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昌帝没有动怒,反而对沈栩加深了赞赏,而太子大义灭亲,留住口碑,堵住了朝堂之上的口舌是非,与沈栩没有离心,但仍有微妙的变化。 日出日落,潮起潮退,日子还是要在平静中一点点度过。 从渡口回到沈家,季绾陪老两口聊了会儿,回去新房歇息。 一夜未眠,倦意上头,可想而知,一早就去上朝的君晟有多疲累。 那桩至今未侦破的案子搅得法司官员们不得安宁,唯一的新线索也成了人心惶惶的存在——凶手有接近圣驾的机会,很可能是朝廷中人。 可凶手故意暴露的目的又是为何? 季绾不懂破案,在昨晚君晟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些细节,据大理寺官员多年探案揣度,主谋很可能是个外表斯文、内里暴躁的疯子,以戏耍或报复的方式发泄不满。 承昌帝是在早朝时才得知自己的爱宠遭遇不测,当堂雷霆大怒,责令大理寺在一月内破案。 君晟在深夜回到新房,一进门,就闻到浓郁的鲜汤味。 季绾制作了吊汤,一见君晟步上旋梯,立即拉他到桌边,“来,尝尝看。” 热气腾腾的汤汁泛着油花,君晟舀一勺品尝,认可了她的手艺。 季绾托腮透过薄薄的热气看他,“那桩案子若在一月内侦破不了,陛下会向大理寺问罪吗?” “会。” 在帝王盛怒下,大理寺卿和贺清彦当堂签了责任状。 季绾又问:“大理寺有把握吗?” “没有。” 从夏末查到金秋,所获线索零零散散,大理寺的官员像是一直在被凶手牵着鼻子走。 当初将这桩案子移交给大理寺,无需君晟过多挂心,可隐隐觉得凶手就在身边,才会一再注入精力,配合大理寺查案。 用过吊汤,君晟回到书房沐浴,狩猎数日,一身疲惫,尽数沉淀在汤浴中,全靠季绾事先在汤浴里加了舒筋的药方。 待沐浴更衣后,他走出书房,见对面卧房虚掩,犹豫片刻走了过去,隔着门扇问道:“方便吗?” 季绾早已沐浴过,正坐在镜支儿前发呆,同床共枕四晚,回到沈家的他们多少有些尴尬。 心照不宣地各回各屋是最好,奈何君晟那边捅破了窗纸。 “今晚......” “我要睡下了,先生也早些去安置吧。” “去”字用得极为精妙,以客气的语气、精 辟的用词在逐客。 透过镜支儿,君晟看着低头疏发的女子,面上看不出情绪,他走过去,拿起篦子替她通顺长发。 大手捧起垂顺的青丝,仿若托起季绾的心,一下下梳在心上。 季绾有种错觉,身后的男子在无声流露着失落。 可他失落什么? 不会同衾成了习惯,想要有人陪吧? 那不是小孩子心性么。 想到此,季绾唇微翘,又立即抿住。 “笑什么?” “没笑。” 季绾看着镜支儿里的他们,陷入沉思,假扮夫妻久了,也会形成习惯,一旦君晟有了相知相许的人亦或到了该分开的契机,自己能立即适应吗? 会舍不得放手吗? 舍不得......怪异的感觉瞬间充斥心田,季绾站起身,捋过长发搭在肩头,面朝君晟嗫嚅道:“夜深了,先生去安置吧。” 执篦子的手还停在半空,君晟徐徐垂落手臂,走出隔扇,手里仍拿着沾有女子发香的篦子。 季绾看向虚掩的门缝,莫名空落落的,她脱去外衫,躺进床帐,试图脱离拨浪鼓单独入睡,可枕边空空,辗转至子夜也没有睡意,胡思乱想着。 想到即将被流放的馥宁公主,想到她站在御书房外听到的那句“弃卒保车”。 当局者迷,馥宁公主不会知道,自己的母后不是在太子的教唆下被迫弃卒保车,而是主动来到御前提出惩戒女儿,将流放之地从五百里改为遥远的岭南。 难怪说后宫堪比龙潭虎穴。 可虎毒不食子,皇后非但没有一句劝,还用以儆效尤之名,弃掉女儿,保全了皇后威仪。 孰是孰非,在利益面前没了置评的意义。 而坊间对皇后的传闻久久不息,说她为了入宫为后,不惜毁掉嫡长姐的清誉。 季绾枕着手臂,透过帐帘看向被月光映亮的窗棂,慢慢合上眼。 梦境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颠簸至晨早的第一声鸡鸣。 她倦倦睁眼,拥着被子翻个身,去炕柜里拿出拨浪鼓抱在怀里,一记回笼觉直至日上三竿,其间馨芝进来两趟,又悄然退了出去。
第45章 因曹蓉夫妇携子远游, 季绾与乔氏商量,准备招两个婢女进门,包揽膳食和家务, 可将一个安置在后院新房,一个安置在潘胭的房里。 上次的提议被杨荷雯和曹蓉双重否决,此番,杨荷雯没有异议, 一来对季绾有了新的认知继而产生敬畏, 二来曹蓉远游、潘胭授课、季绾从医,没一个料理家事的, 作为长嫂,与婢女们分工备膳,实在不妥。 “按绾儿说的办吧。” 长媳无异议, 乔氏也采纳了季绾的提议, “工钱从咱家日常开销里扣除吧。” 季绾没自告奋勇包揽下招工的开销, 与三嫂一样,每月她与君晟都会添补家用, 招工走总账也说得过去。 杨荷雯心里五味杂陈,一个曹蓉还不够, 又多了一个季绾, 日后掌家的未必是她这个大嫂。 外表温软的人,敢于担事,头脑清醒,愈发将她显得小家子气。 “唉。” 擀面时无意的叹息落入大宝的耳中。 