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朝华带去昭阳观,那就是要把朝华带进皇宫的意思。 “孙女能得观主青眼垂爱,实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修道清苦,家里舍不得她入道?” 连她公主之尊都从幼年起就为太后“修冥福”,容老太太怎么敢说修道太苦,家里大人舍不得朝华修道? 于是容老太太柔婉出言:“是她母亲久病在床,衣食汤药,皆是她一力侍奉的,病榻前离不开她。” “哦?”观主明知而故问,“怪不得她母亲没来?她生什么病?” 容老太太沉息片刻,轻叹出声:“我那儿媳妇……” “叫她来说。”观主看向朝华。 朝华心头一紧,以她的年纪哪会知道京城中那些旧事,意欲揣摩观主语气,可短短几番对答就知这人喜怒无常,根本听不出好恶来。 思量片刻,她开口答道:“民女的母亲因七情郁愤内伤,以至心窍闭塞,神机逆乱……”她依旧没有抬头去看观主的脸,只是平平说着,“乃是癫狂症。” 余世娟在后排玫瑰椅上微微一颤,余夫人许氏不着痕迹的看了女儿一眼,又满含担忧的望了眼容朝华。 她们母女俩与观主无旧,只是来陪座的,二人对望一眼,都为朝华担心。 余杭城中官宦世家,人人皆知殷氏是个疯子,时不时就要发病,但不论是她们还是容家人,都不曾摆到明面上来谈论过。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对其女问其母。 容老太太也知观主问了,朝华不得不答,她脸上神色不变,还是一声轻叹,哀婉道:“正是此症,此病难治,她母亲如今就只认得她了。” 说完这句,座上又是良久都无声息。 就在船中人人猜度这个答案能不能让观主满意时,观主张口问:“这可怎么好?我倒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这一句说得有三分真切,容老太太心中一凛,不知朝华这两句话是如何触动了公主的心肠,难道朝朝真要进宫? 但若公主真的铁了心让朝朝跟去京城,不论是入道观当道姑,还是入公主府当待诏,容家一点办法也没有。 容老太太心中转念,当真如此,那此时只能顺着公主的意思,委屈朝朝先跟去,或是在路上或是进了京再想办法。 她与公主虽几十年没见过面了,但公主这性子竟比少女时还有过之无不及。 少女时的昭阳公主若喜欢了一样什么东西,不是自己不要,那是绝不肯撒手的。 容老太太上船时弯腰驼背是装的,此时却是真的折了腰,正想等公主开口就再接话时,座上人又开了口。 “不如,就把你给了我儿子罢。” 这番变故无人想到,座中人皆惊诧,连许氏都曾听说过,昭阳公主有个有外族血统的儿子。 外族孽子,归朝之后,一直养在他外祖母,也就是当今太后膝下。 这位大人的婚事,高不成,低难就,太后又不愿意委屈了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外孙,一直没有落定。 这些还就罢了,但她的用词是“给”,不是“指给”。 “指给”是正室,“给”不过就是个妾室。 当得此刻,容老夫人先望向了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与她目光相碰,竟缓缓移开去。 容老太太想的是以朝华已经定下亲事为由,拒绝这事,天家不破百姓婚,座中能有这个默契的就也只有楚家。 偏偏楚老夫人方才还肯支应,到这事上竟退却了! 楚氏心慌难抑,她求救似的把目光投向母亲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在帮容家得罪公主和沉默不得罪公主之间,依旧选择了沉默。 容老太太忍气吞声,喉口涌上腥甜:“观主垂爱,只是我这个孙女已经……”已经有相看的人?这句必不能成,在相看而已又没落定,不算破婚。 万一惹急了这女煞神,把朝华抬进那位大人屋里,这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回观主的话,民女家中已经为民女定下亲事了。” 这句出口,又是人人皆惊。几位老命妇闻言,目光在容楚两位老夫人身上打转,都以为是楚家要接下这事。 楚老夫人压下讶异的神情,心头直打鼓。 若是容家不要脸面,当着公主的面说跟小六在议亲,她该如何是好?容朝华要是真那么说了,也……也只能咬牙应下来。 楚家两个儿媳妇程氏与杨氏的目光也都落在朝华挺直的脊背上。 杨氏看了眼婆母,要是容朝华敢张口,她是拆穿?还是捏着鼻子吃黄连,把这门亲事给认了? 她心里不愿意,但也知道事关重大,要担就只能两家一起担。 进而又想,容朝华要真用这种法子进了楚家的门,这辈子尽可拿捏了。 余世娟又是身子一动,好在她和母亲的座位靠后并不惹人注意。许氏虽也为了朝华担心,但到底情分不深,不至失态。 只有余世娟知道,朝华与秀才沈聿已经定情,难道她要在这个当口说出来? “是哪家儿郎?”观主这回依旧没看容老夫人,她目光颇有些玩味的扫了楚家人一眼,只等朝华回答。 朝华自知船上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她一人身上。 她姿态端肃,声音清越:“是民女父亲的故交之子,姓沈名聿,如今正在万松书院求学,长辈们说定,秋以为期。” 