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狼狈的爬出车身,见旁边有匹红棕烈马倒在地上,那骑马的官役正撸起袖子欲殴打内侍总管受工伐。 “你不要命了吧!你知道你冲了谁的车嘛?这是……” “受工伐!”高氏弹净身上的土,道:“市井当中,不比塞外,路况甚杂,阁下骑如此烈马飞驰,很容易伤到路人。” 那官役却无丝毫愧色,只急道:“耽搁了四公子的药,是要掉脑袋的!” “四公子?” “大丞相家的四公子啊!”
第2章 少年郎 “四公子?” “大丞相家的四公子啊!” 高氏回身,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猗猗,正遇上她不屑的一瞥。又转回对那官役道:“我正欲前往丞相府,不如将那药交与我顺道带去,而你只管去医你的马便是。” “你?”官役将信将疑的望着眼前的少妇,踯躅着不敢将药交托。 “这位可是当今皇……” “哦,我是丞相之妹,务请放心。”她拿出丞相府的令符。 那官役马上换了谄媚颜色,将药交与高氏。 官役走后,猗猗将药袋丢在一旁,不屑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公子得病,竟也如此!” “小孩子,少讲话,会给你父皇惹出祸端的。”高氏训斥道。 “父皇是皇帝,应该怕他们吗?” 高氏叹了口气,“你还小,很多事不懂。” “我懂,我怎么不懂?母后不就是一向以皇后之衔为耻,以高氏之女为荣嘛!” 高氏一楞,被噎得泪花翻涌,半晌无言。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呜咽出声,不住地摇头。 “父皇就是太软弱。”她恨恨的小声自语。 丞相府的奢华远胜于皇宫——歌台舞榭,月殿云堂,廊腰缦回;堂上白玉铺地,明珠作饰,堂外堆金为柱,叠翠为瓦。 “在这儿玩吧!别淘气!”母亲将猗猗推给宗族子弟们,只留下这句嘱托,便匆匆往前院贺寿去了。 那院中的男孩子正骑着竹马做战阵之戏,喊打喊杀,嬉笑戏谑,好不热闹。 猗猗一个人,与他们格格不入。 她沿着回廊踱步,身后的快乐本是别人的,与她无关。 她从袖管里取出那摔作两半的青雀钗…… 含章堂简陋残败,再灿烂的春光也无法荡涤那腐败恼人的霉气。 父皇冰冷的手指轻轻滑过猗猗吹弹可破的肌肤,将她凌乱的碎发别在耳后,又为她在乌黑的发髻间簪上一支青雀钗。 “喜欢吗?”父皇的声音低沉。 “嗯。”猗猗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问,“我听天华殿中的姊姊唱过‘可怜青雀子,飞来邺城里’①,就是这支钗子吗?” “当年,父皇求娶你母后,娄夫人不愿意,倒是你母后,遣人送了这支青雀钗来,大丞相也顺势应允了这门亲事。随嫁的媵人替你母后不值,就编了这歌谣来刺讽。” “我不能要这个了……这个是家家送给父皇的,父皇留着吧。”猗猗懂事的推还。 “你把青雀子带出牢笼吧!”父皇笑了,笑容异常凄凉,“猗猗,如果有一天,此钗分了股,你帮我把它还给母后行吗?” 猗猗的泪珠在眼圈里转了又转,她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声声的碎琴音打断了猗猗的思绪,她抬起头,好奇的四下望去,不知何时她已走到了山石后面,那里坐一女子,正低头调拨琴弦。 碎琴音逐渐连贯起来,凄婉哀伤,与这欢天喜地的寿宴全然不谐。 “你是谁?”猗猗禁不住问。 那女子抬起头,饶是猗猗小小年纪,也不禁被这女子的容貌吸引。 倒不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只是明眸顾盼间有种慑人心魄的魅力。 “你真好看……”猗猗由衷赞叹道。 “这谈什么曲子?”猗猗又问。 那女子微微一笑,却依旧不答。 “公主问话,你怎敢不答?”猗猗见她轻慢,心中有些气恼。 “公主又怎样?”她头也不抬道。 “你……” 她嘴角含笑,“你关心的事该很多吧,比 如,他们……” 他们? 猗猗回转身,见一个肥胖壮实,面如满月的男孩手执竹马,站在廊下,对她嘻嘻的笑,廊边的黄竹后还隐了数名顽童,俱含着坏意。 “本大王赢了战阵,需掳一王妃!”男孩一开口,就把猗猗吓了一跳,也引来其他孩子的大笑。 他也不等猗猗答话,一把拉起她的手,“走啦,随我入洞房!” 猗猗重重甩下他的手,“你干嘛!” 那男孩又拉起来,招呼道:“兄弟们帮帮忙啊!” 大家一拥而上,将猗猗推搡回到假山前,用一块脏破的草席蒙在猗猗头上,把她生生按倒在地。 “拜天地!拜天地!……” 猗猗最受不得别人弄乱她的整洁光亮的双丫髻。 “哎呦!小娘咬人!” “跑了!跑了!拦住她!” 反正头发也是乱了,索性……她一头顶倒一个最小的孩子,夺路而逃,不想正撞进那壮实男孩的怀里,他架起猗猗的双肩,“烈马,我喜欢!我定要驯服!” 他将猗猗向后一推,旁边两人拢住了猗猗的胳膊,他从裤褶中掏出口口,坏笑道:“来尝尝冲天王的圣水!”