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丹堇听着觉得可笑:“她要救天下人,你不自量力,却想救她?” 虞兰时长跪不起:“请殿下应允。” “你无视禁令擅闯宫闱,又持兵械,何来功劳可言。”凤丹堇更是冷漠,“一意孤行,她身边怎么会放着你这样的蠢货。” 话毕,凤丹堇眼风不扫跪着的虞兰时,抬步行过他身侧。 却听身后青年高声道:“今夜百官群臣闭门,尽皆风闻诸侯讨伐乱臣贼子。谁是谁非,谁能说清。殿下欲继承大统,便要清名加冠,才可使天下人无半处非议可言。殿下先遣禁军封锁华台宫内外消息,可连翰林院中都有人策应,殿下要的清名加冠,今夜寸步难行。” “翰林虞兰时,愿为殿下写史册清名。” 灿烂灯火随长伍远去,重檐歇山顶投影如山巅,沉沉压上孑然长跪的一袭绿袍。 出钩戈殿,长风盈袖,凤丹堇望去殿外停的轿辇,无人来添披风,夜有些凉。 凤丹堇眺见宫墙上映红的天空,吩咐道:“给他一百禁军,让他去西华门外送死。”
第156章 見天光(九) 今安勒马停在山头荒林,看远处城池火光撕开半边乌夜。 这座山头距离王都城门十里,十里路程,马鞭一打倏忽即至。 前提是身后没有追兵。 今天上东王及鲁番侯领兵出城,说是故友叙话,邀请今安同行一段。今安此行只带了三五护卫,连阿沅都没跟来。 这场追杀从下晌持续到日落,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张成大网,将今安等人逼到山头,马蹄再进一步就是悬崖,山石滚落。 期间护卫中有人一个不慎,中针倒地。寸长的银针扎入肩头,今安拔针后往他脖间一按脉息,道:“不是毒针,是迷药。” 对方意不在杀人索命。 崖上停留不过须臾,追兵已至。 密密麻麻的箭簇张在弦指向崖上数人,乌黑的箭杆几近与黑夜同色,铁浇的箭头在火把下寒芒毕露。 箭簇后张弓的黑衣人蒙面,他们以百倍之数与崖上这几人周旋大半日,没得一分便宜。主子有令,生擒不得,伤人也可。方才迷药已经放倒一个,如今只要再—— 黑衣头领瞳孔骤然紧缩,察觉异样后退已不及,头顶一声异响,有人转瞬自树顶跃下擒住他命门。 今安抹剑抵上他脖子,带人质旋开几步,面向张网的密密箭簇,她嘴角挑了个笑,道:“走罢,带本王去见你家主子。” 荒山野岭,偏有人设案摆椅,出游一般惬意。 深袍滚金边恍若夜中寐,凤应歌提一盏灯向今安看来。 侍从上前要拿今安腰间佩剑,今安抬手挡开。 凤应歌挥退侍从,道:“我这些手下一贯无礼,将军莫怪,将军请坐。” 以黑夜山影为前幕,远方厮杀为奏乐,偌大荒野中,只设一桌两椅对坐,桌上一壶酒两个酒杯。环视左右,黑衣人与侍从都退了个干净。 今安掀袍坐下,横长剑摆桌,说:“我要是你,就收缴了这把剑。” 凤应歌放下灯盏,摇头轻笑道:“我本也没想能在将军手下讨得便宜。” 今安不与他拐弯抹角:“今夜王都城里好生热闹,殿下怎一人在此?” “是热闹。反贼摄政,弑君篡位。上东鲁番已合兵往华台救驾,诛杀反贼。”凤应歌在温暖的灯火下笑得和熙,“将军,这般的大喜事,可够与你饮上一杯?” “上东鲁番合兵伐贼,师出有名,待杀完反贼即可挟天子令江山改姓。”今安嫌灯火太亮,拿远了些,“说起来整件事情脉络倒是清晰,只有一点我暂时想不明白。” “将军请讲。” “前有上东鲁番带兵,后是菅州陈州退守虎视眈眈,江山盘卧数十州城,皇座却只有一张。”今安说,“那么,该改成哪位诸侯的姓氏呢?” 