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果都是鲜物,看着品相还极好,菱角生嫩,樱桃饱满,蚕豆青碧,瓜也皮大个大。 “洗干净给各房分一分。”就当是他请她吃瓜果了。 “好~”甘棠笑着指一指挂在衣桁上的裙裳,“端阳宴上要穿戴的衣裳首饰,昨日就送来了,姑娘总得试一试。” 要是有不合身的地方,家中绣楼里就有七八个绣娘在绣嫁妆,在家里就能改。 朝华走到衣桁前,昨日实在没心情看这个,今天一看,衣裳已经熨烫过,还熏上了她常用的柏子香。 端阳节当天穿的衣裙纹样或是五毒或是石榴,多是应景而制。 容老太太年纪大了,爱红爱金,还一年比一年更爱热闹。 偏偏除了永秀之外,家里几个女孩都更爱素色。朝华自不必说,令舒也爱穿轻灵雅致的衣裙。 平日里老太太撒手不管,大节里制衣裙,她就要着意打扮打扮孙女们。 去岁的端阳节用纪红纱罗和天碧色纱罗裁了衣裳,每个女孩都得了一串玉玲珑系腰,首把孙女儿们打扮得像枝间刚开的石榴花。 这回送来的衣裳,红也确实是红,只是红得略显黯淡。 裙上的花纹也是祖母平日最不喜欢的那种,贵重但繁杂,不说别致俏丽了,朝华穿在身上都显得老成无趣。 芸苓捧镜,甘棠打开首饰匣子,捧着蜘蛛钗给朝华看:“这一回的首饰,也都是应景儿的。” 要论精巧那真没有,赤金打的五毒,镶嵌着华贵宝石。 头上重,衣上杂,堆叠得满身都是,连丫头们都知道这些不好看。 朝华试过衣裙,又簪戴上首饰。 照着镜子,缓缓转了一圈,对甘棠道:“要不那日的粉略厚些?胭脂也浓些?” 祖母既然想让她们姐妹几个不要出挑,那她就尽力不出挑。 芸苓摇头:“姑娘本来淡妆就似浓妆,化了浓妆说不准反而压住了这身衣裳。”姑娘眉眼鼻唇皆生得分明,不必脂粉勾勒都形貌粲然。 “我看姑娘那天装鹌鹑更好。” 不笑不动,木胎美人,那便不出挑了。 朝华闻言失笑,芸苓急了,捧着镜子连声止道:“姑娘自己看看!能笑不能笑?” “我知道。”朝华摇头,能让祖母如此严阵以待的,她怎么可能轻忽呢? 到了端阳宴那日,朝华早早坐车去往老宅。 几个女孩都是一样的衣裳首饰,站成一溜给容老太太看过,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到时候你们就跟着我和你们大伯母。” 紫宸观观主的端阳宴摆在画舫上。 马车刚停下,令舒就悄悄扯扯朝华的袖子:“比楚家的半湖春还大得多。” 楚家的画舫能叫半湖春自然是因为宽大精美,舫中不但男客女客可以分开坐,还在盛下个小丝竹班子舞乐唱南词给客人们听。 那已经是城中最大的画舫的,没想到这艘舫会大那么多。 舫前也不单是容家的马车,熟悉的人中就有楚家梅家和余知府家。 余世娟也一身见客外衫,目光远远与朝华相交,彼此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袁琼璎的父亲官位低,不在受邀之列。 还未上船,几姐妹低声交谈几句,等到个身穿杏黄道袍,手执银丝拂尘的貌美坤道上前来引客时,众人都沉默登舟,岸边一时只余风声鸟鸣声。 端阳节正是西湖热闹的时候,画船箫鼓络绎不绝,苏白二堤上游人如织。 城中百姓争看龙舟竞渡,湖上龙船四五只,头尾彩画如龙形,插着各色旗帜彩伞,水手在龙腹中划舟,十番锣鼓吹弹唱打,从初一到初十皆有热闹可瞧。 远处锣鼓阵阵,此间却是两里开外就已经设下仪仗,不许游人靠近。 明明是皇家排场,接引的人却偏偏作道姑打扮,事出有异,谁也不敢接耳议论。 道姑上前来引路时,女眷们都低下头,就像芸苓说的,装鹌鹑。 不止是接引人身着道袍,船上所有人都穿着道袍,容家姐妹规规矩矩站着,全把自己当作木胎。 落座,奉茶。 桌上食盒精巧,除了端阳节要吃的五毒菜,点心粽子看上去都是内造的。还有嫩荷叶托着菱角雪藕,虽摆设考究,却无人去动。 上前来给容老太太奉茶的是年老坤道,看见容老太太时恍惚了片刻,笑了笑:“容夫人可还记得我?” 容老太太平日里精神矍铄,今天却拄起了一根雕花木杖,走路时腰背也比原来低了两分,看见老坤道时,她怔了片刻才道:“是……” 老坤道笑了笑:“一别经年,容夫人不记得我也寻常。” 容老太太双手执礼:“我记得女仙人俗家的名字,只是如今仙人归了道门,便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她这么一说,老坤道脸上的笑意倒真了一分,望着容老太太点了点头,便又退到锦帘后去。 这船上,除了人都穿着素面道袍外,余下锦帐珠围,雕栏画屏,处处都透着富贵奢华气象。 容老太太与那位老坤道说过话之后,舱中又是寂静无声。 来的官宦世家女子,不论平日里是活泼烂漫还是灵巧俏皮,此时个个都规行矩步,坐姿仪态仿佛一个师傅教导出来的,端正坐了半张椅子,低垂螓首。 舱中也有奏乐,奏的却不是寻常雅乐,而是道音。 道筒、竹琴、笏板、洞箫一响,诸人不像是来赴宴的,反倒像是来参加法会的。 