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楼顶上的人发现了她,见一击不成,当即做出手势。不过两息,几道人影从街尾巷角现身,向这边快速包围过来。 今安退到屋顶边缘,向后一倒——黑色身影落进无边的夜色中,楼层里觥筹交错的光影透窗而出,急速掠过飘飞的衣袂。 她在下坠中一个后翻,踹上墙面借力,避进一楼与二楼间的檐角。借着遮挡向上望去,她原先站的那个地方落了几道身影,正向下看来。 瓦砾被踩碎的声音太响,已经惊动到了楼里的客人。 烟波楼前临闹市,后是深水,左右都是低矮的商铺,从屋顶过去太显眼。她这一身行走在黑夜是最好的隐蔽,去到闹市的明火中就是自投罗网了。而大门前,是菅州侯带来的守卫。 心头连番计较,今安脚下不停,向上攀跃几步,挑了二楼一扇黑暗的窗户翻进去。 门外在清走四处的客人,隐隐的有刺客的喧哗声传开来。 今安环胸靠在墙边,听见外头开始逐间搜查的声响。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很明显,对方也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忽然,嘈杂中一道脚步声向这边走近,径直推门进来。 今安手上的匕首下一瞬便压上了来人的脖子。 来人身量颇高,被她攘得轻退一步,随着一阵檀香靠近来的,还有熟悉的嗓音:“王爷,是我。” 虞兰时。 今安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惊讶,收起匕首,抓着人避进更深的黑暗里,“你来做什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知道王爷还会再来,所以今晚一直等在这里。外面突然乱了起来,想着可能是你,所以就找过来了。”他简单几句交代完,从明亮走进暗处有些不适应,眯起眼睛想看清她,“你没事罢?” 废话不多说,外面的客人已经被赶得差不多,守卫开始一间一间地搜查,很快就要搜到这里。 不再问怎么他能一下找过来,今安借着慢慢适应的光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把你的披风解下来。” 她反手将自己罩面的黑布扯开。
第39章 舊水夢(三) 突围出去一开始就不在今安的打算里,正思索怎么脱身之际,他送上门来了。 这一身黑衣实在太过明显,她却不接虞兰时递来的披风,而是任由它委落在地上。 什么情况能让人在第一时间避开,甚至不敢或不能上前一探究竟,顺势可以把所有蛛丝马迹都藏下。 能是什么情况。 这处雅间,几丈见宽,中间一张大桌并几张圆凳,一两盏烛火就能让这里一览无余。 “虞兰时,你是来帮我的吗?”她问。 虞兰时在昏暗中点头,怕她看不清,又“嗯”了一声。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帮。 没等虞兰时问,她走上来,扯住他的衣袖往里走。虞兰时顺从地,似牵线木偶般地,被她带到屋中唯一的桌前。 等到她另一手揽上他的腰,将他往前揽近时,清明的神思开始搅浑。 近在咫尺的触碰与拥抱,隔着轻薄衣料透过来的热度,几乎要烫穿他的皮肤。 他的腰好细。今安将他搂抱到身前的时候,不合时宜地想到。 “虞兰时,你喘一声来听听。” “什、什么?”他全然料不到自己也会有舌头打结的时候,脑袋晕乎乎的,比昨夜喝的那口酒还上头。 她不却肯放过他,一如既往笃定道:“你知道的,别装傻。” “我、我不会……” “你怎么什么都不会?” 他几近求饶地,避开她喷洒到脸上的温热鼻息,往她颈间躲:“非要这样吗,没、没有其他的……” 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这样让他以后还怎么、怎么…… “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你知道的。”她靠近他耳边轻轻地说,“就全当帮帮我,你会帮我的,是吗?” 那一声尾音犹似带钩,钻进他的耳朵。她的声音压低后,往日不近人情的清冷全成了无意撩拨。 鼻端间她颈侧的香味愈加浓烈。 他在做过的最荒唐最糟糕的那些梦里,都没有这般情状。 他的腰被她揽得越发近。 混沌间,感觉她抽出了他腰间的束带,拖扯着环佩啷当落到地上。她将他的外袍敞开,整个人藏进他的怀里,于是宽大的衣裳便将她身上的黑衣尽数遮得看不见。 少了一层布料,却也将他所有的软肋摊开,以肢体厮磨的方式,几层衣料的摩擦声好似一场大雪。 黑暗是贪兽趁机挣扎锁链的最好时机。那些曾经困束他的蛛丝被她的指尖寸寸割断,几乎给了他可以为所欲为的念头。 桌子不窄,中间放了一托盘的茶壶茶杯,是给客人喝茶用的,也是酒楼里惯例摆的。在两人的推挤间,这可怜的一托盘被挤到了桌角边边,只差再一下就能摔到地上跌得粉碎。 雪淹到了脖子间,一片一片地慢慢叠上来,柔和而残酷地,倒数着他的死期。 