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种不知所以的问题,她的回答自然也是模棱两可,“传闻捕风捉影而已。” 对面不说话了,然而却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像是立在床边的一尊冰冷雕塑。 许青窈心里打起鼓来,都说太监因身子上的毛病,心性残佞古怪,该不会是她的贸然之举激怒了他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后怕,身体往后仰了些,双手紧紧抓住身子底下的被褥。 她的动作幅度很小,还是被他察觉,“你好像很紧张。”他握住她的手,将它们从已经被抓皱的床单中解救出来。 “手都湿了。” 他说完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块帕子来,替她将手心和手指都擦拭干净。 那种冰凉的绸缎质感,像被一条蛇信子,舔过她的掌心。 这人伸手来解她的衣襟,她本能地躲闪,继而又不动,她是下定了决心的。 可是解到最后一颗纽结,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抗拒起来。 被她乱晃的腿踢到,眼前的男人停下动作,带着喟叹的轻笑在黑暗里异常刺耳,“不怕?这就是你说的‘不怕’?” “是不是以为我们这样的人,拿女人没法子?”尾音有些重,语气因为轻佻,反而更危险。 许青窈知道这话已经透露出一种十分险峻的处境。 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她又能怎么做?为免坦诚相见让彼此都下不来台,许青窈急中生智,试图引用一段佛经上的内容来金蝉脱壳。 “《楼炭正法经》中有一段说,天人相交有五重境界,第一重的忉利天,男女形交,同于世人;第二重,是夜摩天,喜相持抱;第三重是兜率天,意嬉笑语;第四重是化乐天,共相瞻视,不待笑语;第五重,叫作他化自在天,但闻语声,或闻香气,即为究竟,不待瞻视。” 许青窈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尤为清冽,“由此可见,男女之情,只聚焦在脐下那几两肉上,真是下等境界了,一味地沉溺于此,反倒不如清心寡欲,利人利己。” “照你这么说,我们太监倒是自在天中的高人了?” 虽然是反问,然而人已经仰倒在了榻上,是放松的表现,语气也很愉悦。 “别的不敢说,大人定然是。” 男人趴在堆叠的锦衾上闷声笑,“我在官场见过不少谄媚之徒,被女子奉承却还是第一次。” 许青窈跪坐在榻上,行了个礼,“荣幸之至。” 对方笑道:“你很古怪。” “你刚才先搂我脖子,作出同我亲昵的姿势,事到临头,又说什么‘夜摩天、自在天’,想叫我知难而退,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见她长久地不说话,对方又说:“难不成你自己也没想明白?” “我……”许青窈犹豫了,她试图给自己编造一套合理的说辞。 “等你想明白,再告诉我。”男人说完,就这么拉开锦被,兜头睡下了。 许青窈愣了半天,直到听见身畔的呼吸声起伏,才大梦初醒一般,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的床上竟然躺着一个男人,一个陌生男人,而且还是传说中的太监。 几天来,她都被那顶朴实无华的轿子接来送去,在总督府和薄府之间来回穿梭,可是从来没有见到过正主,没想到,两人的第一次见面,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不是说要甩掉那些不合时宜的清高吗,怎么又功亏一篑,徒劳而返了?想到此处,她不禁有些自责,开始懊悔起那番有关《楼炭正法经》的高论。 对方已经酣然入梦,说什么也没用,好的是,自己终于见到这次漕粮海运的负责人,虽然还没涉入这场惊天大局,然而,她已经嗅到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世人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可知,有多少人想接近权力的中枢而不能,不枉她以己作饵,躬身入局。已经成功迈出第一步,至于后面的是非成败,还须从长计议,她或许需要勇气,却从不缺乏耐心。
第111章 黑暗的屋里点起一盏灯, 榻上少年的脸苍白,俊秀, 透着股死尸般的阴冷。 “薄今墨, 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薄青城站在床头,玄色大氅在灯下如同鹰翼。 “好一招苦肉计!”薄青城冷笑。 “只是你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自以为装作奄奄一息的样子, 就能置身事外,保全你手下漕帮弟兄吗?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那是做梦!假如你还有点良心, 就别躺着当缩头乌龟,莫要等到我大军拔营, 届时各省漕丁一呼百应,势如破竹, 打上京城, 战后兄弟们从龙之功加身, 而你这个漕帮帮主, 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笑柄!” 薄青城双眸如淬, 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然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无声无息,连手指都不曾颤动一下。 “好,看来权势地位是不能打动你了, ”薄青城笑起来, 像是突然想起一件特别有趣的事,“那许青窈呢?”他幽幽问道。 然而袖底握紧的十指, 似乎已经出卖了他的紧张, 这昭示着,说出口的这件事, 也是他自己的隐痛。 “许青窈,你也不管她了吗?” “你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吗?