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卖莼菜茭白,夏天卖水八仙,快秋日时又卖藕粉和糖水煮栗子。 “倒是闹中取静的地方。” 船只靠到野渡头,朝华下船是踩在长板上。 温管事早就等着,恭声道:“这边收拾起来也快,叫两个农妇割割长草,再搭几块石板就好。” “温管事坐马车用了多久?” “从家里来此地,大半个时辰。” 水路近陆路远,朝华点点头,她放下帷帽纱帘,跟在温管事身后去看相中的宅子。 朝华专挑了个女牙商,女牙商办事干净利落,送上门的卷轴图画得清晰,字也写得齐全,一见着人果然看上去爽利。 女牙商眼睛一扫就知谁说了算。 她笑盈盈凑上前来:“姑娘瞧瞧这宅子,旧是旧些,但胜在地方大又清幽,前后又都还有空地没用上……”她一下展开手里的纸,“这都是写明了的,姑娘看看。” 朝华伸手去接,女牙商本当她是掌家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一看那双手,心中不免有些狐疑。但看管事的对朝华毕恭毕敬,又觉得自己没猜错。 大富之家,丫头们的手那全都跟水葱似的,怎么这个姑娘手上长了这许多老茧? 朝华看过地契,又问温管事:“量过了没有?” “已经量过,姑娘只管看,这些都是核实过的。” 朝华点一点头,果然是纪叔带出来的人,用着都更放心。 前后走过看过,有院落有罩房,还有一处小花院。 虽收治的都是疯妇,也不能将她们锁在房中,总要出来走动疏散。院子久无人打理,但春气未去,只要种下花籽很快就能开花。 “这里种些蓬勃的草木,不必多名贵,但要开得热闹。” 女牙商一听这话,就知事情成了。 朝华对这处宅院有八分满意,另一处离得更远,也不必再去看。 转身对女牙商说:“请吴娘子多费些脚力,三日能不能过割交户?” 女牙商乐开了花:“能!肯定能!交割契约我是早就写好的,姑娘要是今日交定钱,我立时就去宅院主人那里签契!” “今儿是十五,经界所里我有熟人在,姑娘派人跟我跑一趟,交上银子核实过文书,不用三日就交割了!” 朝华向甘棠示意,甘棠点了点头。 要是这吴娘子当真能三天把事办成,额外再多给她些佣金。 这三天就让温管事找匠人,把宅中破损的门窗修缮,通灶台,掏水井,还得置办些桌椅床板。 等纪叔选些庄头上的健壮妇人住进来,那便样样齐备,只欠东风。
第56章 老君酥 华枝春/怀愫 余世娟顶着夜风, 穿过后衙连廊往母亲院中去。 屋门口的丫头远远看见,一个打帘, 一个快步迎接:“大姑娘来了。” 许氏摊着书卷坐在灯前等丈夫下衙,听说女儿来了,侧身冲女儿招手:“娟娟怎么这时候来了?袁家姑娘呢?” “袁妹妹睡下了,我过来看看娘。”余世娟心里一直记挂着朝华托她的事。 答应了她的,就算难办也要试一试。 等了几天,音信皆无,掐着点来堵她爹了。 许氏一看女儿的样子笑起来:“你呀, 你爹接连几天回来倒头便睡, 一早就去衙门, 我都还没寻到机会开口呢。” 余世娟面颊微红, 往母亲身前坐下:“我也知道爹忙。” 早上她就扑了空, 明明是算着时辰过来的, 桌上只留爹的空面碗, 人已经到前衙去了。 许氏看了眼长案上的摆的刻漏:“还早呢,有的好等,你来陪我下盘棋罢。” 丫头们添上蜡烛, 将屋中灯火拨得更亮。 一直等到下半夜, 盘上棋字半满, 守屋丫头都在廊下打起瞌睡, 才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 余知府进屋就看见女儿妻子相对下棋。 他一身是酒气, 人却清醒, 接过丫头递来的热巾, 几步走到棋桌前:“娟娟怎么这会儿还在陪你娘下棋?” “爹!”余世娟手里捏的黑子“啪”一声落在棋盘上, 她惊喜出声,“女儿好几日没见着爹来, 陪娘下棋等爹下衙。” 余世娟生得温柔娟然,有一半是像她父亲。 余大人笑了笑,又跟妻子说话:“我今天在宴上吃了道慈姑藕苗拌乳瓜,清爽可口,你必也爱吃,明儿让厨房试着做一做。” 跟着才转身对女儿说:“爹这几日忙,等送走了贵人,带你跟你娘去看本地的迎神赛会。” 余世娟接过丫头递上来的茶盏,好奇问道:“本地哪个神仙?”她跟父亲上任也不过才三四年,各个任地神仙有别,风俗各 异。 余知府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入口茶味很淡,知道被夫人看穿了,笑看许氏一眼。 这一身酒气是他翻倒酒盏泼在身上装醉的,要不是装醉,不知还得再逗留多久才能回府来。 “是本地人封的温元帅,前朝的秀才,来省中应试,夜读时偷听到疫鬼要投瘟药到井中,便以身投井。” “次日被人捞起,尸身青紫,当地人就知井里有毒。” 因救万民所以封神。 拜温就是除瘟,那一天的迎神赛会热闹得很,到时他们一家子就作寻常民人装扮,也不用衙差开道,悄悄的去凑个热闹。 带妻子女儿逛逛庙会,尝尝庙会时才有的点心,看看灯戏和游神。 