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个人是谁?” 许青窈循着老族长的手指方向看去,熊熊火光下,两个高大仆役中间夹着一个矮小男子,面色枯黄,双臂被反绞在背后,咬紧牙关,像在受刑。 许青窈微眯了眼,扬声道:“抬起头来!” 老族长一惊,眼神落在许青窈脸上——这妇人竟然如此镇定! 要是此人真能为大房诞下子嗣,薄家的一世荣华还能再续也未可知。 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连老族长自己都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他为自己差点再一次落入这狡猾妇人的陷阱而感到气恼。 “怎么长得这样丑!”许青窈打量对面良久,终于出声,语气却相当轻侮,嘴角眉梢俱是嫌弃。 众人又是一震,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说法。 那被大汉架在空中的男子,也满脸惊疑,连事前准备好的说辞都差点忘个干净,不过须臾,便转为难抑的怨怒。 到底是拿钱办事,不可背信,遂扯过几丝深情妆点面颊和语调,“窈娘,你连我也不认吗?” “谁告诉你我叫窈娘?莫不是你背后的那人传错了消息?” 许青窈说道,通身不容置疑的气势叫人胆寒。 她横眉冷对,疾言厉色,活像衙门里的酷吏,杀气腾腾看向他,“你说,谁指使你来诬陷我的!” 那人脖子陡然一缩,暗自吞了吞口水,他才见识到女子口齿之锋利。 直觉告诉他,这笔钱,不会好拿。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还得硬着头皮上,“窈娘,我是刘虎啊,隔壁村铁匠的儿子,你我自小青梅竹马,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隔壁村民风淳朴,几时生出你这样一个奸人?” “窈娘可真会玩笑,自打我三月前从北地贩牲口回来,我们便夜夜私会,你腹中的孩子不就是我的骨肉吗……” 人群里发出一阵倒凉吸气的声音。 男人受了鼓励,愈发得意起来,“昨天夜里,你还说要和我私奔。” 许青窈不动声色,语气循循善诱,“哦,那你说说,你我二人私奔前相约在何处会面?” 那人打量四周,见四下荒僻,无人看守,想来合适避人耳目,便梗起颈子道:“自然是在此处了。” 许青窈得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笑起来,“可知你胡说,我才从姨娘那里过来!” 从巧姨娘的院子到长明阁,必得经过后花园,众人低头看去,果然见许青窈脚底绣鞋的白帮上,沾着几瓣红艳的杏花。 “这么晚了,孙媳妇怎么还在园子里乱转?”老族长阴恻恻地说道。 “去东府和姨娘说话,回来时恰巧经过后园。”许青窈提起手中的青色灯笼,“瞧,我们的灯笼坏了,这正是叔叔送的。” 她故意不说是哪位叔叔,好在事发东墙后有个转圜之地。 “去,把巧姨娘叫来。” 许青窈一听,知道老族长这是要下死手,心跳起来,正思考如何将这谎圆得过去。 “不必去了,我作证!” 随着声音响起,夜幕中大步走来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男子。 走到人前,站定。 “姨娘那里有不少这样的东西。”他提起手中灯笼,幽绿的光影打在他的锦袍上,金银丝暗纹光华流转,嵌汉白玉袍带束起劲腰,腰际悬垂的透雕花鸟斋戒香囊里散发出清远香气。 锦衣夜行,若不打灯,谁能看清这样的富贵? 许青窈遥遥向薄青城一望,感激之情都在脸上。 薄青城颔首微笑,霞姿月韵,如在云端。 火光明灭,人头攒动,他方才越过层层人群,一眼就看到她,素服净面,临危不惧,极有大家风范。 此刻走近,看见她被围在人群中审问,夜寒风冷,衣袂宽大,越发显得纤纤弱质,心头忽然一动,这陌生的感觉令他十分烦躁,遂又别开眼去。 插曲一过,好戏继续上演。 “不对,不对,是我记错了,你约我在后花园见,我给忘了……”那男子大约已经装不下去,语带哭腔。 众人一听,后花园离西苑甚远,离许青窈住的楠木楼也不算近,离东府又一衣带水,仆役往来众多,再怎么样,也不会在那处私约,可见此人扯谎。 看他说话颠三倒四,自打自脸,许青窈无意纠缠,忽然转向老族长,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老太公,这贼人是在何处逮到的?” “正在那翻墙,被福禄儿给看见了。”福禄儿,就是老太爷的贴身小厮,方才去请许青窈过来的那一位。 许青窈笑起来,灿若舜华,“那就对了,老太太的长明阁里这两天丢了不少东西,想必是这贼人做的手脚,如今被逮了个正着,一时狗急跳墙,这才攀咬到我身上来。” 许青窈斜斜看那“奸夫”,眼底带笑,嘴里的话却说得又冷又硬,“报到官府里去,一顿板子,保准什么都招了。” 那人立即颤抖起来。 许青窈心中有了几许快意。 老族长隐约觉得气氛不对,事情朝着他难以控制的方向去了。 不对——这妇人是在拖延时间! 想到此处,微眯了眼,语气深沉,问道:“孙媳妇,俗话说‘捉奸捉双,捉贼拿赃’,你既说他是贼,有何证据?” 许青窈终于逮到了老家伙的错漏,立即阴阳道:“原来老太公也知道‘捉奸捉双’的道理,可别冤枉了孙媳……” 老族长脸色讪讪,“那是自然。” 