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素素哦了一声,踏踏实实地闭上了眼睛。 旁边的巧姨娘却是辗转反侧,一想起当初的事,她就五味杂陈坐立难安。 被豫亲王查到的那个信物,其实是薄脂虎惹出来的麻烦,他自幼嗜戏,又正值年少慕艾,便和小戏子有了牵连。事发东窗,是薄青城站出来,跟她说自己愿意代替弟弟受过,以报答姨娘多年的扶助之恩。 巧姨娘当时也是慌了神,她想,老爷对薄青城虽然严厉,心里却还是在意的,若是换了她的脂虎,不定要被打死才够。 进门这些年,她的确对薄青城常有照拂,这个孩子自尊心很强,素来不愿亏欠旁人,恐怕她对他的好,在他看来,也只是负担而已。 想到这里,她便同意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明明只是如同平常的一次惩戒,不知怎么就会引起人命官司,眼看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她便将真相捂死,再不敢说出口。 令她动容的是,薄青城这么多年,竟然也像真的将此事给忘了。 他越是不提,她心里越是不安。 幸亏这孩子又回来了,功成名就,荣归故里,这才叫她好受一点,如今她只盼着,薄家能安稳一点,千万再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思前想后,长吁短叹,就这么辗转,一直到四更天才睡去。 翌日。 薄脂虎刚从角门溜进来,穿过垂花门,打算回春禧堂。 “薄脂虎你还知道回家,”薄素素守在门口,满面怒容,“娘担心了你一夜知不知道?” 说来也怪,薄脂虎虽然是兄长,在这个妹妹面前却向来乖顺,像是两个人倒换了身份。 看见兄长鬓角未干的油墨,薄素素当即质问道:“你又去戏班了是不是?” 薄脂虎讷讷,不敢言语。 “咱们家现在就剩你一个男人,你不求上进,科举无名,你对得起娘吗?”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书院苦读,就昨天晚上才过了把瘾……”薄脂虎心虚地还嘴:“再说了,什么叫就剩我一个男人,新来的墨少爷,读书一流,才跟我在学堂两天,就被西席夸得跟朵花儿似的,有他在,咱们家将来不愁出不了个贵官显宦。” “是吗?” 薄青城打墙后绕出来,神色冰冷,唇角挑着不明意味的笑意。 薄脂虎见了薄青城,素来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此刻谈到科举的事,想起若干年前自己闯的大祸——就是因为那场祸事,害得薄青城被断了仕途,心里更惶恐,结结巴巴说道:“不是,二哥,我……我就是随口说说。” “哼”,薄青城扬眉,语气却是浑不在意,“你不是随口说,难道还是故意,你小子什么时候知道故意膈应人,也算你的一番成就。” 薄脂虎听了这话,就知道二哥真的没打算和他计较,遂笑呵呵地挠着头,“我再重活八辈子,也赶不上二哥。” 薄青城笑道:“行啊,知道拍马屁了,你这学没白上,有朝一日进了官场,就凭这个也能升他个三品五品。” 薄脂虎只顾嘿嘿傻乐。 薄素素却听出来二哥这是在讽刺官场阿谀谄媚的风气呢,又联想到母亲昨夜说的那番话,心里一时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这是二哥出于认命后自我安慰的冷嘲,还是真的已经想开,彻底将仕途撂到八千里外了。 看薄青城身上的衣服皱得不像样,再看他来的方向,薄素素沉了沉目光,小心翼翼地问:“二哥是打南风苑那边过来的?” 薄青城带笑的神色在脸上停了一停,缄默片刻,伸手挽袖口,“这个你就别管了。” 薄素素想起母亲昨天晚上的警告,终是再没有说话,重重地点了点头,旋即便转身离开了。 “脂虎,那天荷花宴过得怎么样?”两人边走边说。 正好经过莲池,薄脂虎便道:“二哥你给我的那盏莲花灯还在我床头挂着呢。” “是不错。”薄青城小声说着,低头笑了笑。 随即又看向薄脂虎,扬声道:“你这是顾左右而言他,我想知道的是,你有没有相中哪家闺秀?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 薄脂虎少见地缄默。 过了良久才抬头,眼眶红得厉害,哽咽着嗓子对薄青城道:“实话告诉二哥,我这辈子也不会娶亲了,一想到因为什么狗屁情情爱爱,惹出了那样的塌天大祸,叫二哥代我受过,毁了二哥的前程,我就难过得要命,感觉自己不算个男人,甚至,连人也算不上。” 薄脂虎擦擦眼泪。 薄青城拍拍弟弟的肩膀,“不要想太多,我可从来没觉得你欠我的,说起来,我还得感激你,要是没有那件事,我怎么知道自己原来最适合的是从商,人人提到商就是‘奸商’,提到官就是‘父母官’,要我看,官比商奸多了,官往权力背后一藏,做了坏事谁也找不着,商人再有钱嘛,也扛不过权力的大刀。” 薄脂虎听得似懂非懂,却很捧场地一直点头。 薄青城将脚尖附近的鹅卵石踢进湖里,“朝廷那趟浑水,谁爱搅谁搅,我不受那拘束,人活世上,就图一个痛快,我要的,也就是那么一口气。” 