凤应歌道:“这个简单,江山不改姓。” 迎着今安抬眼看来的目光,凤应歌满面自若,极其坦诚:“只等诛杀反贼,我便可领城外三万兵前往华台,以诸侯谋害天子之名,将他们就地处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安了然,“如此,谁还能阻拦你称帝呢?” “将军可以。” 凤应歌揭开酒封,熟悉的酒香弥漫出来,今安神色一顿,听凤应歌说:“北境的烧刀子,将军以前就喜欢。将军既喜欢,莫说千里之外,便是黄泉九天,应歌也会为将军拿来。” 引酒入杯,凤应歌推杯至今安眼下,轻描淡写道:“江山,应歌愿与将军同享。” 今安不发一语,摔了酒杯。 杯盏迸裂碎片飞溅,一杯佳酿,全喂进野草石径。 看着描凤画龙的瓷樽摔得粉碎,凤应歌半点不恼,早有所料:“可惜了,将军不想要。” 无人应和,凤应歌将杯中酒酿饮尽,又倒一杯,敬向今安:“许久以来我都想不通,将军选的凭什么一直是她凤丹堇,而不是我?” “是,我汲汲营营处心积虑为大朔江山,无所不用其极,我认,绝不以此为耻。寡人,寡人。将军,这不就是我们注定要走的道路吗?而她甚至污害你贬谪罢权南下,险叫你多年根基一场空。她夺权争位,她弑父弑君,她用心险恶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你却选择她?” 今安抬指拨开酒杯,满溢的酒液洒出,浇湿她指腹。 酒杯一敬一挡间,二人对视。 “仅仅只说权力之争,我手上沾的血又比你干净到哪里去?”今安道,“我一直没问过你。听难山上所有人都死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凤应歌恍然:“原来将军没有相信过我。” 今安:“我相信你。三年前有人和我说,北境发往朝廷的十三封急报,是你派人在关外拦截。比起说这件事的人,我更想相信你。” “报——叛军已到东华门外——” “报——叛军攻北华门——” 华台宫殿群笼罩在虚幻的辉火下,一墙之隔,厮杀声不绝。 下轿辇后,凤丹堇一步一阶登进帝宸殿。 先帝子嗣凋零,又多资质平庸之辈,难堪大任。唯有皇长子文韬武略,领兵出征屡建奇功,是帝王与朝野上下属意的东宫不二人选。大朔朝自开朝兴盛百年后,便逐渐于中庸守治和外敌侵吞中屡见颓势,帝王年老,急需一位年轻英武的接任者。无奈天妒英才,一场战败,皇长子以身殉国。先帝听闻噩耗当场吐血病重不起,遗诏未立便撒手人寰。国不可一日无主,立嫡立长,皇次子被群臣推上皇座,成了今日的朔和帝。 朔和帝继位时将过而立,他一无拓疆之力,二无守成之能。幸而,世家与皇权根脉互相依存,边疆有老将赴死,数代君王积累的国库慢慢烧,足以烧红王都城的满幅锦绣荣华天。 朔和帝当皇子时养成的骄奢淫逸,继位后愈加发扬光大,他的子嗣却是一个比一个有野心谋略。 党派纷争接连不断,就在朔和帝眼皮子底下频频越界。掀起夺嫡之祸的,是皇二子勾连中拓侯逼宫。连夷狄人所生的皇六子,都能依仗军功回朝,在朝前得到拥立东宫的浩大声势。 人人都想要他屁股底下这个位置。 朔和帝未称帝前不敢妄想皇座,得来却毫不费力,如今叫人觊觎更是万万不能。那个样样压他一头的皇兄不照样死在战场上,连具全尸都捡不回。而一张张恭敬唤一声父皇的人皮底下,包藏的都是狼子野心。 便指了最听话顺从最构不成威胁的那个,当摄政王。 摄政王…… 拨开金黄色帐子,内监跪呈上新熬好的汤药,朔和帝撑坐起来伸手去够。