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巍峨喧嚣着的城池在马蹄声中越来越远,那些原本凝固着的夜色,在策马奔腾的放纵中,变成了穿梭而过的流云。 她系在发上的红缎与长发一起,随着风挨上他,又从指缝流出。 教人骑马这一时兴起的念头,在身后人快把她的腰勒断时,失去了热情。 今安扯着马缰在原地转圈圈,低头去拍他的手背,“你放松点,还能摔死你不成。” 他松了松手,下巴搁在她的肩侧,轻声细语地说:“太高了。” 小淮八九岁爬屋顶下不来的时候都没说过这种话,今安诧异地问:“你小时候没有爬过树?” “没有。” “怪不得胆子这么小。” ---- 天上掉馅饼了,虞兰时。
第40章 舊水夢(四) 这片天地挣脱了城池的墙垒围困,所有熟悉的歌舞升平尽数被抛于脑后,风声裹挟着一切未知往无垠的前方涤荡而去。 这就是她的平常事,却是他的第一遭。 但凡决定接近她,一步一步,都是要将平生过往渐次翻天覆地的巨变。 衣袂长发纠缠,虞兰时在一往无前的飞驰动荡中,在跌下就绝对会粉身碎骨的结局前,紧紧拥着她。 今安听到他的叹息声,不由得问:“你在叹什么气?” “我只是在想,这样的风景竟然是第一次看到,不知道以前错过了多少。” “你还想看什么?” “想看看,除了洛临靳州,外面又是些什么模样。” “那岂非很简单,只要有一艘船,顺着这逐麓江往上到江口,长鞭快马半日便出了靳州界。往西是菅州,往北是连州,这两处与靳州一样同溯逐麓江,区别不大。” “一艘船?”他忍俊不禁道,“王爷忘了吗,那艘船差点沉在了江底。” 今安闻言也笑了:“只怪你运道不好。” “是吗?”虞兰时喃喃问道。在刚落入江寇手中的时候,他或许也会这么认为,但现在,不是了。 今安纵着马缰,任马儿慢慢缓下速度,闲适地走动,穿进高密的芦苇丛中,靠近江面。 漫天星河倒落在逐麓江上,对面是矗立了千万年的连绵山影,沉默巍峨。 “连州之后再往北,是王都,聚集了王朝最耽于权力的一群人,除了勾心斗角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好看的。然后再过去是上东三州,风物便与洛临截然不同,冬天下的雪不比这边的湿冷,而是大片的干燥的,一夜之间就可以染白一座山丘。” 她的目光掠过璀璨的江面,投在那些连绵的山影上,又或者是穿过山影望向更遥远更宽广的地方。 虞兰时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又定回她的侧面上,看她眼里那片美丽的颜色,轻声问:“你想去哪里呢?” 今安回神,笑看他一眼:“怎么问起我了,是你想去哪里?” 他摇摇头,“没去过的地方太多了,也不敢去。才想问王爷去哪,到时可否带着兰时一起去?”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他隔了一会又问:“可以吗?” 如此往复,他问了三次。 “你了解我吗,虞兰时。”今安被他缠得烦了,问了这一句。 虞兰时沉吟了一会,来不及回答,也不需要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你不了解我的生平,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曾经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事情,就说跟我走。万一我将你带到贫瘠无人的荒漠,就放下你,任你自生自灭……也是不无可能的。”她甚至被自己的这个假设逗笑,回望他一眼,“怎么样,你还敢跟我走吗?” 她的本意是借着玩笑话堵他,让他收敛那些天真性子,却没想到身后人默了一会,轻声答道:“有何不可。” 今安不由得回头,想看看他眼里是否藏着戏谑,却没想到对上了他尤其专注的眼眸。 两人同乘一骑,隔着的距离甚至分不开相互缠绕的发丝,他的目光坚定而专注,映着江面上熠熠的星光,不躲不避地与她对视,像是在昭告些什么地道:“我愿意的,王爷。” “说得轻巧。”今安调开视线,“你只是被那些从未亲眼亲证的风光迷了心窍,才敢与我这么说罢了。” “王爷又了解我吗?”他在身后问。 今安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江风,短暂地让自己投入这种无意义的纠扯。她想,她是不了解的。 他看着像一块置于高台的、常常被人呵护拂拭的玉石,外表看似无暇,也从未沾染过什么污垢是非。 可偶尔地,他又会展露出一些棱角,锋利地可以割伤人,一如今夜这场突然而来的对话,而他不依不饶地求证着什么。 既莫名又执拗。 “王爷不了解我,又怎么知道我现在的话,是出于对未知事物的向往,还是因为坚信你不会将我弃于险地?” 他漂亮的五官在夜色中泯灭了一切鲜妍,上勾的眼尾即是水墨画中最惊鸿的那一笔。 他说:“又或者是,无论你带我到哪里,只要是你带我去,无论哪里,我都甘愿呢。” 一切尽皆沉寂,遥远城池中的尘世喧嚣映红了那一角天空,到不了这里。这里的光亮就是只有亘古的星辰与倒影,还有他的眼睛。 极其坦诚、呼之欲出。 忽而他又一笑,那一笔美妙的眼尾弯起来:“王爷不是说要教我骑马吗?” 