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莺儿忍不住出声,“方才胡妈妈已经说了,往后都按规矩来,咱们再不能像过去那样花销了!得留些银子,姨娘那里还要过夏过冬。” 姨娘们份例里没有冰,只有炭,热还能忍得,冷却怎么忍? 老宅里六姑娘还小,周姨娘照顾六姑娘,吃的用的都从六姑娘房中出。 罗姨娘就只有份例可用,用完了,还不得自己贴补钱? 姑娘们的月钱虽说不分正庶都一样,但三姑娘有母族陪嫁的产业,五姑娘就只有份例银子。此时虽还不觉,往后哪会一样? 要用钱的地方多的是! 百灵扯了扯莺儿的袖子,轻声答应:“好,既是卖出去只怕不能多带,衣裳被褥什么的是带不了,所幸这会儿天也暖和了,我只把值钱的东西包给她,姑娘放心罢。” 永秀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百灵和莺儿互看一眼,去了画眉的屋子,把画眉的妆奁、衣裳、被褥一样样收拾出来。 姨娘管着西院,除了公中的月钱,老爷姨娘还各自有补贴,姑娘手上松快,落到身边的丫头们头上也都宽裕。 画眉的东西早就已经被婆子们翻捡过一遍,从里面找出一根罗姨娘赏赐的金簪。 虽说是赏她在三天竺上护主有功的,但一桩桩一件件叠加起来,金簪就成了罗姨娘吩咐画眉传话的重赏。 胡妈妈看着人翻找,那些个婆子倒不敢贪图东西。 除了那根十足分量的金簪,别的簪环都在,二人看了又经不住垂泪。 百灵一边收拾一边落泪,通红着眼道:“你怎么这么糊涂!” 除却衣裳被褥,收出了一包簪环,百灵莺儿找上胡妈妈:“这都是画眉的东西,求妈妈好歹……好歹体面些发送了她。” 这风口底下,胡妈妈哪敢沾手:“姑娘们放心罢。” 百灵没想到连银子都送不出去,与莺儿互看一眼,彼此又哭一场,把那包东西收在箱中,藏在床下。 回去之后只告诉永秀:“姑娘放心,东西已经送出去了。” “你们有没有打听打听她卖到哪儿了?” “姑娘能为画眉做的都已经做了,就别再挂心了。”往后最好一句都不要提,只要提起来,老爷姨娘三姑娘都会想起画眉做的事。 “姑娘不如想想之后要怎么跟三姑娘赔礼,又怎么到老爷跟前去尽孝罢。往后姑娘的前程一半在老爷身上,一半儿在三姑娘的身上。” 永秀终于息下心,她木呆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了。” 她似又想起什么来:“百灵,你去拿个铜盆来。” “姑娘要铜盆干什么?” “你去拿,我有用。”永秀还只是木怔怔的,那一匣子经不能再留,她这会儿就要烧掉。 莺儿找来铜盆又提了水来,百灵见了那匣子经,差点又要忍不住哭出声来。 姑娘这经本是抄了想给沈公子供佛的,抄的自然是《地藏经》,打火点香,火舌轻卷,一页一页烧化成灰。 永秀蹲在盆边,一面烧一面垂泪。 烧完了最后一页,她还蹲住不动,是两个丫头扶她躺到床上去。 铜盆被火燎得滚烫,等火灰渐渐冷却,百灵和莺儿才上前收拾纸灰。 盆中冷灰被微风轻轻卷起,又被雨丝打落在地上。
第35章 一网 华枝春/文 三房请老宅拨管事去查账的事, 楚氏自然要报给容老夫人。 春日连早晨的阳光暖洋洋的,老夫人正坐在南窗底下晒日头, 楚氏带着胡妈妈过来。 “娘,三弟那边儿派了人来,有事要禀报。” “老三?他又有什么事?”老太太眉头微皱。 胡妈妈低头进了上门,跪在毯上,把别苑的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报给容老夫人。 胡妈妈说完,楚氏补上两句:“罗姨娘被禁足了,三弟想拨个账房先生去, 查查这几年的账。原来永秀身边的何妈妈, 也想再请回去。” 容老夫人原来微阖的双目张开了。 “去办罢。”老夫人眯起眼来, 说完又淡淡添上一句, “等永秀的事了了, 把人送到清净庵去。” 这“人”说的是罗姨娘。 清净庵是城外一所庵堂, 说是庵堂却不是修佛养心的地方, 也不像荐福寺那样舍医赠药,为妇人谋福祉。 城中官宦人家将犯了错的妾送到清净庵中“清修”,去的时候主家会给庵主预备个一年半载的粮食火炭。 多是些劣米薄炭, 说是给这些犯错妾室的衣食嚼用, 其实她们都活不到米粮吃尽的那天。 容家这一代里, 还没有人被送去清净庵, 但楚氏隐约听说, 老太爷还在的时候, 曾有位姨娘被送进了清净庵。 容家三子二女, 俱是老夫人的血脉。 楚氏敛眉应声:“我知道了。” “这事不能听老三的, 他也要四十岁了,再怎么长不出脑子来, 这事就由我定。”俗话说一洼死水全无浪,也有春风摆动时。 把这水洼填填平,看她还起不起浪。 老三的身边总得有个女人,原来罗姨娘生了女儿又无过错,打理家事没闹出大乱子来,像容家这样的人家,也不会平白就发落了她。 如今翻出了实证,又怎么可能还留下她来。 楚氏放心下来,坐到老太太身边的椅子上,替婆母添茶:“我看这事三弟办得很分明,想来是伤了朝朝,触到他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交给他我不放心。