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金屋于城北,藏阿娇于东柏。”元仲华微叹道,不经意间一丝苦涩已然闪过眼眸,韶华终究是人世间最留不住的东西…… “阿娇?” “也是元姓女子,与大王一见如故,刚封了琅琊公主,也来了晋阳,寿宴上她还奏了一曲的。” 高泫点点头,想起寿筵上似有位绝色的美人,曲子也弹得颇得意境。 “阿泫。”元仲华忽唤起皇后的乳名。 高泫神情一荡,多久不曾听过的乳名,以至于有些陌生,却又那般亲切,忙应道:“阿姐。” “抱歉……去年那件事……我没有办好……” 高泫被说中了心事,苦涩的一笑,道:“难道真的没有一丝希望了吗?” “眼下这局势……”元仲华重重叹了口气,“大王和太妃更加不想与元氏扯上任何关系了,更何况四郎……毕竟是个男儿……不像我们……” 高泫的神情刹那间悲愤起来,她一把抓住元仲华的衣袖,哭道:“阿姐,你别忘了,你也姓元啊!若连你都不肯帮我,我实在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了……” 此番高泫带着猗猗来到邺下,名为祝寿,实则为她找个后半生的倚靠。 她已经多次哭求了母亲娄太妃和兄长高澄,却都无济于事…… “阿泫,你别这样……”元仲华反握住她的手腕,“我再想想办法……” “家家!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面容清秀的男孩异常兴奋的冲进冯翊公主的正堂,却撞见太医署的马先生跽坐在那里,心中不禁一惊。 “家家……你生病了?” 元仲华见是世子孝琬,先是一怔,遂笑道:“我只是过问一下你四弟的病。” 孝琬簇了簇眉,“你们整日配的什么药,也不见好。” “世子有所不知, 胸痹之症,须以参通脉,眼下霸府的人参所剩无几,小人正禀明王妃,请从外地调些过来。只是刚听王妃说,近日累战,交通不便……” “咦?不是姑母昨日带了些人参来吗?说什么在路上撞了送药的特使?” “哦!昨日忙乱,倒给忘了……”元仲华面上颇有些尴尬,语气却似恍然大悟般的,“马先生,你先回吧,若找到了我差人给你送过去。” “我儿今日见到谁了?这么高兴?” “落雕都督!” “是斛律将军吗?”元仲华爱抚着儿子软软的头发,“你父王最喜欢和他打猎了!” 马嗣明急匆匆的走了,他知道自己刚才说多了话。 铜镜中的小美人绽出春花般灿烂的笑容——她的眉心有刚用胭脂点上的梅花瓣片,乌黑的长发被分开盘在头顶的两边,缀饰着镶嵌金碧的句决。 “公主若依旧俗髡发,发髻也要续个两年才能梳得整齐……”梳头的近婢话才说了一半,便被皇后高泫狠狠瞪了一眼。 猗猗却还不明所以,“怀朔野人才髡发呢!” 高泫忙捂了她的嘴,她笑嘻嘻的挣脱开,问道:“家家,什么是季春大会?” 高泫正轻轻抚摸女儿那油亮的发髻,没有答话。 “是参加完这季春大会,我们就回家了吗? ” 高泫别过脸去。 暮春暖暖的阳光,芬芳吐蕊的鲜花,遍地油油的绿草,总归让人心情愉悦,猗猗终究是小孩心性,再想到马上能逃离丞相府这可怖的牢笼,见到父皇温暖的面庞,脸上就不由得荡漾起笑容。 马车行至汾水,但见千帆荡于碧波之上,映着波光粼粼的水光,一派温馨祥和。折柳渡口,尽是花枝招展的艳丽少女,都是头顶双髻,饰以金碧。或撑着花伞,戏笑频频,或将彩纸系在柳条上,或双手合十,虔心祈祷。 但听一声长啸,船中的年轻男子们纷纷跃上河岸,竞相将少女们抱至船舱,舱中随即传出娇声软语,不堪入耳。 “家家……他们是强盗?” “他们在抢婚。”高泫轻声答道,“根据鲜卑旧俗,暮春时节,鲜卑儿女在水上私会,宴饮配合,结为夫妻。” 车终驻在硕大的画舫畔。 猗猗跳下马车,走向水边,兀自看着水中倒影——她的妆扮与那些少女并无二致。 回头看看母亲——她在原地,静静的望着自己。 “家家,猗猗也会被人抢走吗?” 母亲的泪浸湿了长长的睫毛。 “家家不要猗猗了?” 高泫的泪水已如断线的珍珠,一滴滴的砸在心头,她没有回答,只是决绝的转身远去。 “你去那儿?不要走!不要!家家——”画舫中跃出的侍从缚住了猗猗的双臂,就像青雀子被缚住了翅膀。 女儿的哭喊声,声声如刀割,割在母亲的心尖上。 她终究是个聪明的女子,所以没有回头,没有给女儿透露一丝一毫的不舍和希望,因为她知道此时的自己虽贵为皇后,却远不及那画舫中的人,能给予女儿更有力的保护。 泪水哭花了精致的妆容,挣扎散乱了束好的发髻,猗猗怯怯的走向画舫的深处…… 那里,有一位熟睡着的白雪少年,注定与她的缱绻羁绊,爱恨相依。 他名孝瓘。 他的祖父与众多豪杰起兵于苦寒之地,奇迹般的摧灭了朱尔荣氏,夺取了魏国的半壁江山;他的父亲风神俊朗,沉明练达,十二岁便能臧否时政;他的家族权倾朝野,赐予九锡,受禅只是晨昏之间;而他自己,有着纤柔明亮的绝世容颜,七窍玲珑的睿敏心智,除却心疾,近乎完美。 少年微睁开眼,强撑起身子,胸口还在隐隐作痛,整夜的折磨已令他筋疲力尽。 “水……” 墙角站起一个矮小的黑影,穿过窗棂斑驳的影子,渐渐明亮起来——她,眼睛红肿,面色苍白,头发蓬乱。 “是你?”他失笑,“为什么我每次见你,你都是这幅模样?” 女孩眼里已无泪,却似无底的空洞,望着他。