瘦成皮包骨的手用尽力气,弯勾得如同只鸡爪子,颤巍巍地怎么也够不到尺来远的药碗。 旁侧伸出一双手捧起药碗。 养尊处优肤如凝脂的一双手,女人的手,金色大袖盖过手背,袖口一只彩绣八爪蟒盘踞而上卧到肩头。 凤丹堇捧着碗,拿勺拨开热气,舀起一勺漆黑汤药送到朔和帝嘴边,道:“儿臣来迟,险些误了父皇今天喝药的时辰,请父皇责罚。” “你——”才说一个字,朔和帝霎时被掐住喉咙般大口喘息,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枯瘦手掌握紧床柱绷起狰狞青筋。 旁侍的内监得凤丹堇眼色,忙上前替帝王抚背拍胸。 宫娥呈上热巾子,凤丹堇接过擦手,缓声道:“近来父皇龙体越发不见康健,可见是底下人服侍怠慢。” 宫殿中所有人登时跪地连声殿下饶命。 朔和帝恹恹靠在床头,声如蚊蝇:“你何必在这里杀鸡给猴看,华台宫上下谁人不是听你摄政王的吩咐做事。” “父皇何出此言,实在令儿臣惶恐。”凤丹堇无比恭敬道,“父皇才是这华台宫的主人。” “好一个惶恐,不要再装模做样了。”一下气急,朔和帝咳到污红帕子,“你意图弑父弑君,又将朕软禁在此,送来的汤里药里都是毒,就是想让朕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好使你名正言顺……是朕瞎了眼蒙了心,竟被你瞒住这么久——” 朔和帝拿不住帕子,吞吐的气息像是随时要断掉:“弑父……弑君……千古罪人——” “父皇息怒,儿臣谨听父皇教诲。”凤丹堇拿雪白帕子拭朔和帝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声也轻柔,“但有一句父皇说错了,古往今来有哪几个帝王是干干净净坐拥江山的?弑父弑君者不知凡几。不过是胜者为王,乱描史书,罢了。” “是儿臣亲笔下令,将刺杀父皇的主犯凌迟处死在午门,提刑台上的血至今没有洗干净。儿臣一番拳拳孝心,天下人有目共睹。”凤丹堇丢下帕子,“今夜诸侯谋反逼宫,儿臣自当与父皇共生死。” 长庆廿四年五月初三,是史册记载朔和帝在位的最后一日。史官笔录,天不佑朔,上东鲁番合兵夜伐华台,帝驾崩。新皇登基,承国号朔,年号丰启。 丰启年始,盛世来迎。 帝剑斩诸侯,兵固边疆,于庶务纳谏兼听,于民生减赋轻税,重文兴武,广开科举。 招贤不问门楣,纳士摒弃前尘,庙堂文武官榜上,群星闪耀。 其中为后世不尽溢美词传颂的,有百年付氏于风雨摧折后最极致的荣华,大朔朝第一位女相。 付相,政绩之辉煌,百官之表率,五年登顶礼部,十载官至拜相。而一切的起点,始于长庆末年兵戈交战的西华门前。 后来事是后来事,青史人未见青史。 付书玉站在长庆廿四年五月初三的夜里,西华门的侧巷中,与燕故一对峙。 燕故一道:“真是有趣,陈州之时,你也为蔺知方求过一回情。” “他可怜。”付书玉想起那一道跪在雨中的身影,“他在雨中跪了一日一夜,我心有不忍,替他撑了片刻伞。他该是很累很冷了,脸白得像纸。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为官不廉不正,是万民之祸。他要为蔺氏洗冤,要去求功名,要为万民洗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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