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窈将给贺昳之前递进去的信折入袖中,朝北面的天空望去, “我自然将这封信送去它该去的地方。” 国公府内,衣着华贵的夫人急得团团转,国公老爷却在一旁安然地喝着茶。 “这孩子,到底哪儿去了,你也不派人找一找……” 老国公想起十多年前的谋逆大案,那时自己为自保选择置身事外,如今他廉颇老矣,就算再想掺和政局,也是有心无力,人家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在他这儿,倒成了“老子窝囊儿好汉”了,听着窗外寒风萧瑟,不禁放下茶杯长叹一声,“父债子偿,他是还我的债去了……” - 就在淮安城被叛军围住的同一天,许青窈赶到忠毅军的大营。 白水黑山,横帐连营。 篝火熊熊燃烧,哨兵捉住一个明目张胆夜袭军营的女人,引起一阵哗乱,很快消息传入中军大帐。 “都督,外面有个女人说要见您。” 忠毅侯面容并不像想象中武将那般沧桑和英武,而是透着股华丽锋锐的气息,像是关公手里的一把大刀,提在太阳底下就会闪闪发光。 “谁?” “说是自淮安来的,有一封信要递给您。” 忠毅侯看过,眉头紧皱,“这信不是漕帮寄给贺国公府的吗,怎么送到我这儿来了。”又问:“你说是个女人?” “是。” 沉思片刻,“把人给我带进来。” 许青窈一进帐,就注意到门口执刀而立的守将,矮案前坐着的彪悍威武的“忠毅侯”,反倒被她无视了。 “一介女流,为何只身夜闯军营?”案前盘踞之人高声质问。 “受人之托。”许青窈看向桌上那封被拆开的信,面色无畏。 那人虎目圆睁,将信封扔在地上,冷笑道:“那你恐怕走错了地方。” 许青窈摇头,“非也,我正是要找辽北忠毅军。” 大将屈指叩桌,发出沉笃的声响,眼神极富压迫感,“可你这信上求救之人,分明是京城贺国公。” 许青窈并不急着辩解,扭头看向帐外篝火,“方才来之前,我注意到你们的粮草丰盈,仓库林立,吃水不忘挖井人,漕帮运粮之恩,莫非你忠毅军全然不认吗?”据她所知,薄今墨在蜀地采购的漕米,全都被运至辽北,这才解了忠毅军粮草紧缺、兵乏马困的燃眉之急。 “你是漕帮的人?”案前那人眼神微动,却掠过许青窈,看向门口的守将。 许青窈没有错过这一细微的眼神变化,不动声色地压下心思,取出漕帮印信,趋步上前,双手呈上。 看完作为印信的螭龙墨玉后,那人慨叹:“原来如此。”看向许青窈的眼神缓和了不少。 抬手向案前下首,“请坐。” 趁许青窈撩袍就座的空当,旋即再次看向门口那人,似乎在讨其示下,得了示意后,向许青窈道:“一路走来,天寒地冻,路途艰辛,既然是漕帮的来使,便是我忠毅军的恩人了,请先在帐内休息用饭,事关重大,我等必须商讨过后,才能给贵帮答复。” 许青窈表面应下,暗中猜测此人是个幕僚。 半炷香的功夫,她吃饱喝足,外面人也回来了。 表情却不容乐观,“你有所不知,多年前,因为一桩牵涉朝野的谋逆案,我们忠毅军被圣上下旨,禁止大军拔营离开驻地一步,有心无力,实在爱莫能助。” “不,我们知道,我漕帮少主正是清楚这一点,不愿挟恩以报,令你们为难,才向贺国公求援,而非你忠毅侯。来找你的决定,是我一意孤行自作主张,我相信,大名鼎鼎的忠毅军,会帮我们,会帮淮安满城百姓……”说到此处,许青窈猛然看向门口执刀而立的守将—— “您说,对吗?” - 许青窈选择将两封信对调,结果证明,这步棋,她走的是对的。 外面已经在调兵了。 挟恩求报,不如让对方主动愧疚,更能达成目的。 至于那桩血缘疑云的陈年旧案,她只有在计划失败的情况下才会拿出来,作为杀手锏使用,在此之前,她想,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贸然揭了别人的老底,牵扯进别人的家事,总不是什么好主意。 七日之后,大军集结完毕,密集的兵船停在港口,夜色苍茫一片,正如她离开淮安那晚,只是没有雪。 临行前,“你不跟我们回去吗?”忠毅侯问。 许青窈想了很久,纠结、犹豫、踌躇,似乎不再是那个果断无畏,孤身擅闯军营的女子,她说“不”的时候,竟然流露出一点胆怯来,像是在做一个明知会后悔却不得不做的决定。 可她还是说了。 “我就不回去了。” 目送最后一艘载满士兵的船消失在天际,她长跪于地,朝遥远的南方叩了三次首,为自己不能与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并肩作战,而感到深深的愧疚。
