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窈这回没再怼回去,关于此事,她倒真想听听这位的高见,可惜,他像有意遮掩,不打算和她说太多。 “说实话,你方才那段话……我和你想的一样,你信不信?” 他的眼神很深,似乎在期待她的回答。 “你的赞赏,对我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看着那张不近人情的小脸,他点点头,“行,翅膀硬了。” “还是没你嘴硬。” 对于这样的斗嘴,对面的人好像乐在其中,那种顽劣的笑,叫人十分生气,许青窈抬腿就走,她不打算助长这种无聊的趣味。 薄青城在后面笑,“我很高兴,从前那个许青窈又回来了。” - 薄府。 秋雨潇潇,二房小少爷停瑜手里拿着一个草编的鹤,穿过悠长的走廊,悄悄来到云深堂。 爬上帘幔深掩的架子床,停瑜不住摇动着双目紧闭的少年,“小哥哥,你怎么还不起来呀,昨天我都看见你了。” 昨天早上,他看见墨哥哥穿着红斗篷,和那群母亲说是太监的人走在一起,别人都没认出来,他却认出来了。 奇怪,明明小哥哥生病躺在床上,怎么又会有一个小哥哥? 他拿起手里的草编鹤,放在小哥哥的被子上,这就是从前他送给自己的,他藏了好多天,怕被母亲发现,现在还给他,希望他的病早日好起来。 被面的缎料太滑,那鹤活了似的,扑簌簌一滚,落到枕头底下去了,掀开被子,小哥哥的里衣领下,好像有一道红痣。 他伸手一碰,手上沾了点印,小孩眼尖地发现,这张脸底下,好像还藏着另一张脸。 他爬上去,打算掀开那张雪白的面皮—— 漕运总督府的密室内。 暗红斗篷堆委在地上,像是一副艳丽的蛇蜕,鎏金雕花铜镜前,面具缓缓掀开,昏暗的镜面上,映出一张冰魂雪魄般的脸。 “少主,您为何不肯向夫人显露真实身份呢?” 薄今墨笑笑,“偷天换日,是要掉脑袋的,有我一人,足矣。”
第115章 薄今墨一直记得, 那天夜里,雨下得很大。 他在祠堂等许青窈, 一直等到半夜。 事发三天前, 他问过她,愿不愿意同他离开,那时她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但是他愿意赌一把,可是赌的结果,就是他眼睁睁看着雨越下越大, 祠堂里的油灯一盏一盏熄灭,楠木楼的窗户却亮了整夜, 他知道,薄青城在里面。 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可是连他自己也知道, 世上只有人心, 最不讲道理。 何况, 从前, 她也等过他一次。 要不是那次, 她转路来寻他,在城门口等候,耽搁了太多时辰, 她早已经离开淮安了。 想到这里, 更觉得要带着一腔孤勇,破釜沉舟, 不眠不休地等下去。 后半夜, 祠堂里的香火更旺,烟雾缭绕, 他越发昏沉,就在此时,帘帷后窜出来一个疯妇,他认出来,那是他名义上的祖母——大房老太太。 他惊讶于她竟然是会走路的。 原来她没有残疾。 也没有疯。 可是,如果没疯的话,她为什么要杀人呢? 是的,她要杀他。 他永远记得,白发凛凛的老人,披头散发,鬼魅一般,遽然出现在幽深的祠堂里,窗外电闪雷鸣,她口里叫嚣着“孽种,我要你给我儿偿命!” 劈破夜空的闪电,照亮了她手里那把寒光凛凛的利刃。 刀劈过来,被他格手挡住,危急之刻,角落里,那个半面妆的老婢忽然冲过来,他的胸口一疼,再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阖上眼的最后一幕,是汹涌的火浪。 火舌舔上香案,他看见写有“薄氏第五代长子夕白往生”的灵牌,被吞没至焰海。 为什么要叫他“孽种”,为什么要他来给这个“薄夕白”偿命? 一切都是未知,如同置身一场经年大雾里,似乎再也醒不过来。 幸亏徐伯赶来及时,他才没有葬身火海,然而那刀伤,却非同儿戏,仅差半寸,就要摧毁他的心脉,他的嗓子,也被祠堂里的浓烟熏坏。 后来,等他再醒来,徐伯躲不过他的纠缠,才将真相告诉他,原来那位声名显赫的薄家大老爷,竟然是他的生身父亲,为了叫他认祖归宗,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祖产,才以冲喜之名,为卧床的大少爷娶亲成家,再将他作为嗣子,过继到薄家大房名下。 可是谁也没想到,薄家大少爷竟然会在婚礼上一命呜呼,也使老太太神志失常,不过,这反而加快了他过继的进程。 因为只有如此,那位倒霉的冲喜新娘,才不会被沉塘陪葬。 谁看了不夸一句,薄家大老爷心善呢? 连他也佩服这般的算无遗策。 一笔横亘了两代人、纠缠数十年的债,最后以这样的方式向他讨还。 薄今墨一病不起。 幸好,此时淮安城里来了一个南疆巫医,救了他一命,也治好了他的嗓子。 说来这又是一桩因果孽力,这位巫医此次来到淮安,是为了找寻兄长踪迹,一路追踪,最后找到了薄府门下。 经过多方查证,得知自己的兄长已惨遭毒手,而凶手便是薄府的当家人薄青城,他当即立誓报仇,不破楼兰终不还。 薄今墨正欲想办法摆脱薄青城的桎梏,破坏他利用海运勾结反王起兵的计划。 