说着瞄准了猗猗的嘴。 “我是乐城公主!大魏公主!你们侮辱公主,父皇就处死你们!”猗猗大声凛凛道。 “公主,公主大人饶命呀!快跪下!”那男孩转身命大家都跪下,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敬畏。 “哈哈哈哈哈……”男孩们爆发出一阵狂笑,有人小声道:“原来是白痴元善见的女儿!” 猗猗听他们竟敢直呼父皇的名讳,还加上白痴二字,气得哭起来。 “完了,完了,她哭了!”男孩嬉笑道。 “别闹了,放了她。”众人身后传来一个清晰却温润的声音。 泪眼迷离间,猗猗但见一个清矍纤弱的少年倚在廊边,刚那句话便是出自他口。 壮实男孩斜睨道:“四兄卧病不在房中休养,出来作甚?” “你们吵得这么厉害,我怎么睡得着。” “哎!碍着四兄休息了,我们走!” “诶,等等。”他叫住他们,问道,“你们刚刚在玩什么?” “樗蒲②,怎了,大丈夫敢作敢当!” “我也想玩一局。”少年微微一笑。 “你?!哈哈!四兄怎么也好赌了?好吧!你赌什么?” “赌她。”他一指猗猗。 猗猗心中一慌。 “不行!凭什么?我拉她成亲,就是因为银两都输光了!她是我的,你拿钱出来,不然不玩!” 旁的兄弟都笑着附和,“是呀,延宗今儿个背,输个腚光!” “那好吧,我赌上这个月的供给。” “这么大方?成了!” “怎么赌?” “掷五木定输赢。” “哈,你胆子好大,被人抓住可连托辞都没有。” “速战速决。” 左右递过昆山摇木所制的杯和上黑下白的木,男孩接过来,也不谦让,轻轻一掷,然后大吼一声,得三黑之雉,遂得意地笑道,“哦!十四!仅次于贵采。” 少年接过五木,在手中揉搓好久,终于掷出,但见四子俱黑,唯独一子还在转动,少年却不像其弟那般大吼,只静静的看着,倒是别的兄弟都在大声吼叫,那子终定在黑面,竟是卢采! 男孩一摔杯,“背!不玩了!她归你!”他一推搡猗猗,掉头走了。 别的孩子也一哄而散,随那男孩而去。 庭院里独剩猗猗和那少年。 猗猗胡乱的捋起蓬散的发髻和凌乱的碎发,眼睛却一直警惕的望着那阶上的少年: 他只披了件月白的单衣,瘦弱的身子在春夜微寒的风中不住地颤抖;脸色略显苍白,犹衬出浓黑的弯眉和墨色潭水般深邃的双眸,如巧匠精雕出的高挺鼻梁下是一抿微白的薄唇,这样精致的五官本该令每个女孩产生本能的亲近心悦,而猗猗却由心的反感,他——容貌简直像极了舅父,尽管眸子中还尚存几分少年的清澈和单纯。 “你可以走了。”少年拽了拽衣角,收紧消瘦的肩膀。 猗猗一步跨上台阶,清清亮亮的一个耳光打在少年脸上,含泪道:“我是元氏的公主,不是任何人的筹码!” 那少年微怔,抚着面颊,半晌方恢复平静道:“这丞相府中,最好不要提你的姓氏。”
第3章 少年郎 太妃娄昭君的寿筵摆了七日,来府中道贺的不是元勋贵胄,便是高门豪族。 群僚显贵们的心中都如明镜,朝廷易姓只在晨昏之间,保住官位,保住脑袋,时不待我。顺势而动方是俊杰,古今千年,又有几人能做到戕血示忠? 圣贤的头衔到底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与其自己的名字被载入青史供万代景仰,倒不如坐享此一世的荣华,于是趋炎附势的人们送来万金贺礼,奇珍异宝,极尽能事的证明着他们对高澄的拳拳之心。 除了两个人,两个女人——两个关系微妙女人。 冯翊公主元仲华和当朝皇后高泫。 她们倚着湘水榭的阑干,面对着一池碧波,凝望着飘零在水面上的点点樱花香瓣。 她们都还年轻,有着如那樱花一般美好的容颜;她们出身高贵,有着令人世人艳羡嫉妒的姓氏;她们曾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可久别重逢,她们却相顾无言。 元仲华是孝静帝元善见的姐姐,下嫁给大丞相高欢的世子高澄; 高泫是高澄的二妹,及笄封后,成为了元善见的皇后; 讽刺的是,眼下权倾朝野的高氏意欲谋反,冯翊公主很快要成为冯翊皇后,而孝静皇后就要变为孝静公主,这将是一个怎样令人辛酸的过程—— 兄弟与夫君,那些她们以为最珍爱的人,冷酷的把她们当作攫取权力的工具,然后开始在皇权的漩涡中拼死搏杀,直至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而所有感情上的苦痛和道义上的折磨都要由她们来承担…… 元仲华首先打破了沉默,“皇帝在含章堂还……习惯吗?” 高泫染上凄楚颜色,口中却勉强道:“还好。” 其实不用问也可想象一位即将被废去的皇帝,景况该是如何,元仲华也觉多此一问,微颦无语。 高泫岔开话题,“阿干(鲜卑语:即阿兄)呢?待你还如初?” 元仲华的眼中蒙上一层薄雾——那个青涩俊俏的少年,那个念着却扇诗,露出腼腆笑容的少年,那个曾经与她携手共赏春花秋月,令她不再担心韶华易逝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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