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青城把手里的药粉尽数撒进巫医口中,虎口卡住下颌,拇指食指同时发力,将死尸的嘴紧紧阖上。 “现在都归你了。” 薄青城做完一切,轻柔地撷取男人的衣领擦拭,将手上的药粉和血渍清理干净,发动机关,铁笼霎时被移开,地上赫然出现一道新的入口。 原来暗室之下,还藏着另一个暗室。 归功于这瘾药,他是有些难以自控没错,却远没到疯癫地步——当然,如果再继续将此物吃下去,恐怕不久就会心智失常,泯然如三岁幼童。 他怎么能容忍自己九尺之身,就被这微薄的小小粉末控制? 只有杀掉备药的人,才能彻底戒断瘾物,从而根除嗜药的欲望。 将死尸推入地窖,薄青城清理地面,拭尽血污,重新钻入笼中。 由于接连数天没有服药,他的身体已经萎顿不堪,却因为疼痛被屡次唤醒,骨髓和血液里像是有万千蚂蚁涌动。 取下笼上暗嵌的尖刀,他毫不迟疑地朝自己的大腿刺下,然后悄无声息地微笑。 疼痛为他带来一种难言的快感。 瘾是屈辱的,是受操纵的,疼痛则不然,疼痛由人主动唤醒,倘若力度得当,简直就像一道可口的美食。 从小到大,他最熟悉的就是疼痛,其次,就是羞辱,但是让他选择的话,只能说后背最大的烫伤,比不上在众人眼前下跪时的一缕微麻。 耻辱才是真正叫人心碎的东西啊。 角落里的长毛猫睇着一双碧眼,静静打量暗室里的一切。 一条银白小蛇缓缓滑入笼中,预备给那浑身戾气的男人最后一击。 台阶上发出响动,暗室的门开了。 “薄青城,我来看你了。” 是许青窈。 笼子里的男人抱膝坐在角落,低垂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颌和汗湿的鼻尖。 “薛汍的手臂不是你砍的,我知道。” 许青窈蹲下身,透过笼条直视他,试图带出他的反应。 里面的人置若罔闻,依旧如同了无生机的木偶一般。 “另外,我已经听说了,那个猎户是个土匪,生平作恶多端,不知为何,遇到我才良心发现,我现在告诉你,我和那个土匪没有过任何关系,一丝一毫也无,我收留他,只是因为他摔坏了腿。” 许青窈娓娓道来,一边说,一边用两道目光紧紧攫住薄青城,却见他如同一个活死人般,静坐不语。 曾经因为这个,他想尽办法折磨她,现在真相大白竟然会无动于衷? 难道他是真的疯了? 再作恶多端的人,都渴望被人理解,假如是从前的薄青城,听见这话,会露出何种反应? 她不敢想,也想不来,因为如果真在从前,她是决计不会这么说的。 “我怀了你的孩子。”她随口扯一个谎。 假如连这个都触动不了他,那么恐怕再难有借口作饵了。 笼中的人一动不动,半晌,只是撩开垂发,然后天真地冲着她微笑。 顺便露出血淋淋的大腿上插着的尖刀。 许青窈惊呼一声,大喊道:“薄青城你疯了!” 她赶忙用旺儿昨天递给她的那把钥匙,将笼子打开。 幸好,刀口插得并不深,也没有戳中要害。 许青窈轻轻将刀拔出,用手帕为他止血,忙了半晌,才抬头问道:“刀是谁给你的?” 半是质询,半是自己也没发觉的关切。 毕竟这人身上的伤口也太吓人。 后面响起脚步声,旺儿下来了,快步走到她身旁说:“这刀是爷自己要带着的。” “你们也不管?” “少奶奶有所不知,这病发作起来邪门儿,大夫说比刀割还疼呢,也就用放点血,才稍微能好受些。” 许青窈听了,久久没有言语。 “把刀给收了。”皱着眉头说。 “对了,再去找个郎中来,给你家主子好好看看,这地方太潮,身上的刀口流脓怎么办?” 这个人现在再也不能威胁她了,她也没必要刻意磋磨一个心智不全的病人,更何况,外面那堆财东把总,要是知道自家主子日薄西山,恐怕要闹起事来,到时首先就是她的手脚受掣肘。 “薄青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时你还不认识我,我自认也没得罪你,你却亲手将我推入地狱,地狱十八层,现在你在哪层?” 许青窈和旺儿相继起身离去,薄青城终于将头从那散乱的长发中抬起,露出深深笑意。 他从背后揪出细小的白蛇,这蛇趁着许青窈和他说话的时候,竟然想暗袭他,已经被他给掐死了。 “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畜牲,只可惜不能和你的主人团聚了。” 薄青城随手将蛇一扔,落在角落里蹲伏着的猫爪下,“好奴才,赏你的。”