没想到,这次重伤反倒给了他金蝉脱壳的机会。 至此,二人结盟,巫医利用巫蛊和人皮之术,精心为薄今墨打造了一个替身,而薄今墨则李代桃僵,走入总督府偷天换日。 也就是说,此刻薄府床上躺着的那位,才是真正的提督太监,九千岁的干儿子,崔韦。 此人被找到时,已经受了重创,现在也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他必须在那人死透之前,将漕粮的事情解决。 “给您的面具尚未雕琢成功,请少主再稍等些时日。” 薄今墨并不奇怪,巫医性疑,他怕和自己的那位兄长一样,失去利用价值后就被杀掉,所以对他始终留有后手。 幸好,他自忖演技天衣无缝,起码叫那四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干儿子都没看出端倪,反而愈发忠心耿耿。 只是可厌太监奢靡惯了,身边无论大事小情,随时随地有人伺候,叫他喘不过气来,更无法轻松自在地同窈窈说话,他心里隐隐担心,再将这副臭架子摆下去,等哪日叫她知道真相,恐怕要怨他拿腔作势趁机占她便宜了。 唯一的一件好事是,他忽然从她的嗣子变成了她的小叔叔。 小叔叔么?这称呼有趣。 好像他们之间更近一点了。 可是现在,也只能忍着,姑且先听她用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一声声唤他“公公”和“大人”了。 - 翌日,有雨。 “大人。” 许青窈立在屏风外,“如今渡口淤塞,白粮不能入库过秤,耽搁起运时间,外省的船队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渡口,依属下之见,得尽快寻找私仓,秋雨连绵,再这么下去,恐怕白米要发霉了。” “言之有理,”薄今墨尽量压抑住那份悸动,沉着嗓子道:“只是官仓失火,又正值纺棉旺季,城内的所有商仓都被占用,本官已着人到邻府去打听了,可惜,效果不大。” 薄青城一袭玄色鹤氅,大步从门口踏来,高声道:“如此这般,不妨派船队南下,将贡物在沿海赋地收纳够数,直接北上,也免去外省运丁奔波劳苦。” 这正是许青窈所担忧的。 虽然现在是棉花纺织和棉布北上的旺月,然而怎么就那么巧,官仓失火报废,又恰好,淮安城的所有商仓都被占用告罄,很难说不是有人在里面搞鬼。 目的显而易见,就是为了搅乱局势,好混水摸鱼,倘若真如薄青城所言,直接派船南下收取贡物,那么按照惯例,宫中贡品由宦官负责,提督带来的人马,必然要全部外派。 可以预见,到时堆积在码头的这二十万石的白粮米,势必经薄青城之手,一旦上了他的贼船,很难想象,他会在里面作什么文章。 许青窈坚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想了想,遂道:“薄大人言之有理,只是这般重任,定得薄大人身先士卒才行。” 把他支去外地,远离这批白粮,看他还能使出什么招数。 薄青城竟也不推脱,邪邪看她一眼,扬声道:“如此,下官请求许大人从旁协助。” 许青窈心中暗恨,只好先退一步,“我有办法,我知道哪里有仓库。” - 许青窈说的仓库,在外地,薄家从前做过粮米生意,有一批粮仓基地。 只是现在,却不在她的手里。 现在薄家商号账房的总管,叫王小玉。 再次见到王小玉,许青窈惊觉,这位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身上穿的是盘锦镶花的蟒缎对襟大袄,红色的五幅绫裙,蹬一双紫色遍地金的高底绣鞋,只是发髻照旧盘得利落,很有上位者的气势。 记得那时正值盛夏,她被薄青城圈禁在楼上,整日郁郁寡欢,薄青城给她找来许多新奇玩意儿解闷,其中有一个大活人,就是这个王小玉。 王小玉,有名的说书女先儿。 听了她几回书,她便知道,这个女子,虽然眼盲,却十分敏慧,因此,后来在她短暂地接手薄家生意的时候,愿意提携她一把,她也果真不负所望,心算能力十分了得,数目过一遍耳,就能脱口答案,对术数的造诣更在她之上,还不要说她常年出入大户人家的内宅,练就的那一身待人接物的功底。 看着柜台上的一男一女,年龄不大,颈上都用红绳挂着算盘,许青窈笑笑,如今她也开始收徒了,这倒是好事。 学徒端来茶水,许青窈意思性质地抿了两口,便开门见山,将来意说了。 对方却摇头。 “按照您设立的章程,东家不得干涉商号生意运作,除了年底分红,不得抽取任何本金及孳息,恕我无能为力。” 这种结果是许青窈没想到的,亲手制订的章程生效,按理说她该高兴,可是眼下却成了迈不过的坎儿。 “真就没有半分余地?” “夫人,这是您亲手定下的规矩,”王小玉抿了抿唇,脸上线条平直冷硬,更显得不近人情,“更何况,我只是一个算账的,没那么大本事,您找错人了。” 许青窈定声,“我知道你有这个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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