沈大宝凑上去, “娘, 你叹气干嘛?” “去去,一边玩去。”杨荷雯担心被人瞧出端倪, 惹来揶揄,用力擀面。 面板叮当响。 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使得准备烧火的馨芝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动静。 杨荷雯面擀得好,菜做得香,等季绾离开,乔氏看她默不作声的,将人拉到院子里晒太阳,“有绾儿在,娘不好开口,回头招婢女,由你把关,一定要招两个手艺好的,怎么也不能比你的差。” 杨荷雯故作拿乔,“那可不好找。” 乔氏挤眉弄眼,“是呢,娘就爱吃你做的饭。” 总算得了一句肯定,酸气无处撒的杨荷雯稍稍舒坦,笑哼一声,气呼呼离开。 乔氏笑着摇摇头,她心里愈发向着能担事的四媳妇,但也知不能委屈了长媳。 家和万事兴。 傍晚,季绾站在珍书阁前,来接数日不见的弟弟。 季渊长高了些,故意用手比量彼此的身高,脸上多了融入晚霞的灿烂笑容。 感受得出,弟弟在这里轻松快活,齐伯是弟弟的救赎。季绾欣慰得很,却还是拍开少年的手,严肃问道:“功课可有提升?” 季渊仰头,无声流露着骄傲。 作为学堂的大弟子,每次小考都是头名,让一向玩世不恭的齐伯都有了送他科举的心思。 可惜大鄞朝没有天生哑症的考生,从无一例。 季绾替弟弟惋惜,面上不显,与齐伯打过招呼,递上一包酱牛肉,笑说是为了孝敬。 伴着夕阳,姐弟二人回到娘家。 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其间提到曹蓉的遭遇,何佩琇不由想起隔壁一尸两命的悲剧,暗自抹了抹眼泪。 廖家公和廖家母自女儿被害,一直绝口不提,一个佝偻,一个蹒跚,相依为命的背影在晚霞里尽显悲凉。 季绾时常探望他们,却无法成为他们的救赎。 虽说事在人为,但在遗憾面前,她力不能及。 怀着淡淡的悲伤,季绾回到沈家,被冲过来的沈大宝抱住腿。 “四婶,二宝啥时候回家啊?” 沈茹茹也跑过来,围着季绾打转,比起懵懂的大哥哥,她通透许多,知道二哥随二叔二婶去了很远的地方,来年开春才会回来,还小大人似的开解了大宝许久。 可大宝想念二宝,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季绾给两个孩子带了廖家的糖水,陪他们玩了会儿跳房子,眼中的酸涩被风吹散。 比起廖家公、廖家母,沈家至少有盼头,来年春日等羁旅在外的亲人归来,阖家还能够团圆。 沈茹茹将自己的画作拿给季绾,“四婶,陌寒叔叔教茹茹画的。” 画纸上,湛空下一棵棵银杏树葳蕤生长,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季绾从不晓得陌寒还有绘画的功底,她接过画纸细细欣赏,忽然想到可以在廖家种上一棵银杏树苗,陪伴老两口,当作寄托。 与公婆讨教了栽植的时节,她打算明日去廖家铺子商量,如果老两口同意,她会趁着土地覆霜前,在廖家院子里栽下一棵银杏树苗。 心情稍稍转好,她去往灶房,再次为君晟熬了吊汤。 君晟回来后,在季绾的监督下,喝了一整碗。 自狩猎后,君晟发觉季绾对他多了关切,熬汤不说,还挺嘘寒问暖的。 “秋寒,先生的被子可御寒?” “还好。” “入冬前,先生可需要我准备棉衣?” “有劳。” 君晟挺受用的,有问必有答,等到深夜时,揉了揉季绾的脑袋,越过她走进书房。 季绾愣了会儿,心里又一次空落落的,她回到东卧,犟劲儿上来,没取出拨浪鼓,独自躺进被子里试着入睡。 夜里电闪雷鸣,季绾抱着被子翻来覆去,不懂君晟为何能替代陪伴她十几年的拨浪鼓。 狂雷袭耳,了无睡意,她拥着被子坐起身,看向虚掩的门扇,发现对面书房灯火荧荧,那人还没睡下吗? 少焉,身穿抹胸寝裙的女子出现在书房门口。 灯火如豆,君晟从公牍中抬眸,眉眼一紧,立即走向赤脚出现在门口的人,“怎么不穿鞋?” 季绾迷迷糊糊翘起脚趾,后知后觉发现行动快于意识,自己竟跑来书房求......陪睡。 陪睡的话她自然讲不出口,糯糯“嗯”一声,转身欲走。 勇气还未涌起就枯竭,羞于开口提出这般无礼的要求。 可下一瞬,就被身后的人拦腰抱起。 “啊——” 双脚失去着力点,身体发生倾斜,季绾下意识环住那人脖颈,娇小的身躯陷入那人的臂弯。 四目交汇,在暗淡的灯火中定格。 君晟身上散发着墨香,连指腹都染了些许墨迹,是在看见季绾出现在书房门口的一刹,不小心沾染的。 在无声的询问下,季绾支支吾吾的,总要有个恰 当的理由解释她的行为。 被放到床上后,她曲膝仰坐,望着紫电中忽明忽暗的身影,讷讷道:“我睡不着。” 君晟默然凝睇,一步步走进男女之防,跨过雷池,坐在床畔,离她赤裸的脚丫只有两寸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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