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柏堂……到底发生了什么?”高叡一把将他扶起,急切的问道。 “厨奴兰京造反,刺伤了大丞相……” “丞相伤势如何?” “应是没什么大碍吧……” “崔侍郎……”孝瓘紧紧抓着崔季舒衣袖。 “哎……”崔季舒重重叹了口气,“那日的场面太过混乱,只见两位库直一死一伤,陈元康中了一刀,其他的……没太看清……” “你当时没在堂上?” “我……我恰巧去如厕了……” “如厕?崔侍郎还真他妈会挑时候啊!”身后传来一阵冷笑,众人循声望去,但见来人黑面麟皮,一路行来似有些微跛。 “太原公。”崔季舒躬身一揖,不敢再多言。 高叡与孝瓘却是愣了半晌——今日的高洋虽面容丑陋,却目含精光,身形猥琐,却举止从容。 “子进……” “阿……阿叔。” 二人先后唤他,高洋睨着二人,故意矮了身子对孝瓘笑道:“此为宫府,怎会有你阿叔?” 高叡又是一愣,忙随着崔季舒改了称呼,“太原公……预备往何处去?” 高洋微微一笑,“霸府。” 高叡这才注意到高洋手中的黑匣,“这是?” “漆面的匪首。王兄命我送回晋阳。” “大丞相无碍吧?……臣想去探望……” “听说须拔新晋了太子庶子?”高洋不接话,却反问高叡。 高叡不明就里,还是点了点头,“承蒙圣眷。” “那便速去太子身旁侍奉吧。丞相近前……”高洋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高叡,又点了点孝瓘,“自有四郎应承。” “阿叔……可他们也不让我进啊!”见不到父王,孝瓘心急如焚。 “你拿着我的令牌,他们会放你进去。” 孝瓘复回齐王府,太原公的令牌果然奏效,驻府的领军将军一路将他送至寝宫。 寝宫所在的院落恢宏,殿宇肃穆,孝瓘不禁心生怯意;他展目四顾,却不见一兵一卒,心中又多了一层蹊跷。 正踌躇间,但觉廊下黑影一闪,他想都没想的冲了过去,口中还不忘大喊着:“父王小心!有刺客!” 眼前白光乍现,扑面而来的是粘稠温热的液体,高大的人影缓缓委顿在他脚边。孝瓘杵在那儿,瞪大了双眼,任凭溅在额上的鲜血流入眼角,他注视着人影后面渐渐浮现的那张脸,头缠苍巾,细目鹰鼻——原来是霸府最忠诚的苍头奴刘桃枝。 “这……这人是谁?”孝瓘指了指地上的人,他故作镇静,声音却明显发颤。 “公子不是说有刺客吗?”刘桃枝边擦拭剑上的血迹,边转身向殿门走,仿佛刚刚杀死的不过是一只蝇蚁。 孝瓘被噎得无语,素闻此人如鹰似犬,只管替主杀人,从不问因由。 孝瓘又低头看了看那死尸,见他着了夜行的黑衫,心中才放下几分歉疚,随着刘桃枝步入正殿。 殿中缀饰层层纱幔,灯光也晦暗不明,內寝更是漆黑一片。 “父王……”他轻声一唤,用惯常卑微的姿势匐跪在地,心下早已如脱兔。 许久,幔帐悉索,缓缓步出一人。 孝瓘满怀希望的抬眼,却只见侍中杨愔,全无父王的踪影。 杨愔时任侍中,又辖吏部,本是高澄极其倚重的近臣,他寅夜觐见,本无不妥,只是孝瓘见他眼圈乌黑,脸色灰败,不禁往帷帐后探了探身子。 “丞相已歇下了,公子便在外间侍奉吧。”杨愔果然拦下了他。 孝瓘瞄了眼他手中的笏板——那是象牙笏,除了父王,朝中无人敢用;他还顺带瞄到几个字——“陈元康除中书令,出使南境。” 崔季舒不是说陈元康在东柏受了伤吗?他还能出使南境? 孝瓘心中顿时疑窦丛生,他又连唤几声父王,里面依旧没有回应,他起身拉启帷幔。 微凉的夜风吹荡开层层帘幕,孝瓘的紧紧的握着双拳,指甲扣进肉中,他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心缩成一团,凝滞得无法呼吸。 他回头看了看杨愔,那身体肥硕的中年人始终紧闭双目。 华幕的尽头,一张铺满锦被的瑶床,孝瓘轻轻走到床边,他看清了躺着床上的那张脸——苍老而陌生,绝不是他的父王。 他狐疑更甚,无意瞥见蜷倒在灯影中的女子,双手被缚,面色如金,身上血色斑斑。 孝瓘凑到近处探了探鼻息,大惊道:“琅琊公主死了!”继而转向帘外的杨愔,“我……我父……父王呢?” 帘上肥大的身影已矮了半截,哽咽低沉的嗓音随之响起,“大丞相已然……薨逝了……” 孝瓘三步冲出帷幔,脸色几近惨白,好半天才问出一句,“你说什么!” 杨愔望着孝瓘溢满泪水的眼睛,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膀,那肩头瘦硬膈手。 “大丞相在东柏遇刺身亡了。”杨愔缓缓落跪,声音幽咽。