薄脂虎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笑得开怀,“二哥说得好,把我心里话给说出来了,我爱听戏,爱唱戏,人人都骂我不务正业,其实我图的也就是台子上的那一口气,痛快!” “瞧,谁敢说咱们不是亲兄弟呢。” 两人一面大笑,一面朝外走着,忽然跑进来一个小厮,说是门外有人求见。 “谁?”薄青城问,“有拜帖吗?” 小厮躬身答:“听说是打什么桃村来的,一家五口,现都在那牛车上坐着呢。” 听见“桃村”两个字,薄青城已然知道底细,又听说是一家五口,心里当即有了计较。 好嘛,敢到这儿来,还拖家带口,不用说就知道是来打秋风的。 别提他们从前对许青窈不好,给她弄出了心病,连带着不知情的自己遭殃,就说上次回家省亲,这家人可把他给害惨了,过后,两个人差点刀兵相见你死我活,从前的种种谋划都毁于一旦,后来他可没少后悔。 大约是见他上次送的东西不少,贪上瘾了,这会儿便又来捡便宜了,薄青城越想越生厌,怒火瞬间窜起丈高,“大棍给我赶出去!赶得远远儿的,叫这些叫花子长长记性,把女儿卖了还有胆子来占便宜,告诉他们以后不准再来,如有下次,打断他们全家的腿!” 见小厮跑了几步,又把人叫住,“对了,这事儿别叫大少奶奶知道。”
第90章 淮安城内, 薄家所在的巷口。 不时有路人走过,看见几个男女老少灰头土脸地坐在道旁, 身边的牛车散了架, 摇摇欲坠地歪在墙角。 烈日高悬,老牛烦躁地甩一甩尾巴,抻着脖子去够路边的青草, 哗啦一声,架子车被扯倒,顷刻间分崩离析, 扬起一阵烟尘。 新鲜翠丽的萝卜、黄瓜、白菜、扁豆散落一地,两只紫腾腾的茄子一前一后分别滚到粉衣女孩和蓝布少年的脚下。 没错, 他们一家是专门来城里探望许青窈的,顺便也为上次的事道谢, 许青窈回门省亲, 出手不凡, 他们虽然长居乡下务农为生, 也知道礼尚往来的道理, 到亲家家里不能空着手上门, 更何况贫弱主动靠近富贵,本就有打秋风的嫌疑,恐惹人生厌, 故此打包了整整一车的时兴瓜果特产, 想着城里头再好,种粮食蔬果恐怕也种不过他们。 十四岁的少年生得壮实, 眉目飞扬, 脸上神色颇不耐烦,瞅了石阶上坐着的妇人一眼, “娘,我就说咱们这些东西,人家看不上。”说着一脚将布鞋旁的茄子踢飞。 “春官,你别胡说,阿姐才不是这样的人。”粉衣少女弯下腰,将掉落的蔬菜一一捡到竹筐里。 “姐,你叫人家阿姐,可是人家认咱们吗?”叫春官的少年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一大片青紫,“你看看,刚才薄府那帮狗奴才把我给打的!” 许青袖见弟弟被打,心疼得不得了,可她也不相信这事儿是出自许青窈的授意,堂姐真要那么不待见他们,怎么会上次主动回家,还送来一马车的好东西? 薄府家大业大,人口稠杂,定然是底下那些奴才狗仗人势,搞出来的勾当,连一个最外层的仆人都能决定主人的话语权,由此可见,堂姐在这座大宅院里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许青袖抬头,望见墙内飞檐翘角,画壁雕梁,忽然觉得这大户人家也没什么好的,充其量就是面子好看而已。 要知道,就在刚才来的路上,她心里其实还有点羡慕许青窈,看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两旁林立的店铺酒肆,手上的翡翠镯子被她转了又转,摸了又摸,稀罕得紧,要是这玩意儿掉色,恐怕她的整只手腕早都被染成绿色了。 少女低头又摸了摸镯子,只觉得触手清凉,这还是上次堂姐和那个管家回来时,带的礼盒里的一只。 想到这里,她褪下镯子,向弟弟春官说:“堂姐指定不知道这事儿,你拿着这个,走出这条街,绕到后面的巷子去,放机灵点,寻个老实人帮带着进去。大户人家一般都有好几个门,这座门的奴才给咱们找事,难道旁的门也狗眼看人低?我就不信堂堂淮安首富的府里养的全是刁奴!” 春官将信将疑地看自己的亲姐一眼,“这……能行吗?” “你放心吧,堂姐不会不管咱们的。” 见春官跑出去几丈远,许青袖扬着手里的帕子,跳起来提醒他,“实在不行就回来,别上去跟人家硬碰硬!” 少年将手臂举得高高的,边跑边大声喊着:“知道了!” 目送大儿子跑远,杜氏把目光投向怀里睡着的小儿子,抱着他一面轻晃,一面说话:“袖袖,你说是不是咱们得罪了你堂姐,上次送礼回家,人家其实并不是有意修好,而是想跟咱们撇清关系?” “啊,”许青袖很快地想了一下,随即用不以为然的口气说:“怎么会,阿姐上次回家,还同我讲了好些话呢,半点生疏的意思都没有。” 杜氏眯眼望了下日头,拿袖子抹掉额头上的汗,长叹一口气,“其实说起来,到底是我们对不起人家,当初你堂姐嫁进薄府,给那位瘫痪在床的薄大少爷冲喜,彩礼聘金都留给了咱们一家人,我说叫她带些走当陪嫁,这丫头倔得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拿,要不是当初那老东西逼得急,你弟弟又生着重病急需用钱,我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往火坑里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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