许青窈接着道:“物证嘛,婆母那里自然是有。” “半姑——”随着许青窈的呼唤,长明阁上下来一个人——一个只有半张脸的老太太,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这些都是长明阁近来的失物。”写满字的单据被呈上。 老太爷面色不虞,“人证呢?” “人证,如今现成的就有一个。” “在哪儿?” “他!” 许青窈指向暗处的一墩土墙,见那墙头之上,有人形若隐若现。 - 话说另一头,薄老三连着三天在河边走,注定要湿了鞋。 像往常一样,此人预备进长明阁再顺手牵几只羊,没想到,甫一上墙,就被满园灯火晃了眼。 不远处人头攒动,忽然,随着一根细长的手指遥遥探过来,火把升起,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霎时汇聚过来。 曜目火光中,墙头上升起面如土色的一张脸。 薄贵傻了眼。 骑在墙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进退两难间,两条腿本能夹紧墙围, “孽障,你来这儿干什么!这是你看热闹的地方?!” 薄贵挠头,看看天,又看看地,又看看他们,手足无措,半晌,含混道:“我……我看星星。” 众人闻言,都抬起头来,只见夜空黑如砚台,哪里有半个星子,一时都有些憋笑。 “看什么星星,赶快给我滚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薄贵得了令,正要逃之夭夭,被许青窈事先安排在墙外的人逮了个正着,五花大绑押了进来。 许青窈站出来,笑眯眯地指着薄贵道:“老太公,这位就是我说的人证。” 老族长急了,“刘虎的事和薄贵有什么关系!” 许青窈笑了,听听,好一个“刘虎”,这就是他们给她安排的奸夫——名字难听也就算了,长得还那么难看。 也忒欺负人了! “薄贵,你自己说,老太太房里那几件前朝古物的陪嫁,到哪儿去了?” 许青窈皮笑肉不笑,薄贵不敢直视她,当然也不敢直视另一面虎视眈眈的老族长,只好躲闪着有气无力地答:“是这个人偷走的。” 许青窈还不放过他,咄咄逼人地追问:“哪个人?” 薄贵把头埋进胸前,颤抖的手指,指向那个被捏造出来的“奸夫”—— “就他!” “你亲眼看见的?”老族长脱口而出,他知道,眼前的事已经完全超出他的控制,接下来将是溃不成军的惨败。 不过,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把自己亲侄子给搭进去。毕竟他没有子嗣,薄贵是他一手带大。 “我这几天在街上喝酒到深夜,连着三天见这家伙翻墙进去,偷老太太的宝贝出来。”薄贵下了狠心,从稀里糊涂的状况中回转过来,打算彻底将眼前这只替罪羊的黑锅坐实。 “原来如此——”老族长隐约明白了什么,脸色已经难看得不像话,还是强撑着点头。 那刘虎眼看形势对自己不利,本想捞一笔钱,现如今竟然从“奸夫”变成了“盗贼”,要背黑锅下大狱,死活不干了。 这才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最后一个杀手锏,正好拉薄家下水,只要一口咬定那些东西都是这女人给他的,自己就会洗去嫌疑。 “看看这是何物!”空中扬起一道艳红的锦绣织物。 ——竟然是一只鸳鸯戏水的红肚兜! 哗然巨变,随后是鸦雀无声。 “那些东西,不都是窈娘你给我的吗,说是当了好作你我私奔的盘缠,怎么如今倒成我偷的了?” 老族长听至此,勃然作色,“事到如今,许氏,你还有何话说!来人,将这贱|妇拉下去,即刻填井!” 众人都有些吃惊,谁不知道这薄府后花园里就有一口深井,看来老族长当真是对许氏动了杀意。 “谁敢!”许青窈厉色,“怎么就知道这一定是我的东西!” “上面可是绣着你的名字。”那刘虎紧张道。 许青窈气急反笑,“荒谬!谁会在赃物上自报家门?” “自然是你我情到浓时,作了个相好见证。”那人显然已经豁出去了,摆明了是死前还要拉个垫背的。 情势急转直下。 族长带来的几个婆子上来就要拉扯她,许青窈奋力挣扎,薄青城犹豫要不要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打那长明阁中出来一物,移动之间地上的影子也随之畸变,十分令人骇异。 走近了看才知道,原来是老夫人被背在贴身嬷嬷的背上,只见她一手抢过红肚兜,“这是我的陪嫁之物。” 竟然是婆母!婆母竟然开口说话了…… 不过也就只有这么一句,说完便拍了拍老嬷嬷的脊背,于是又被背了回去。 众人目送那重叠着的怪异背影渐行渐远。 “老太公,要不报官吧?”有人试探着问。 “报官?” 老人遽然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像两口黑洞,那是浓重的警告。 “薄家的脸面,丢了一次,不能再丢第二次!”老族长拂袖而去。 “福禄儿,把人捆了,送到山里喂狼!” 福禄儿刚要上去,不想,那刘虎听了此话,见要没命,犬入穷巷,当即撕破脸,一头朝许青窈冲过来,“好个狠心的妇人!竟然还想要老子的命,老子不能活,你也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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