第15章 守巨宝 “大丞相在东柏遇刺身亡了。”杨愔缓缓落跪,声音幽咽。 “里面那人……” “那是陈常侍。” “陈元康?!”孝瓘一把抢过杨愔手中的象牙笏。 杨愔重重的叹了口气,“东柏血案,太原公赶到时,元康伤重,大丞相却已无气息,为了掩人耳目,太原公命元康换上丞相的衣服,携琅琊公主返回此处。对外只道丞相受伤,并无大碍,这样朝中的局势才得以稳定。谁料元康在夜间也伤重不治……他母亲从东柏堂闹到朱华阁,引得朝野议论纷纷,太原公这才命微臣请出丞相专笏,拟了这道‘出使南镜’的旨意。至于琅琊公主……太原公疑她与血案有所牵连,命刘桃枝施以严刑,恐是没有挨过去……” “不对!不可能!家家只说父王受伤,命我过来侍奉的!”孝瓘终究是个孩子,他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执拗的不肯放手。 “事关重大,太原公在与家书中也未敢直言真相,只是恳请一位公子过来侍奉丞相。太妃知晓利害,回信说长兄与世子不宜此时赴邺,只在您与二公子中择一人前往。” “所以我来此只是……佯作奉亲之态掩人耳目?” 杨愔目光沉重的点点头,“太原公已亲往霸府,接手晋阳军政,待时机成熟,方可行大丧之礼。” “那我父王呢……我想再看他一眼……” “事发当日,太原公已命人架起薪火,将所有遇难之人赴之荼毗。” 孝瓘背身蹲下,双手抱着膝盖,单薄的身子剧烈的颤抖。 杨愔跪在他身畔,想说句“节哀顺变”,却觉肤浅无意。只是低声嘱咐了一句,“邺城风起云涌,情势危急,太原公不在朝中,公子聪慧,一定要守住这里的机要!” “杨尚书……”孝瓘缓缓抬起头,他眼圈鼻尖皆红,面上却已无泪痕,“我年纪尚小,恐难当重任,几位叔父原在邺城 ,不知可否同驻王府?” 杨愔知他说的是老丞相庶出的几位公子,却摇头道:“外人眼中,大丞相只受了些轻伤,公子过来,也不过是转达太妃娘娘的慰问之意。若此处人过多,外面更会议论纷纷,反而不利于保守秘密。” 诚如杨愔此前所料,齐王府的宾客络绎不绝,打着各种名目求见丞相。初时,访客们还都有礼有节,不敢造次。 随着流言的散播,朝野上下焦虑难安,很多人在齐王府门口徘徊。当他们再次叩开王府的大门,面对这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已无法再像前次那般彬彬有礼。 他们本就阴险而狡猾,傲慢且凶恶,只是慑于高氏,才佯装出忠顺。如今,野心膨胀,欲望燃烧,他们早已现了原形。 然而眼前这白净纤瘦的少年,神情自若,谈笑如常,又令他们疑虑丛生,不敢做僭越之事。 接连数日,他们竟无法从齐王府打探出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值此胶着间,齐王府忽来了几名醉酒莽汉,为首的竟是追随高欢多年的左卫将军薛孤延。他借着酒劲,硬闯到内院,正迎上闻讯赶来的孝瓘。 孝瓘抽出佩剑,银光一闪,剑尖已抵在薛孤延的咽喉。 薛孤延酒醒了几分,嘴中虽还骂着,身体已不由自主的后退了。 “哪里来得小猴崽子!”他打量着孝瓘,口气极尽鄙视,“老子斗霹雳那会,你还是个蛋呢!” 当年高欢路遇暴雨,命薛孤延探路,谁料一个雷劈在他脸上,他竟还能呼杀叫喊,归来发现被烧了须发,高欢打趣他:“薛孤延乃能与霹雳斗。” “我乃齐王四公子。” “四公子?!”薛孤延冷笑着,“别说是四公子,就算是世子,老子也不放在眼里!历朝历代的世子,老子就没放在眼里过!” 他这样叫嚣,明显是将高澄也算了进去。 孝瓘全然不睬,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将此人逼出内庭。 薛孤延虽利剑抵喉,被迫后退,嘴里却也不闲着,依旧招呼着其他醉汉,“你们进去帮我问问齐王,他凭什么让咱在阶下饮酒!咱可把脑袋悬在□□上,他呢,他的□□就他妈没提上过!” 他这一句,引来众人哄笑,才刚随之退了几步的醉汉,又都往内庭涌去。 孝瓘大急,腕上猛然加力,剑尖“卟”的刺入了薛孤延的喉咙。 薛孤延一声惨叫,孝瓘一拔宝剑,血也随之飙到了脸上。 孝瓘愣在当场,他唇齿微颤,用剑抵着地面,才不至于摔倒。 此时,杨愔已闻讯赶到,他跑过去一把抱住孝瓘,高声言道:“擅闯齐王府者,罪同此人。” “他们都是颍川大捷的功臣,却不想在华林宴上受了大王的侮辱,被人利用才来此闹事的。” 杨愔边解释,边扶着孝瓘走回内庭。 “四公子处事果决,有先祖之风。” 自此之后,来齐王府的人似是少了,即便是有所窥伺,也仅是旁敲侧击,迂回打探。 直至年底,已然安置好军政要务的高洋在晋阳宣布了兄长高澄遇害的消息。次年正月辛酉,皇帝在东堂为已故齐王举行了哀悼仪式。 邺城的丧礼上,除却孝瓘和赵郡公高叡,并无旁的高氏子弟。 高叡随奉太子长仁,而蒲席上长跪的,仅是白布深衣,绞带麻履的孝瓘。皇帝的神情甚为不悦,悄声对皇后道:“是朕追悼齐王的仪式太过简单?霸府仅遣一庶子是何意?”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孝瓘,但见他垂着眼睫,紧抿薄唇,既无一声哀嚎,也无一滴眼泪,便又道:“朕恐他连庶子都不是!” 皇后高泫涩然一笑,附在皇帝耳边道:“此乃四郎,便是猗猗的……” 天子元善见冷哼一声,“髡发抢婚乃旧俗,百年前就禁了。” 礼毕,高泫单行至孝瓘处,诘道:“举声陨绝,哀感左右,人子当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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