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卿拿定主意:“好,那我就等到大后日上朝,将杨文忠一案亲自说与陛下,这样便再也拖沓不得了。” 何进面上一愣,想了想终道:“少卿大人,这不妥啊。” “您想想,历来奏折便是要经御史台审验,您这直接绕过御史台,御史台脸上没光,其他官员也不乐意,这不是得罪人吗。” 宋鹤卿皱眉,顿下步伐道:“那我该怎么办?继续等下去吗?这御史台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幺蛾子,他们一日不呈上奏折,我便等一日,十年不呈,我便等十年?这算什么道理。” 何进也为难,张口想再劝两句,便听宋鹤卿道:“别说了,我意已决,你现在就给我润笔研墨,草拟奏折。” 何进叹气,只好照做。 两日后,到了上早朝的时候。 闷沉数日的天气,终于在天亮时分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给这熔炉般的天地带来丝丝凉爽。 晌午时分,雨势由小转大,集市上的摊贩不得不收摊回家,街上行人神色匆匆,脚步落在雨水中,溅起一汪汪水花。 唐小荷手里拎着刚买的一小捆萝卜苗,跑到大理寺大门的檐下避雨,嘴里正抱怨着,便听车轱滚动声传入耳中,抬眼一看,是宋鹤卿下朝回来了。 马车前,侍从环绕,车厢中的朱红身影被搀扶而出,何进正要打伞为其遮雨,那身影便不顾雨丝,兀自迈开大步行入正门。 这还是唐小荷第一次见宋鹤卿穿朝服的样子,朝服也是朱红色,只不过比公服要繁琐许多,分上衣下裳,腰间束大带,大带上又以罗带束着蔽膝,腰间挂玉剑,锦囊,玉佩,头戴獬豸冠,手握玉笏。 他走路太快,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唐小荷能感觉到,眼前的宋鹤卿,和素日的宋鹤卿,气势不太一样。 如果说先前是威严,那现在,便是凌厉了。 她不由自主跟上去,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却被何进拦下道:“小厨,别过去了,大人现在正烦着呢。” 唐小荷诧异起来:“他烦什么。” 何进挠着头,皱紧眉头道:“这一句话两句话的,也说不太清。” 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哒哒马蹄声,崔群青从马上跃下,奔入大理寺的门道:“姓宋的呢?死哪去了?” 唐小荷往内衙的方向指了指。 崔群青立马跟了上去,路过不忘捏了把唐小荷的脸过过手瘾。 何进见状又赶紧追上去,欲哭无泪道:“崔大人现在还是别过去了,我家大人此时烦着呢,八成谁都不想见。” “你家大人哪天不烦?这天都快被他捅出窟窿了他还想装没事人,做梦。” “崔大人你这……唉!” 二人一前一后往内衙去,只剩下个唐小荷愣在原处,满脸莫名其妙,对那两道背影喊道:“喂!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你们俩就不能留下一个来给我讲清楚吗?” 喊完她又跟想到什么似的,垂眸自言自语道:“最近好像是有桩案子让宋鹤卿很头疼,难道还是因为那个杨文忠?” 她这念头刚生起来,余光瞥到手里的萝卜苗,立马摇了摇头改口道:“算了,关我什么事,我一个厨子,做好饭还不行吗,管那些有的没的干嘛。” 还是回厨房研究这萝卜苗怎么吃吧。 内衙。 宋鹤卿顶着一头被雨浸湿的乌发,推门回到卧房中,随手便扔下玉笏,摘下头顶獬豸冠,又扯掉腰间玉佩锦囊,扒掉一身朝服,只着雪白中衣,转身便要离开。 崔群青挡在门口,皮笑肉不笑道:“宋大人干什么去?” 宋鹤卿眼中无波无澜,冷漠平静道:“辞官,回老家。” “你要是回老家了,大理寺怎么办?大理寺少卿谁来当?” “谁爱当谁当,关我屁事。” 崔群青沉了脸色,严肃着声音:“宋鹤卿,你怎么能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宋鹤卿掀起眼皮,盯着崔群青,不自觉间眼眸已眯成凌厉的形状,问道:“我不负责任?我问你,杨文忠他是不是有罪?是不是该死?他犯下的每一条是不是都能把他千刀万剐?” 崔群青眼神有一刹那的闪躲,却还是诚实道:“是,你说的没错。” “那为什么满朝文武对他袒护至此!” 宋鹤卿大吼一声,眼底变得通红,咬牙切齿道:“人证物证俱在,折子我那么早便已经提到了你们御史台,为何你们迟迟不呈到御前!好,你们不给圣上看,我写奏折,我上朝亲口告诉他,然后呢?然后为什么又突然跳出来那么多人!说这案子有隐情,说案情全貌并非皆如我口中所言,我就不明白了,那杨文忠手里到底有你们多大的把柄,能要你们为他如此肝脑涂地!” 崔群青沉默许久,长呼一口气,终是道:“宋鹤卿,你断案的时候,眼睛里能不能别只装着案子。” “你动动你的脑子去想一想,杨文忠这个案子在当地搁置那么久,都无人去碰,偏到你这便给破了。是,你是脸上有光了,你为民除害,你是青天大老爷,但落在陛下眼里呢?” “陛下会想,为何这么简单的一桩案子,别人都破不了,单他大理寺少卿能破,那之前那些人都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对杨文忠屡次手下留情,究竟是能力不足,还是私下早已以权谋私,狼狈为奸?” “自古伴君如伴虎,即便那些人里有明哲保身的,怀疑的帽子只要一扣上,弄不好便是灭顶之灾。