说要教骑马,当然不是说说而已, 今安下了马,马儿立刻就要尥蹶子把身上的人甩下来,幸亏她手上缰绳没放,当即扯住。 马儿喷着鼻不忿地原地踏圈。 可想而知如果刚才她放开了绳子,此时的虞兰时已经不知道被甩到哪里躺着了。 无法,今安只得重新上马,这回位置不同,落在了虞兰时的身后。 可他握绳跟拿笔一样,不敢用力,小娃娃翻花绳的力道都比他强。 等他扭扭捏捏地尝试几次,把马险些几次带到江里去,气得它又要尥蹶子的时候,今安实在看不过眼了。 他比较高,挡了视线。今安压着他的背让他微微弓下,那两片随风飘荡的大袖实在风雅,被她乱糟糟揉作一团塞进他的怀里:“卫莽说得对,下次你要学骑马练武这些,不要穿这些大袖子,麻烦。” 她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跟他说握绳的使力点,偶然一抬头,才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定在她脸上,带着明显愉悦的笑意。 今安一巴掌拍上他额头,“能不能好好学!” —— 城落宵禁之际,今安将虞兰时送回了虞府大门前。 费了一晚上功夫,差点看了一场活春宫,自个儿又演了一回活春宫,其他事情是半点没做成。 连教人骑马都只拎了半桶水,回来的时候勒她腰勒得比去的时候还紧。 他还想请她进去坐一坐。 今安不敢。 再消磨时间下去,天就要亮了。 她坐在高头大马上,眉眼意气风发:“虞公子,早点歇息罢。” 名仟从府里匆匆赶出来的时候,看见自家公子还望着空荡荡的街头发愣。
第41章 山嵐唳(一) 转眼就到了约定之日。 猎场定在了洛临城外的山上。 南边临江吴侬软语的水城,却生就一座天险,一道犹如巨斧劈开的豁口断开了山头,勒着马缰立在悬崖边缘往下望去,乱石滚落,深不见底。 “王爷好生有本领,找到了这么一处好地方。”赵戊垣在十数步开外,也坐于高马上,低眸俯瞰着山崖下。 他的身后是从菅州带来的三千兵士,个个重甲加身,是以一当十的精锐好手。这一批兵马顺着山道布得密密麻麻,与今安带来的人遥相对峙。 常年险峻罕有人迹,只有老樵夫才偶尔经过的天险处,这一日叫这些轰隆袭来的人潮,几乎踏平了崎岖。 赵戊垣纵着缰绳,驱着马在边缘走了几个来回,蹄铁踢踏下乱石不断掉落。他接过手下人递来的短刃,随手往底下云霭缭绕处一扔。 久久,没有回声。 “真是一个杀人后毁尸灭迹的好地方呢。”他这么说着,抬头向今安看来。 他那一双尤其出彩的眼睛即便带着笑,也是显而易见的傲慢。唇薄而平,骄矜冷漠。面上线条各处都刻着处心积虑,高高在上,无所动容。 完全想象不出前两回对着女人能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怕也是跟毒蛇一样叫人退避厌恶。 今安整理手腕上的束袖,看也不看他:“谁说不是呢?” “王爷这话真是叫人恐慌。” “菅州侯不也来赴约了。” 这一处天险旁,仅隔一条两马并行的山道,是另一处人为凿出的洞口。 说是洞口不太适合,这道口子往里延伸,几乎把山腰掏空,仅剩一线悬压着其上万钧不可计的山头巨崖。 巨崖遥遥欲坠,不知什么时候就塌落得惊天动地。 “真是玄妙啊。”赵戊垣这人跟来观光一样,见一处夸一处,抚上洞口山壁,往里张望:“开凿这么一处,不知道得花费多少时间人力。” 洞口处丈高的空隙,教人只张望着,就能感受到重山压顶的窒息逼迫。 里头又实在宽敞,让人不得不设想着,究竟是要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才得凿开这可容纳千余人的地方,还要来到这样无人凶险的悬崖边。 今安在后头给了他答案:“侯爷不觉得,这一处用来养兵分外合适吗?” 赵戊垣回头,对上今安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便也笑了:“原来这一处,是王爷用来养兵的?” “本王确有此意,却来不及施展,就教人捷足先登。” “哦?”他颇有兴趣地,“什么人,竟也能从定栾王的手下抢东西,什么样的胆色,什么样的本领。有缘的话,本侯定要好好见识一番。” 今安骑着马踱上几步,凝眸打量他的神色,“巧了,本王请侯爷来洛临城,也是想问问,侯爷可否为本王引荐这位有缘人。” 赵戊垣闻言先是一愣,而后便是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实在有趣。这地方开在王爷你的地盘,却要本侯来为你引荐开凿的人,竟不知是哪里来的莫须有的罪名!” 他边说边大力拍着山壁,直教人担忧那承着万万钧重量的脆弱石壁要被拍碎。而后,他停下来,问道:“是徐章昀那厮这样和你说的?” 今安摇头道:“难道不是菅州侯事多人忙,忘记了吗?” 山壁上的碎石粒嵌进了掌间,赵戊垣边拍抚掉便点头:“王爷此话也有些道理,本侯确实事多,家里的事情那样多,哪里抽得出时间把手探到靳州这边。” 山道上一时只听得风声过耳,树浪涛涛,马群按捺不住蹄铁敲着山路。 “那便请侯爷一观靳州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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