余世娟坐在离朝华不远处的玫瑰椅上,偶尔目光一碰,又低下去。 所有人都在等着紫宸观观主出现,接连奏了三首道音奏,帘子终于动了。 几个容色秀美的年轻道姑将纱帐一层一层挑起,从里面走出个紫纱道袍,头戴玉冠的女道士。 她扫过众人,无人敢抬头与她目光相交。 众人像商量好了一样,齐齐立起身来下拜,口中称呼的却是:“拜见观主。” 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 行礼的时候明白,称呼的时候糊涂。 朝华跪在大伯母身后,她的身后是令舒、永秀。令惜实在年幼,衣裳虽做了,最后还是没让她来。 果然,这些引宾的道姑和观中执事也没人指出容家少了个女孩子。 “我如今身份,哪受得了如此大礼。”女道说完,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众人缓缓起身落座,楚氏上前半步,扶起了容老太太。 观主在看见容老太太行动不便时,还语带观切垂问出声:“我记得,容夫人四十岁上还能打马。” 容老太太笑:“观主说笑了,四十岁已经是快三十年前了,如今这个年纪,我的腿脚已经算是好的了。” 一句三十年前,说得女道目光微茫,看着座中或相熟或不相熟的人,有些还能看出些年轻时的模样来,有些当面都不相识了。 她脸上神色变了几变,倏地眉目乖张起来,目光滑过年轻女孩们的脸。 停在朝华的身上。 “容夫人,你这个孙女,生得可真好啊。” 朝华垂眉不动。 容老太太强笑出声:“她们年轻面嫩,从小又长在余杭,没见过什么世面……” 只听上首那人道:“我没说别的,就最大的那个生得好,叫她走上前来,让我瞧瞧。” 容老太太手在大袖中一紧,脸上依旧笑着,回身看向朝华:“这是如今家里排行最长,朝华,你上前来,拜见观主。” 朝华已经觉出观主目光有异,但她不知为何,听祖母的话站起身来,走到近前。 伏身下拜:“民女容朝华,拜见观主。”
第66章 婚书 华枝春/怀愫 朝华着锦服, 梳高髻,下拜时身姿规整, 意态庄严。 除了发间五毒金簪须翅微颤外,一举一动都与座中的世家女孩们别无二致,就像是拿标尺比划着量出来的。 容貌生得再美,此时也显得呆板无神。 祖母既想让她无趣,她就无趣。 这番模样应当是座上的紫宸观观主最为厌恶的,可她却偏偏饶有兴味,自上到下打量起朝华来。 先看朝华, 又看向座中别的年轻女孩。 越看面上神色越是难辩喜怒, 先还口角噙笑, 转瞬就又冷“哼”出声。 不论座上的人如何出声, 朝华都跪的很定, 她自知仪态绝没错处, 但贵人想治罪, 最容易的就是“失仪”。 “失仪”其实就是言行举止不讨贵人的欢心而已,故此在座受邀的人家都只敢把女儿往无趣里妆扮,而不敢扮丑。 观主不开口, 无人敢说话。 画舫缓缓驶入内湖, 湖上温风如酒, 波纹如绫。 虽是白日, 船头船尾那数挂明角珠灯也尽数点起, 白日之中灿如星月。 端阳正日, 湖上大舫小舟往来如梭, 岸无留船, 肆无留酿。 堤上湖上的游人俱都张目翘首看向湖中大舫,初看光晕五彩, 煞是好看。望得久了,便觉眼花目眩,转首掩目。 还有人奇声问:“怎么这画舫上的全是道姑?” 舫中静寂一瞬,观主终于开口:“这么个打扮?是故意穿给我看的?” 座中老命妇们人人互望。 容老太太对面坐着的是楚家的老夫人,两家亲上加亲,此时自然要出言相帮。 她笑了笑道:“咱们久离京城,实在不知内廷时兴些什么了,只好比着咱们原来的那些,给家里的女孩们装扮。” 梅家的老夫人也道:“唯恐失了体面庄重,并不是有意污观主的眼。” 说完几家齐齐便要赔罪,但她们还未立起身来,观主就抬抬指尖。 “这样也好,是不是真好看,一目了然。”说着,她又看向朝华,“她就生得好。” 一问一答,朝华已经在下首跪了许久。 端阳日头大盛,出门的衣裳又穿得厚重,额间已然沁出点点汗意,但她依旧脊背板正,仪态端方。 座中人看她身子不摆,颈项不弯,跪的这样定,心中倒都为她松口气。 楚老太太见了,难免想起自家小六来。要不是她母亲的病,真是桩好亲事,小六自离家住到书院,已经三四个月没回过来了。 容老太太拄杖起身,恭立:“当不得观主如此夸奖。” “我夸奖她,她就当得起。” 容老太太本是句自谦的话,却被这句堵得仿佛是容家不识好歹。 观主一身紫纱道袍,衬得肌肤粉艳雪腴,除了鬓发间有几根银丝之外,她实比这一船年轻女子都要美貌丰艳得多,她赞朝华生得好,那就确实生得好。 “我很喜欢你这个孙女,不如就跟我了回昭阳观去罢?” 容老太太脸色微僵,楚家梅家几位上了年纪的夫人们也都面上变色。 昭阳观是皇宫内观,是专为眼前这位观主修建的。 当今太后还是皇后时,为最宠爱的女儿昭阳公主在皇宫内苑修建此观,让女儿给当时的太后修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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