因为你一个人,便要坏上十人百人的性命,你想不通他们为何阻拦,我告诉你为什么,他们那是为了保住一家老小的命。你可别忘了,上一个牵扯进这种案子的人,可是被抄了满门,在死牢里等着斩首示众呢!” 宋鹤卿两耳嗡鸣,胸口起伏不止。 门外,大雨倾盆。 过了许久,他启唇发出一声轻嗤,道:“所以呢?” 崔群青抓住了他的肩膀:“所以你就不该去管这个案子!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只要你现在承认案子弄错了,杨文忠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不轻不重的那么判一判,你就什么都不用再操心了,这世上有的是案子给你断,你何苦执着于去管这一桩呢?” 宋鹤卿将肩上的手拨开,喃喃道:“是啊,我何苦执着于去管这一桩呢,横竖刀子落不到我头上,管不管的,我都是大理寺少卿,那个月拿的都是那点俸禄,天塌下来又与我有何干系。” “可是,我不管,谁管?” “是被抢了房屋粮田的老夫妇管,是被打死了爹娘的童稚小儿管,还是自己惨遭玷-污,丈夫横死街头的妇人管?” “你说,崔御史,我不管,谁管。” 崔群青的表情僵了,天际响起几声轰雷,宋鹤卿迈开脚步,绕过崔群青,走入雨中。 他去意已决。 就在这时,崔群青转头朝他放声大吼:“宋鹤卿!你断起命案如三花聚顶,怎么做起人来便如此顽固不灵!你难道到现在都还没看出来吗!杨阁老之所以当初能权倾朝野,不是因为他天纵奇才,是因为他手下弟子无数,并且皆身居要职。我可提醒你,那个他最得意的弟子,可是姓谢!” 宋鹤卿全身僵住了。 一道雷闪劈来,白光亮在他的眼前,逼退他眼中迷雾,逐渐清明重现。 许多原本混乱不堪的思绪,瞬间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姓谢,姓谢…… 怪不得杨文忠能犯下那么多案子还全身而退,怪不得他当初刚碰这案子便遭刺客暗杀,怪不得杨文忠气焰那么足,落网大理寺还能有恃无恐。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杨文忠这个人物原型也有历史参考,具体名字我不记得了,反正祖父是明朝有名的“三杨”之一,后台过硬,干过不少坏事,一直没人能管,后来被汪直宰了
第42章 烤胡萝卜 ◎空食王母千斤粟◎ 才只是下午, 外面便已不见亮光,屋檐雨丝接连不断,里外皆是潮湿阴凉。 唐小荷生了灶火, 想要将厨房中的湿气都驱出去, 顺带烤起了几根胡萝卜。 胡萝卜烧熟后会发出很浓郁的香气,外面一层烤糊的皮还带着特有的焦香,忍着烫将皮一揭, 里面黄橙橙的萝卜肉变得软糯细腻,趁热咬一口,萝卜肉没有了原本的苦腥气,只有甜香味扩散在舌尖, 像咬一块刚出锅,香软甜蜜的糕点。 这不当吃饭, 只是玩儿,用以她和多多阿祭打发时间。 雨天潮湿, 人需进补, 厨房里还有一大块生牛肉,唐小荷原本想用它做酱牛肉的,现在看这天气, 觉得不如做个牛肉萝卜汤给大家喝。 正当她要分派下午要做的活儿时, 何进撑着伞匆忙跑来,气喘吁吁,见着唐小荷便问:“小厨,你们见到少卿大人了吗?” 唐小荷顿感意外:“宋鹤卿?我上哪能见到他去, 他不是回来就跑去他的内衙了吗。” 说完这句, 唐小荷注意到何进的表情, 未免沉了沉声音道:“宋鹤卿不见了?” 何进叹出口气:“半个时辰前便不见了, 也没人见他到底去了哪,整个大理寺都找遍了,到处没有,到外面找的人还没回来复命,我只好来你这边碰碰运气了。” 唐小荷有点着急了,放下手里烤萝卜便道:“这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还说不见就不见了?算了,我和你们一快出去找找吧,回来再做饭也不迟。” 何进自然同意,毕竟现在没什么比找到少卿大人更重要的了。 外面雨势只大不小,唐小荷撑了伞,与众多胥吏在大理寺附近分散开,去找宋鹤卿的影子。好在雨天人少,街上行人并不多,否则听着这一帮穿公服的到处去喊“少卿大人”,真会以为大理寺出了什么大乱子。 就这么着,一直找到天黑,都没有有关宋鹤卿的丁点线索。 而在东华门外,华贵的车马缓缓行驶,前往相府。 三炷香后,瓢泼大雨终于有了消停的迹象,细密的雨花改变成稀疏的雨点,从屋檐砸落,发出脆响。 谢玄下了马车,在众多随从的簇拥下走向大门,管家赵贵东从门口迎来,躬身道:“主子,这位从下午开始便在门口等您了,请他进去他也不进,看着怪怪的,也不知是怎么了。” 谢玄转脸一望,正望到宋鹤卿从门口朝他走来。 宋鹤卿头发散乱,身上只着中衣禅袍,衣衫不整,与平日模样大相径庭。 相对之下,他的眼眸异常清亮,即便是在灯火昏暗的夜中,也足以让人感受到其中的清明与灵气,透着股盎然生机。 谢玄笑了声,暮气沉沉的脸上又多出几条皱纹,扬声道:“宋左卿苦等老朽至今,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告知老朽吗?” 宋鹤卿直直走到他面前,腰脊笔直,并未行礼,眼盯着他一眨不眨,忽然道:“杨文忠背后的那个人,是你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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