一个人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见事不明白,还能说是太年轻,没经过没见过的缘故。到了三十多四十,要还不明白,那一辈子也明白不了。” 楚氏当然不能跟着婆婆骂小叔,便只听着。 骂完,她又自省:“也是,他生的最晚,日子最舒坦,他两个哥哥两个姐姐见过的事,他都没见过。” 楚氏更不敢接话。 待容老夫人顺过了气,对楚氏道:“你娘家来提亲的事,除了问老二,也得写信问问老大他的意思。” 三房最弱,踩了三房,老太太心里并不乐意。 但她又感慨道:“我在老三身上做的最对的事,就是没放他出去为官。”祸害自己还罢了,祸害百姓那真是罪过。 楚氏为了三房,让娘家大嫂服下这个软,老太太也看到了。 “我全听母亲的意思。”楚氏娘家如此作为,把她夹在中间,她亦有女有子,前程如何难道能全靠娘家? 何况朝朝是她一手教大的孩子,与亲生女儿不差什么。朝朝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她心中也不称意。 儿媳妇不偏帮着娘家,老太太极为满意,拉过了楚氏的手:“你也委屈了,是我年老了反而不如你想得明白,早些过继确是件好事。” 楚氏眼圈微红,她哪想到婆婆竟会向她道歉,赏个东西表明意思便是,竟如此直白说了出来。 “只要娘不生我的气就好。”楚氏用帕子按按眼角,“我只是担忧朝朝,发落罗姨娘容易,可朝朝的亲事到底是叫她败坏了。” “那个姓沈的儿郎倒是个眼明心亮的,只他这一条便胜过许多世家公子,能看便再看看,要不能成的话……” 容老夫人想了想:“孩子们也都大了,几个小的读书有我看着,你把朝朝带到京城去。” 楚氏微怔,能去京城与丈夫团聚,她当然高兴。 只怕朝朝不会愿意离开别苑半步。 “西院那点子事儿……就交给朝朝罢!”再交给谁老太太都不放心了,“姑娘出嫁之前也放手练一练,永秀的婚事也不能让老三来看,还得家里给定。” “查账要是查出来些什么,你一手料理了。”要是没事,罗姨娘哪儿来的银子走朱姨娘的路子? 老太太说完又阖上眼睛晒太阳。 楚氏领了老太太的法旨,请老太太房中的琉璃和冬青一起去别苑。 甘棠亲自去接人,把她们引到西院花厅。 “家里诸多事一件也不能停,姑娘已经先代管起来,劳烦姐姐们跟我到西花厅去见姑娘。” 西花厅原来是罗姨娘理事的地方,处处罗锦堆绣。 甘棠芸苓带着东院的管事妈妈们,把西花厅里原来那些家具、椅子、绣屏、帐幔全都收拾了。 又按着朝华的喜好,屋中只搁着长案和书架,别的什么装饰也没有,只在雕花壁板间嵌上绢画山水图。 光照进来,绢画上的山水泛着朦朦微光,山更青,水更白。 里外一清。 甘棠道:“原来倒是想让这边的妈妈们都到东花厅去回事儿,只是夫人要养身子,小少爷也怕喧闹,就干脆在这里理事了。” 琉璃就见三姑娘一身家常素裙,乌发结成长辫,通身无饰,只在辫梢处扣着两枚花头短簪,粲然端坐在花厅内。 花厅两边的抄手廊下各站着一排管事的婆子,左右两边同时进去,又同时出来。 琉璃轻问:“这是?” 这是朝华从荐福寺女尼们那里学来的法子。 甘棠解释道:“左边这一行人是东院的,右边的是西院的,两边的妈妈们管着一样的事,左右的规矩对照。” 西院没了罗姨娘一样照常转,转的还比平时更快些,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当出头鸟给三姑娘祭刀。 “除了罗姨娘的院子关门落锁,五姑娘那边都跟原来一样。” 琉璃知道这话是特意说给她听的,五姑娘的日子可比六姑娘强得多,三姑娘明明得了三老爷的准话,但也没一气就将五姑娘从云上打下来。 琉璃心服口服,笑吟吟道:“老太太知道了定然高兴,我是带着老太太的赏赐来的。” 容老夫人本就有意贴补朝华,令舒和楚家四郎到底结不结这个亲还未定,但朝华受了委屈是真。 如今更是大方开了私库,自掏私房,送了好些东西到濯缨阁。 琉璃将红单子递给甘棠:“单子在这儿,这一份是给三姑娘的。”说完又拿出一个匣子,“这个是老太太赐给五姑娘的。” 甘棠并不伸手去接,只笑着对琉璃道:“既是给五姑娘的,我这就叫芙蓉榭的人来领。” 看甘棠连手都不沾,琉璃又笑了:“妹妹也太小心了,我且说了罢,老太太赐给五姑娘两本书,一本《孝经》,一本《太上感应篇》。” 太上感应篇第一句“福祸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琉璃笑道:“也不必叫人,我也得瞧瞧五姑娘去,何妈妈一起来了,还有给五姑娘房里补上的丫头。” 别苑中的下人们看见一只只箱笼抬进东院,如今东院既有嗣子,又有老太太的怜爱,当然是风吹哪边倒哪边。 苏妈妈在西花厅外的假山边盯了好半日,终于瞅准机会叫住了阮妈妈:“老姐姐,老姐姐且站站,是我!” 阮妈妈看见苏妈妈,脸上神色一淡:“苏姐姐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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