余世娟眨眨眼,她虽十三岁才到父亲身边的,但父亲待她很是慈爱,连前衙的事也愿意让她听一听。 要不然她也不会知道闹三天竺的贼和城中不抓说书人的事了。 听完温元帅的事迹,她脸色古怪:“他还是个秀才呢,就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余大人听小女儿这么说,只是笑一笑:“有时候,自知是蠢办法,可也没办法。” 余世娟依旧摇头:“是本地的官不好,要是爹大半夜被人击鼓敲醒,知道有鬼往井里投毒,爹会不会觉得鬼神之说只是胡诌,不理会状词?” “当然不成,城中大井小井三千余口,一夜间虽不可能每个井中都投有瘟药,但也要测井水,严查是否有人投毒。” 余世娟点头:“那就是了,再说这个秀才就不能嚷一声?” 家家靠井吃水,他嚷一声,别说瘟鬼,瘟神都得被揪着打!她在上一个任地,还见过百姓打龙王呢! 余大人一边听一边摇头轻笑,与妻子目光相触,他又有些心酸。 要不是妻子教得好,在老家这十几年,女儿的性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余世娟看爹正高兴,又看娘对她点头,接过爹手中茶盏,小心开口:“我有件事想求爹通融。” …… 余大人听完,皱起眉头。 余世娟知道父亲不是刻板拘泥的人,要不然也不会答应朝华要试一试。 “爹,容家妹妹一片孝心,若是真有这样的病人,送到她那儿也是活命的恩德呀。” 仁济堂中看病,轻症的还好,重症的最多多抓几帖药而已,治不好的就去舍材局上报求葬丧棺木。 真有癫狂症病人,送去容妹妹那里,不是两全其美么? “不可。”余大人沉声摇头,“若是谁都开医馆,那街上大小的医馆挂个牌子便能开业了,随便一个人坐到帘后就敢说是自己坐馆大夫。” “各地医局医署发放医牒,上报批示方可行医开馆。” 余大人前日才听说荐福寺出的事。 这种事民不举,官不究。民若举,按律法来说尼姑是不能持业看病的。 刘知县若不是收到城中各家的信笺,就算抓了尼姑打一顿板子,报到知府衙门,他也没大错。 万幸荐福寺赠出去的药丸药散全是庆余堂的成药。 “要是容家的姑娘真操医婆药婆的贱业,我点了头,容家会如何?” 许氏柔声细语:“老爷这话说的,容家姑娘才多大点,她又哪里会替人看病?她是请了郎中大夫们来瞧病。” 大夫容易找,病人不易得。 许氏又道:“就是支起医馆,挂的也不是她的名字,老爷何不行个方便?” 余大人还是没轻易点头。 余世娟心里发急,许氏看了女儿一眼:“夜也深了,明儿老爷还要上衙,些许小事慢慢再说也成,娟娟先回去睡罢。” 丫头点起灯,把余世娟送回绣楼去。 袁琼璎困得睡眼惺忪,抱着枕头等余世娟,听见声音嘟嘟囔囔:“姐姐回来了?姐姐到底干什么去了?” 余世娟只是轻轻解了披风,散开长发钻进床帐:“没什么事,睡你的罢。” 袁琼璎又嘟囔了几声,余世娟盖被子的动作顿住,听了一会听不出她在说什么,笑着替她掖掖被子。 盯着帐子发愁,容妹妹也知道事情难办,要不然也不会说买下病人的话。 原来,她都已经想到了。 余世娟翻来覆去还是难以入眠,干脆披衣起身,点灯磨墨,写了封信。 得赶紧告诉容妹妹,让她不要干等,买下病人来也比苦等着要强。 袁琼璎迷迷登登看见帐外亮着一团光,揉揉眼睛掀起帘帐,看见余姐姐在写什么,想问又抵不过困劲,倒头睡了过去。 朝华第二日一早接到余世娟的信。 这是她已经料想到的结果,看到信件虽有些失望,倒也不沮丧,只问芸苓:“纪管事那边还没信来?” 房子交割了,温管事就在宅中监工,只要这几天不再下雨,工期很快就能赶完。 芸苓摇头:“才送去没几日,姑娘也别太忧心了。” 朝华沉沉气,看甘棠和沉璧都不在,她眉间微蹙:“甘棠病了?” “姑娘怎么知道?”芸苓脱口而出,“甘棠姐姐还说别告诉姑娘,她喝点姜汤发发汗就好了。” 前几天在湖上吹风受了寒,甘棠就有些嗓子痒,撑了两天还是没撑住。 甘棠和沉璧都不在,那肯定是甘棠病了,沉璧在守着。朝华赶忙吩咐:“她是不是又想着省事儿?快去请个大夫来。” “可不是嘛!”芸苓说完抿嘴一乐,“我可没听她的,早就叫人请大夫瞧过了,就是风寒,沉璧这会儿在煎药呢。” 朝华颔首:“她这些日子辛苦,让她多歇几天,养好了身子再当差,去老宅不用沉璧跟车了,让她在家陪甘棠 。” 芸苓“哎”了一声,本来也是沉璧陪,屋里人人都是有事,沉璧干不了细活计,正好陪着甘棠姐。 跟着青檀拎着小食盒子进来:“甘棠姐姐说,大家伙人人都要喝碗姜汤散一散,免得叫她过了病气。” 这一碗是给姑娘的,还预备了四样蜜煎。 朝华端起碗来便喝,一口饮尽,含枚果脯:“这个蜜煎樱桃是甘棠爱吃的,给她送过去。让厨房给甘棠预备滋补的粥汤,”又想到沉璧,“再给沉璧多备几样点心炒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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