第129章 十二月底, 南王叛军以数十万众围堵淮安城,偏偏此时新任知府率着一众属官弃城而逃, 留下满城仓惶百姓, 化为笼中困兽案板鱼肉。 “少主,算上今天,已经围了四十多天了。” 然而朝廷的援军还没有到。 旁边腰别弯刀的大胡子千户附和道:“城里的粮食已经耗尽, 满城巷道都是‘倒路尸’,今日城南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骇闻,援兵再不来, 恐怕要不了贼军上阵,淮安就要化为一座空城了。” “咱们府中还有多少存粮?”薄今墨问。 “您为了说动那些大户, 一开始就放了咱自家粮仓,现在哪儿还有剩余的。”徐伯苦着一张脸道。 这话被那虬髯汉听了, 不由分说地抽刀, 痛骂道:“该死的知府狗贼, 身为一城父母官, 竟然弃百姓于不顾, 自己逃之夭夭!日后叫我逮到, 定要将其千刀万剐,方解我心头之恨!” 薄今墨回头看了一眼,他识得此人, 还是在前任知府范文烛的丧礼上, 有人对许青窈出言不逊,他教训了两句, 对方豪横, 眼见要打起来,此人路见不平, 替他出头,之后便有了来往。 这回军情紧急,此人原本就是千户长,身手了得,又是个极能服众的人,便被众人推举出来带兵主事。 两人原本就是旧相识,合作起来倒也痛快,面对老熟人,薄今墨直抒胸臆,“我们再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下去。” 淮安一旦失守,东南半壁江山就亡了,北地大门也将就此洞开,叛军长驱直入,京畿重地不日即成囊中之物,但是若援兵长久不到,死守下去,便要眼睁睁看着满城百姓化为饿殍……薄今墨这些天一直在纠结,在方才听见“人相食”的一刹那,他却作出了决断。 大胡子千户眼睛一亮,“少主的意思是,夜袭?” 徐伯点头,“非此不能破局。” 薄今墨道:“不成功,便成仁。” “我带兵先行!”大胡子当仁不让。 “恐怕还不够。”薄今墨直言不讳。 片刻,又道:“既然城外敌军扎营数座,连绵成片,只剩江干之处尚有松懈,不如据此打开一条江路,夺围出城,再会同外围的漕帮子弟,共同夹击,或可觅得一线生机。” “你真打算将漕帮卷进来?”千户问。 薄今墨点头,神色颇为沉重。连旁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他这个总舵主怎么能不明白,漕帮势力庞大,早就惹朝廷不满,漕粮改制为海运也有一部分是意图消解这部分民间力量,这会儿他偏偏要把兄弟们都扯进来,假如输了,是灭自家威风,赢了,却可能惹朝廷忌惮,吃力不讨好。 另外,他还存有部分政治理念上的私心,好不容易海运成功,眼看今后将要开海禁、行海运,这会儿漕帮扯进来,必然要重新洗牌,自古忠义难两全,他夹在漕帮前途和家国命脉之间,再次面临艰难的抉择,仿佛有什么撕扯着他的良心。 徐伯见自家小主人面露难色,自然理解他的苦楚,像是想起了什么,“少主,不如我们再等等。” 薄今墨的眼神深了深,手指微微曲起,叩在桌上发出沉笃的声响,“徐伯,你不该不经过我同意,就自作主张,将夫人扯进这件事来。” “老奴知罪。”徐伯并不辩解,一味垂着头,似乎有些心虚。 到底是相伴已久的亲人,薄今墨也觉得方才的口气重了些,给徐伯倒了杯水,“外面很危险,她虽在智谋上比别人强些,到底身子弱,又大病初愈……” 算了不说了,越说越心慌,薄今墨眼底阴翳浓重,兵荒马乱,危险无处不在,她会怎样,他简直不敢想。 更令他不安的是,除了这个,冥冥之中,他还有一种预感,她这回离开,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吗? 他的心立刻揪紧了。 然而此时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刻,也没有工夫供他咀嚼那些儿女情长,战况紧急,千钧一发,他不得不很快从那股不安中抽离出来,将自己投入刀剑无情的战场。 翌日,夜间。 白天此起彼伏的战鼓消亡,取而代之的是城楼上的枭鸟发出的古怪啼声。 一阵寒风刮过,一队穿着夜行衣的士兵暗中擦着城墙蹑足而过。 不多时,叛军安置粮草辎重的大帐被火烧起来了。 “有人偷袭!” 火把升起,位置暴露,大胡子千户带领的先锋队立刻被叛军层层围住。 高墙之上,薄今墨接连点亮三发烟弹,将夜空烧得璀璨。 各大城门瞬间涌出乌泱泱的漕兵,两军对垒,刀光剑影之中,血几乎染红了地面,与滚滚而过的江水难舍难分。 到底人少被动,不多时,守兵就败落下风,眼见城池失陷—— 前方号角忽然响起,震彻黑夜。 天降雄兵,身穿黑甲头系红巾的大军,潮水一般渡江而来。 有了这波支援,大战很快结束,叛军弃营而逃,退徙三舍。 凌晨,日出时分,金光万丈,薄今墨站在城墙之上,迎面上来一位面目英武的老者,两人目光在空中一碰,薄今墨立刻泛起一种怪异的熟悉感,当看到对方身上的玄甲时,不禁脱口而出,“你们不是漕军?” 老者深深看了他一眼,出示手中军符,薄今墨看去,竟然是辽北忠毅军! 薄今墨面露惊疑,“忠毅军不是曾被圣上下令禁止踏出封地吗?” 老者解下头顶红巾,“只要旁人以为我们是漕兵就够了。” 怪不得,这些人明明身披重兵黑甲,却戴着专属于漕丁的红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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