她正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婉转承欢,那个男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我现在告诉你,你还能睡得住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少年仿佛是一片羽毛,一片掉落在泥地里的羽毛,没了鸟儿承载,也没大风助力,他是不会动的。 或许这人真死了,就像那些志怪话本里那样,□□还未腐,然而灵魂已经消散。 可是薄青城不相信,直觉告诉他,不会这么简单,此间有诈,一个精心为他设计的困局,正在等待他陷落。 他猛然掌心运劲,单手擒住榻上人的颈,力道渐次加重,“不想死就爬起来!” 脖子几乎快要断了。 走廊上传来响动,不一会儿,传来徐伯的声音,在外头抱怨:“这风也太大了,灯笼都吹散了。” 薄青城松开手,起身离开,室内静谧太平,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榻上不省人事的少年,颈间的银线闪了一闪。 - 天刚微微亮,星子还挂在天际,闪着一线银光。 许青窈爬起来,身边已经空空如也,衾枕上连点余温也没留下,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站在楼上凭栏远眺,秋风凛冽,园子已经萧瑟枯败。 春禧堂内,巧姨娘正指挥几个下人往马车上搬东西,大大小小的箱笼,在檐下堆叠如山,出门时,有个花瓶碎在了地上,巧姨娘顿时对着抬箱子的两个伙计大呼小叫起来。 薄素素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门外,最后一眼,是望向许青窈的楠木楼。 “对不起。”她在心里默默说,随后毅然决然上了马车。 昨夜,她得知那些阉人在薄府盛宴欢歌,后来还留下过夜,再加上这几天听了不少外边传的闲话,心里早有积郁,当即怒不可遏,要冲去找薄青城讨个说法,可是被自己的母亲拦住,见她执拗,巧姨娘不得已告诉她,薄青城当年被禁参加科举的真相,她这才知道,原来那场祸事是因自己的亲哥哥而起,薄青城只是代他们一家人受过。 本来气势汹汹的她,忽然泄了气。 这时候,她终于知道,这个家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在晨起的梆子声响彻长街前,春禧堂中已经空空如也,立柜藤箱、珍玩摆件都被搬空,连那架年代久远的千工拔步床也飞进了鎏金巷落成的新居。 落叶打着旋儿,落在空无一人的青石板上。 这所宅子越发孤寂了。 角落里,一个褐色衣衫的年青妇人,牵着小童站在角落,目送马车消失在巷道尽头,脸上挂着莫名的微笑,口里喃喃道:“走了好,都走了好啊。” “小姑姑要去哪儿?”小童仰起脸问母亲,神色天真。 “去很远的地方。”沈韵秋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 “那儿好吗?母亲怎么不去?” 沈韵秋神色平静,微微笑道:“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哪儿也不去。” 她为什么要走? 青窈和薄青城的事,就是她找来娘家人帮忙散播出去的,这一对不知廉耻的男女,她没必要帮他们遮掩什么,如果说从前她还能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偌大的薄府成为欢淫的乐园,可是当族里为许青窈申报牌坊和朝廷嘉奖时,她坐不住了—— 许氏她凭什么? 更不要说,族里的旌表文书,上面用的嘉言懿行,多半都是盗用自她的事迹,就连数月之前她精心设计的那件自戮守贞案,都被以春秋笔法改得面目全非,移时移地,摇身一变成了许青窈的光荣经历。 那一刻,她心里多年的积郁终于喷薄而出,连带着胸口才愈合不久的刀伤都隐隐作痛,仿佛长好的皮肉被一双长着艳丽指甲的手给重新剥开。 所以,她找到娘家舅舅,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大族阴私散入市井。本意只是想叫许氏沦为笑柄,叫族里取消那道名不正言不顺的牌坊旌表,没想到,这时淮安忽然来了个提督太监,说是为朝廷押送什么海运的漕粮,薄青城正好投在此人名下做事,男人们共谋大事,必然得是知根知底才行,薄青城要当心腹,那个提督太监可不得抓住他的软肋吗? 也算是天公作美,她此前散播的消息这时正好起了作用,太监派人满城查探消息,她便放出风声,薄青城是如何钟情于自己的长嫂,甚至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果然,那个太监立刻调查起许氏的背景。 再说薄青城,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女人对他来说,恐怕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他苦读多年却不能科举,就等着借这回漕粮的事咸鱼翻身,中途冒出何等变故,想必都不能阻挡他的决心,岂会因为区区一个许氏就自毁长城? 想到这里,她甚至有一点悲哀了,男人都是如此,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肯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力。当然,对女人来说也是一样。 权力降临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抵挡。 就像她痴迷牌坊,不是真爱那道冰冷的石柱,而是需要那种特殊,证明她同别人不一样的那种特殊,青史留名流水不腐的那种特殊。 人性而已。 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对那些风流不羁的女子有点微词,但最多也只是腹诽,因为她自己厌弃男人,所以从天性上,就对这类沉溺情爱的女人难以自抑地有些轻鄙,仅此而已,她又没说出口,“非礼勿言非礼勿视”,她一向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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