玉臣◎ 夜深人静, 八宝斋的床榻上,刘雨花一边给唐小荷的腿肚子抹着药,一边嘶嘶心疼道:“你这个瓜娃儿, 挨揍的时候咋个都不晓得躲一哈子勒。” 唐小荷趴床上嚎嚎嚷:“躲?我敢躲吗?我躲一下子你揍我三下子, 我爹在的时候我还能往他身后躲躲,眼下他又不在,我找谁躲去。” 刘雨花撇撇嘴:“那能咋个弄, 你老汉儿倒是想跟过来,但屋头啷个多的庄子不得他打理?总得留一个嘛。” 唐小荷哼哼着生闷气,但忽然想到点什么,转头问道:“不过话说起来, 我都离家这么久了,你们早不找我, 怎么这时候想起来找我了。” 刘雨花给她将药抹匀,吹了吹伤处道:“你刚走的时候我俩个都在气头上, 觉得随便你咋个野, 大不了再要一个,就当没生过你。” 唐小荷皱眉:“后来你俩真生了?” 刘雨花白她一眼:“老娘实在不想生第二个,万一又是这个混球样子, 那该咋个弄。” 唐小荷听完心里好受了点, 但还是死犟道:“那我也不跟你回去。” 刘雨花上一刻还在心疼的吹娃儿伤处,现在便“啪”一声照腿来了一巴掌,冒火道:“你再跟我说一遍?” 唐小荷疼得呲牙咧嘴,忍着眼里的泪花子道:“再说一百遍我也不回去!回去做撒子?嫁给狗娃子当婆娘吗, 我要不得, 我斗是要不得!” 刘玉花打也打了凶也凶了, 见闺女还是这个倔驴样子, 终于无奈地叹口气道:“你这个死娃儿,狗娃子哪点配不上你?他屋头啷个大个镖局,有得门面有得家底,你爹还跟他爹从小玩到大,最是知根知底,你嫁过去一不会受委屈二离娘家近,有啥要不得。” 唐小荷着急道:“我不喜欢他噻!” 刘雨花:“那你跟我说,撒子叫做喜欢。” 唐小荷静下来,脑子里恍然出现宋鹤卿的脸,连忙晃了晃头道:“我也不晓得,但我晓得我没得办法把狗娃子当男人看,他穿开裆裤的样子我都记得,你要是见过我爹穿开裆裤一脸大鼻涕的样子,你还会嫁给他蛮?” 刘雨花试想了一下,顿时觉得女儿言之也有几分道理。 但一个死犟的闺女背后往往都有一个死犟的娘,刘雨花清了清嗓子,继续强行洗脑道:“但是人都是会长大的蛮,狗娃子已经不是原来的狗娃子了,他现在八尺多高个大个,长勒又乖,黑黑壮壮,脚爪爪勒个长,你走之后媒婆都快把他家门槛踏烂了,你咋个就不知香臭的呐?” 唐小荷脸埋被子里:“你莫要鼓斗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说我不要脸黢黑的,我要白净的。” 刘雨花顿时嗅到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就着这话接着问道:“除了脸白,还要得别个不要?” 唐小荷继续道:“嗯……不要太壮了,一身腱子肉吓死个人,但是个头得高,肩膀得宽,手爪爪脚爪爪也要长。” “嗯,我晓得了,还有蛮。” 唐小荷丝毫没察觉自己已经上套了,思考一番很是认真地道:“还得才高八斗,武功高强,脾气不能太软和,不然日子过起来莫得意思,得敢跟我吵起,但不能吵太凶,吵凶了得晓得咋个哄我,啊还得爱吃我做的饭,这个最重要了,要不然我会很伤心,很沮丧,很不巴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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