第67章 薄青城的商业会馆离薄府不远。 趁着街上还没什么人, 许青窈早早乘轿就到了,先叫旺儿把总分店账簿都拿过来。 没想到, 帐房先生也跟着过来了, 那是个庞眉皓发的老人,鼻尖上挎一副厚重的玳瑁眼镜,乌木算盘用红绳串了, 嘀哩哒啦地掉在胸前,身后跟着两个穿青布褂的小僮,大约是账房学徒。 许青窈一看, 薄青城果然把账房换成了自己的人,从前公爹手底下几个干活的她都知道, 这几个她却不认得。 这会儿小老头把算盘啪地一声排在桌上,语气冷淡地道:“大少奶奶有什么要吩咐的?” 听见这一声“大少奶奶”, 许青窈心里就明白过来, 人家这是不认她这个掌柜。 不过也算不得什么, 薄青城在这盘棋局上耕耘多年, 空降一个她, 无名无份就来摄了政, 任谁心里都有气。 许青窈翻了几下账本,抬头柔声笑道:“老先生,您这记账方式倒十分新颖。” 千穿万穿, 马屁不穿, 戴上高帽,老帐房显然得意起来, “这叫作‘龙门账’, 闽粤商户早就用上这法子了,江南自诩富甲天下, 却还在老掉牙的账本里打转。” 人果然是薄青城打沿海抽来的,看来她猜得没错。 又翻了几笔簿子,面上附和微笑道:“我们这里从前都用‘三脚账’,确实太繁琐。” 老人有点惊讶了,“你懂看账?” 许青窈说:“从前老爷还在的时候,家里采买和庄子上的产业都是我管。” “哦。”老人不咸不淡地回应,尾音拉得有些长。后面的两个小僮对视一眼,知道这已经算得是师父的褒扬了。 “您能教教我这个帐怎么看吗?”许青窈起身为老帐房倒了杯热茶。 老人看了一眼那热气缭绕的茶水,道:“我不喝茶。” 许青窈心里一紧,又听见说:“这账倒也没什么难的,我只讲一遍,你听好了,龙门账,分为四部分,‘进’、‘缴’、‘存’、‘该’,进缴录和存该录是双轨计算盈亏,称为‘合龙门’。” 许青窈听明白了,说:“‘进’就是各项收入,‘缴’则是各种支出,‘存’则指各项资产,‘该’就相当于负债,只需‘进’‘缴’之差等于‘存’‘该’之差,便可以核对全部账目的正误。” 老账房的眼睛亮了亮,聪明人他是不讨厌的。 “正是如此。” 许青窈道一声多谢,便坐到一边开始翻账簿。 这龙门帐说起来简单,看起来却并不容易,没想到,这位大少奶奶这么快就能上手。 老帐房心里有些意外,随口说了两个学徒几句,细致地教他们点账,屏风后,许青窈的算盘也响个不停。 大约两个时辰过后,许青窈出来了。 这些账都是今年自公爹没了才添的,因此看着并不怎么费劲,不过,有的地方还真出乎她的意料,譬如,茶叶和丝绸两项,进账几个月就超老爷从前一年的经营,看来薄青城的经销渠道还真不少。 “老先生这帐做得是尽善尽美,只是有些地方还不全。” 那两个学徒表情古怪,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老爷子的面指点账目,从前就连二爷平日里查账也是毕恭毕敬,因此都愣住了,静等着看下文。 果然,老帐房眼镜背后那两只细缝眼睛,眯得更深,“嗯?”身子朝后一仰,“那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全。” 许青窈说:“那我就直言不讳了,您给我的总共是这么些,薄家大房名下的商号——粮食茶叶棉布丝绸药材玉石,这些都有,二爷名下的鹤鸣楼长盛坊,也在其中,可是最关键的进项,您没给我。” “你且说说?” “您看这本,丝绸棉布的两项的栈租明显有问题。”茶叶和粮食也有问题,但她没说,总要给人留点退路不是? “哪里有问题?” “棉布怎么可能和丝绸的栈租一个样?丝绸栈租一向价高,四月收丝入库,薄青城又在扩大经营,今年蚕丝丰收,市面上库房紧俏,怎么着栈租也不会和去年一个样,棉布就更可疑了,去年库里的棉布早罄了,今年的棉花到现在都没来,怎么就有栈租支出了。” 除非是为了平账填的,她随手一翻,倒还真的猜中了,许青窈心里想,恐怕是这位南粤来的老人不明白中原棉布的经销路数,本地只纺棉不收棉,就算来了棉花,也不可能交栈租,那都是那帮北方商人该操心的。 “哦。”老人又是四平八稳地应了一声。 见许青窈还盯着,誓不罢休的模样,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解释道:“大少奶奶可能不知道,二爷海外还有进出。” 出海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如果是这,为了避免走明帐惹祸上身,倒也说得通。 许青窈又拿起长盛坊的簿子,轻轻笑道:“我只怕除了那个,这里面也有别的猫腻。” 老人使了个眼色,将两个徒弟支走,这才示意她说。 “这些花账都和放印票债和养虎帮有关吧。”放印票里面的印子钱是给平民预备的,票债则是为官员准备,而虎帮,显然指的是那帮江湖打手。 “大少奶奶真是慧眼如炬,是我这老头子小瞧你了。”老帐房扶了扶玳瑁镜,露出一道复杂的笑容。 “你家二爷要搞这个我完全没异议,只是别再拿大房名下的商号平账了。”大房几条人命被他害了不说,辛辛苦苦积攒的家业,也要遭受牵连,毁于一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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