秋以为期,便是八月省闱之后约定婚期。 最先松了口气的,反而是楚家。 容老太太脸色大定,她笑着点头:“确是如此,容家清明大祭时,沈家儿郎也在,在座诸位夫人都是见过的。” 她不说清明那天是开祠堂上名,只说大祭,那意思就是都已经请沈聿来观容家祭祀了,确实是未来的孙女婿。 楚老夫人刚才不帮,这会儿开口了:“确是见过,一表人才。” 观主的脸色骤然变冷,她拨弄着腕间紫番罗水晶念珠,嗤笑出声:“来人,去问问到底是不是。” 容老夫人本待下船之后立时认下这门亲,许给沈家儿郎好处也好,多备嫁资也好,官途打点也好! 总之,今日必要将朝华和沈聿的婚书落定! 万没想到,昭阳公主竟会当场派人去问!她明明今日是头一回见到朝华,为何如此紧抓不放? 朝华也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她察觉出不对,但又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画舫已经驶到了湖心,除了舫上派人坐小舟去问,根本没办法偷偷派人下船去报信。 朝华脸色微微发白,昭阳公主看了朝华一眼,雪白指尖依旧在拨弄着念珠,但她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竟笑起来:“起来罢,大家坐着等。” “鼓乐呢?奏起来。” …… 端阳大节,万松书院中的本地学子都回家过节去了,留下的都是家在外地的学生。 膳堂今日裹了两种粽子,每个学生一人发两只。 徐年提溜着粽子道:“这哪够吃,咱们还不如普济堂的孤老,听说余知府给每个孤老发四只粽子,三十文钱呢!” 楚六没回家去,但他家里早早就送了精美的粽子食盒来。 还给楚六的学舍门口挂上了菖蒲艾草,给学舍窗户贴上红纸剪的吉祥葫芦,臊得楚六满面通红,气急败坏将下人们赶走。 吃的他留下了,掀开食盒,往徐年身前一推:“徐兄,吃罢。” 一只只裹得指长,除了蜜枣红豆的,荤的也有好几种。楚六脾胃弱些,粘米之物吃上两只足够了,还不是学里发的那种大粽,得是家里包的小粽。 徐年乐了:“这个放久了容易坏,我来替你吃,吃完替你改经义。” 两人分食着粽子,看见沈聿闭目背书,徐年剥着粽子叶,舌头刮着粽叶上粘着的米粒问:“他看到哪一篇了?” 沈聿要考明法科,要背的典籍极多,他连大节也只歇半日。 楚六也剥食一只,他用筷子叉着蜜枣粽,先把甜枣咬了,答徐年道:“这几日在背《断狱》,后两日看《名例》。” 沈聿不藏私,计划日程表就在墙上贴着呢,不论是谁进来瞧一眼就知道他学到哪儿了。 徐年“啧啧”两声,一口一只肉粽子。 宋直学突然出现在门边,叫沈聿的名字:“你随我来一下。” 端阳是大节,书院从上到下都放假,要不然膳堂也不会给学生们发冷粽子,怎么这会儿宋直学来了? 沈聿掸掸衣袍,走到门边,冲宋直学施一礼:“宋直学,找学生有何事?” 他刚走到门边,就见学舍边的松林内站着几个华服男子,为首的那个瞧着年纪已经不轻了,但白面无须,颇有些古怪。 宋直学道:“那位大人,要问你话。”宋直学脸上神色似是有话要说,但被那几人看着,他不好张口,只叮嘱沈聿,“问你什么,你可千万仔细答话。” 沈聿径直走过去,对为首那人颔首施礼:“这位大人,所来何事?” 那人脸上神色倨傲,上下打量沈聿几眼:“你就是沈聿?” 他一开口,沈聿大概确认了这人的身份,心中虽奇,依旧温言答话:“正是在下。” “你与容家姑娘可有婚约?” 沈聿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已经转过数念,他稍缓一缓:“不知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那人脸上不耐烦起来,眉头一皱,骄横顿生:“是我家主人要问,是也不是?” 能让内监称呼主人,又特意来问婚事…… 沈聿抬眉,一口应下:“是。” “当真?” “当真。”沈聿面色和煦,对这内监愈加客气有加,“容世叔点头,韩山长保媒。” 他不知道为何会有个内监来问话,也不知朝华如今何在,心中焦急。 但脸上作出刚想起来的样子,对那个太监道:“对了,大人若是不信,我那里有山长写就的婚书一张。” 是他请韩山长保婚之后,韩山长写的。 本想等到省闱之后奉去容家,没想到这会儿能派上用场。 那个太监取了婚书就要走,沈聿当然不肯答应:“这是婚书,岂能这样交给大人带走。” 太监想了想:“成罢,你跟了我去,不上船就成。” …… 舫上道音又奏过一轮,朝华颈间汗意涔涔。 要是沈聿实话实说,言明他们只是彼此有意,还未真的议婚又该怎么办好? 容老夫人与楚氏都如坐针毡,要是被公主戳穿谎言,以公主的性子,朝华…… 面前玻璃盏内盛着的冰酥微微化开,令舒永秀俱都紧绷着心神,不知这泼天祸事会不会落在自家。 就在此时,那个内监回来了。 “如何?”昭阳公主问。 “确是已有婚约,还有婚书一张。”说着内监呈上婚书,“是韩山平写的。”韩山平便是万松书院的山长,许多南省出身的官员都曾他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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