第4章 沁园春 孝瓘从嫡母元仲华口中得知,那个名叫元猗猗的女孩正是当今天子元善见的公主,亦是他的表妹。心内顿觉一暖,险些落下泪来——看来父亲还是疼他的。 去年,霸府来了位云游的沙门,人称阿秃师。奉命品评诸位公子,及至瓘,他三指指天,摇头叹惋,谶道: “非即夭折,不过而立。” 问及破解之法。 答曰:“可结鸳栾之妇,须高于贵府。” 阿秃师所指很明显,在这大魏朝廷中,以高氏之尊,除却皇族元氏,无人能出其右。 娄太妃闻之大怒,将那沙门赶出了霸府。自那以后,府中再无人敢提此事。 熟料今年元月,他病情加重,医署配了好几副药,却收效甚微,高澄竟不顾娄太妃的反对,断然允了这门亲事。 元仲华亦将猗猗唤上正堂——嘱咐道,因他们年纪尚小,暂不行天地之礼,而依鲜卑旧俗。 “野人才抢婚!野人才抢婚!我是堂堂大魏公主!”说完,她不屑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孝瓘,“你又算什么东西?” 孝瓘被她说得脸色发白,却没有多言。 “什么抢婚啊,那风俗不是百年前就被禁了嘛……”元仲华忙圆道,“只是四郎的身子不太好,你要多多照顾他,待你及笄,就给你们举行大婚,定是名正言顺的。” “他这样子……”她顿了一下,挑衅的打量起孝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怎么回事!你这小娘越说越不像话了!”元仲华大怒道,“四郎,你先下去吧,还有些话,我想单独和猗猗说。” 孝瓘冷冷一揖,退出了正堂。 元仲华敛起了怒色,严肃而平静的说:“你的父亲是我的亲弟弟,你的母亲是我闺中最好的姐妹,他们把你托付给我,下面这番话是我必须讲的,但我只说这一次,你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罢,一定要记在心里。” “将你指婚孝瓘,是你的母亲五次三番哭求太妃和兄长,才得来的不易结果,为的是将来如有大的变故,不至于牵连到你的性命,为的是你能平平安安的过将来的生活。很多事,即便是我,也管不了;很多事,是男人的事,是庙堂中的事。你身份敏感,即便是年纪尚小,也不会被视为童言无忌。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学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猗猗张着迷茫的眼睛,显然,她并不明白姑母的话。 “比如呢?” “比如刚刚说孝瓘的话!” “我……”她还想争辩。 “其实孝瓘这孩子也很可怜,他没有母亲,是我一手将他抚养大的……” 这话倒触动了猗猗,她又想到画舫边家家决绝的背影。 “他的母亲呢?”她问这句时,眼里已泛了泪花,而她惊异的发现姑母的眼圈也染了红晕。 元仲华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风雪交加的寒夜,才刚娩下男婴的元仲华在闺房欣然静候夫君,彼时他们情深意笃,似漆如胶,这个柔软的小生命又将给他们的婚姻平添多少幸福呢?她虽力尽,却不乏憧憬。 然而,她等来的不仅是披雪夜归夫君,还有夫君怀中那陌生的男婴。 “这是我的孩子,帮我养大他。”他将襁褓强塞进她的锦被。 那孩子的肤色像白瓷,肤质如冰雕,五官极精致,的确像极了她的夫君,可是……她突然想到他们新婚燕尔,海誓山盟的时候,他竟然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 “啊……好凉!”元仲华从那襁褓中摸出一串颈珠,“这是什么?” “这是他母亲的东西,帮他收好。” 她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她压根没有问,因为她觉得那不过是承沐了一夜云雨的路边野花;渤海王与娄王妃也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因为高澄始终不肯说,问得急了,他竟说自己也不知道。 于是,霸府中便只剩流言与猜测,再无人知晓那女人究竟是谁了。 元氏高贵的公主驻进了静湖南岸的绿竹院,成了贫家才有的“窃妻”。 按照元仲华的意思,猗猗被安置在院内的偏僻竹楼里。 竹楼分两层,是曹魏时期的建筑,时光的流逝 褪去了它光鲜的外表,原本浅翠的墙面变作鹅黄。 “天!这地方又小又旧,是人住的吗?”猗猗步入楼内,大声抱怨起来。 孝瓘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 “瞧这缦缯……一点纹饰都没有,是给寡妇准备的吗?”边说边瞥了一眼孝瓘。 孝瓘被她一噎,禁不住掩袖咳了起来。 “公主!” 近婢舍玉在旁拉了拉她的衣袖。 猗猗全然不理,更加颐指气使道:“高孝瓘,明日你去给我请一名工书人。我准备在房中挂个匾额。” “你才几岁,就开始附庸风雅了?” 孝瓘讥诮道。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