这里的时间好似过得很慢,但是外面人其实只是搜过了两间,下一次的目的地,是这里。 人声与火光已经到了门外,透进来的光亮照到桌边,堪堪照清了虞兰时半幅面容。 他的睫毛乱颤,眼里是泫然欲落的水与光,在半明半暗中向她看来,眼底交杂惊慌、欲色、贪婪…… 光从他身后打来,她的面容就清晰得多,不同于声音里冷静自持的,琥珀瞳眸里糅杂了其他东西,深沉的,勾着人低头去探个究竟的。 黑暗是既善于躲藏又坦诚纯粹的颜色。 许许多多不能登上圣人之书的情绪,在撕裂了一角的这方黑暗里,从这一张一贯清冷纯然的面孔上,向着她放肆倾泄出来。 他的呼吸滚烫而紊乱,身体又是僵硬的、颤抖的,被带着搂上她腰间的手甚至掐得她有些疼。 今安不知道自己在一瞬间想了些什么,眼前晃过男子指腹揉过女子唇面、晕开的那一点胭脂,又是虞兰时昨日在门外,靠近她时、那张饱满而红的唇。 赵戊垣那贪色蠢货,也并非没有缘由…… 外面人推门而入的前一刻,今安鬼迷心窍般,抚在他后颈的手施力将他按下—— —— 被赶走的客人个个不满,在逐渐拥挤起来的走廊上抱怨不停,又摄于搜查人的冷面,只得顺着楼梯下去。 一处处雅间门户大敞,点灯的没点灯,都被进去仔细搜了一番。 一无所获的众人来到拐角靠里的最后一间。 门被踢开,火把照进。初时是一室黑暗锁住的静谧,而后火光随着脚步声很快乱晃到屋中的桌前,照见了地上丢弃的浅色披风,再往前,年轻男子修长笔直的双腿被靴裤包裹,背上衣裳华美的纹路皱得不成样,腰背弓起压着底下的人。 交颈缱绻。 喘息声。 衣衫凌乱裹着两人。 男子背上长长的墨发勾绕在女人纤细的手指间。 火光一晃而过。 来搜查的众人都惊呆了。 哪怕火把的光只有一团,也能堪堪照见那两张美轮美奂的侧脸,和难舍难分的情状。 死一般的寂静后又是一连串的吸气,脚步声兵荒马乱地退出去,门掩紧。 今安推开身上压着的人,拎起地上的披风,围到身上。 —— 整座烟波楼的客人都被请了出去,没有搜到可疑人等。 到底不敢在别人的地盘大肆搜捕,去到几条街外的暗卫也退了回来。 赵戊垣坐在大堂前,将手旁的茶杯摔到眼前跪下汇报的人胸口,淡声道:“废物!” 茶杯滚到地上,摔成几瓣,残水败叶洒了一地。 声响惊扰了案后正拨算盘的人,她抬头看了几眼,尤其注目地上那一滩狼藉,蹙着黛眉道:“不要在我的地方砸东西。” 没有人说话,空气一片寂静。 耸着脑袋的金阿三拿起扫帚将碎瓷片扫了,然后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少顷,案后的美人一手持灯一手拿着账本走过来,将账本放到赵戊垣面前的桌上,话声缓缓:“这是今晚上赶走楼中所有客人的损失,烦请侯爷过目。看看是当场结算,还是改日伙计到府上清账呢?” 赵戊垣没有看那本帐,只将目光徐徐地从那只五指如青葱的柔荑,看向眼前笼在明艳烛火下的美人面,“何必在这等地方拨这些破珠子,比这些多上数倍数十倍的我都可以给你,只要——” “唉。”未等他说完,烟娘轻轻叹了一声,“谈钱多伤感情,何况我们还没什么交情。请侯爷结了这帐,再来说其他乱七八糟的,好吗?” 两人短暂的对视中,赵戊垣先移开视线,侧眸示意旁边人。 手下忙忙递上早已准备好的银票。 点清了银票,烟娘转头叫住门边那只缩头鹌鹑,“金阿三,关门打烊,送客!” 金阿三已经无法形容将这群贵客送出门时,那种脑袋随时要掉到地上的心情。 尤其是当前那位穿紫袍的男子,扫来的眸光冷得吓人:“你是这楼里的伙计?” “是、是……” “做了几年了?” “三、三年了……” 三年。他眸光闪动,回望身后,烛火渐次熄灭的楼里,那角拖曳而过的紫色裙角。 回去的轿辇上,赵戊垣吩咐外面人:“把那里周围的人手增至两倍。” “是!” “今夜必定与燕故一背后的人脱不了干系,本侯倒要看看,他们明日要耍些什么花样!” —— 虞兰时的车轿等在街边,今安将披风解下,递还给他。 他的目光闪闪躲躲,从刚刚就一直这样,本就红艳的唇面被咬得要破。 等她上马要走的时候,他在后面期期艾艾地唤。 今安回头,他又不说话,只望着她。 简直要怀疑是不是已经污了他的清白。 马蹄躁动地在原地踢踏了几下,今安等了等,问他:“会骑马吗?” 他顿了一下,缓缓摇头。 “你真的是什么都不会。”这句不是奚落,她的眼中满是笑意,身后发丝与红缎在夜风中飞扬,勾绕上面颊颈间。 他仰头看着,掌心似乎还残存方才抚摸过那里的麻痒。 而后她驱马走近来,向他伸手,“上来罢,我教你。” 这匹马是从小跟在今安身边,她一把草一把草地亲手喂养长大的,与主人尤其亲昵,也仅限主人。虞兰时勾着马镫上去的时候,它不乐意地喷鼻撅蹄子,被今安温声拍抚了下来。 今安很忙,顾完这个,还要去牵身后那个笨手笨脚上不来的。 夜间坊市热闹拥挤,马儿只能委委屈屈地找空隙落脚。等到城门在望,人迹渐少,耳边的风声便一阵快过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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