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都在呢。” * 黎梨被关进了空置的宫院里。 她起初还算平静,然而一个时辰过后,不见任何责备与惩罚,甚至连诘问都没有听见一句,她就隐约察觉到不对了。 再过一个时辰,又有內侍过来,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收走了房间里一应尖锐物件,还往门锁上挂了铁链。 黎梨冷眼看着:“什么意思?” 內侍们只低眉顺目地应道:“委屈郡主,要在这儿住几日了。” 黎梨:“我姨母呢?请她来一趟。” 为首的內侍讪笑了下:“郡主,圣上有令,郡主留在宫中休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这就是要软禁她了。 黎梨心底微乱,问了句:“云谏如何了?” 內侍长官只管充当聋子:“时辰不早了,郡主早些安歇吧。” 黎梨没再说话。 她听着屋里其他的脚步出去,锁链牵扯的声音,半晌后起身点亮了一屋子的蜡烛。 她睁着眼睛看着蜡烛一盏盏燃尽,又续上,看着天明,又看着天暗,然后再点一夜蜡烛,再等一日天黑。 门外送来的吃食是一口都没动过。 这天夜里,送晚膳的內侍彻底急了。 “郡主大人,可千万别再赌气了,两日没吃饭,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啊!” 关了两日的房门终于从里打开一条缝,绷紧了外头的锁链。 內侍为难道:“奴才们只是奉旨行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黎梨:“不需要你们知道。” 她说:“五殿下呢,让他过来。” 那內侍神色微僵,支吾道:“殿下游学……” “胡说!”黎梨气道,“我算得清楚,今日是十九了,按行程,他今日午后就能回到京城!” “你叫他过来!” 內侍叫苦连天,跺脚道:“郡主,圣上说了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您休养,谁敢过来啊……” “他敢!” 黎梨露出了些委屈语气:“我不信他回了京,听闻我被关了两日滴米未进,他会不来看我……” 黎梨说着,扒着那条门缝,对窄小的天光唤了几声:“五哥,五哥!” 她看不见人影,唤得愈发难过:“你来了对不对,你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我求求你……” 宫夜静谧,黎梨推得房门锁链哗啦响。 “五哥……” 黎梨听不到回音,等了好久,终于心乏地垂下了脑袋,抬手要将房门合上。 此时,门外內侍的影子却退后了,银白衣袍走进了黎梨的视野里。 她怔怔然噙着泪抬头,来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萧玳叹声道:“要吃饭啊……” 黎梨泪珠一下滚落眼眶,立即拉住了他的袖子:“五哥,你告诉我——” 萧玳言简意赅:“他去苍梧了。” 去苍梧了。 黎梨睁了睁眼,少顷才听明白他的意思:“不可能!” 她不敢相信,手上力度骤然收紧,险些拉得萧玳踉跄往前一步。 “舅舅怎么可能同意让他去!” 饶是黎梨不通兵法,却也知道,他年轻,他阅历尚浅,他许久都未 回过苍梧……方方面面来看,都不该是他去! 萧玳点头道:“原本是不同意的,但他立了军誓,而且……” “云承出面了。” 其实萧玳心底也觉得意外:“不知国师同父皇说了什么,父皇最后同意了,他会与云谏一起去苍梧。” 云承。 黎梨万万没料到,还会有这一道变数。 她停了许久,忽地猛一激灵,拉住萧玳央求道:“五哥,你放我出去吧……” “迟迟,”萧玳镇定地拍了拍她的手,“父皇下了令,这段时日,你就好好地待在这里,哪也先别去。” “为什么!”门缝连接处的锁链又是一阵晃响。 黎梨急切道:“苍梧封了两个月,如今情况如何还不得知,哥哥与云谏都在苍梧,我哪里坐得住!” 萧玳只道:“有任何消息,我都会来通知你的。” 黎梨固执道:“不要,我要去苍梧!” 萧玳沉默了下,隔着门缝对上了那双不依不饶的桃花眼。 他无奈地摇摇头,告诉她:“迟迟,把你关在这里,是所有人都同意的……包括云二。” 黎梨手上力道松了些,眼里划过茫然。 “为何……怕我去了苍梧,战乱之际活不下去?” 萧玳轻声说道:“哪里的话,有黎析与云家的两兄弟在,即便苍梧当真沦陷,想要运筹护送你一人安全离开,也定然不成问题。” 黎梨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萧玳顿了顿,还是说了:“但是都知你性子执拗,他们怕你不肯活。” 不肯独活。 黎梨想明白了,扯出一抹惨淡的笑,自嘲似的:“怎么,怕我殉死?” 有些人怕她死了,有些人怕她死了,没了羌摇的助力,苍梧这个烂摊子就兜不住了。 萧玳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这几日,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 说着,他想要将自己的袖子从黎梨手里扯出来。 黎梨连忙抓紧了,好声央求道:“不会的,五哥,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我保证去了苍梧一定好好听话,他们让我走,我立刻就走……” 萧玳显然没有被说服,狠心用力地扯回了袖子:“不行迟迟,说白了,人各有职。” “黎析为将,死守边关就是己任;你食君之俸,享了天家郡主的荣华,就该为边关百姓多一分考量……” 他说着也觉得残忍:“我站在父皇身边,看着苍梧挣扎,也没办法放弃羌摇的兜底,所以……” 黎梨手里一空,立即就慌了:“五哥,我想得明白,我都想得明白!” “你回来之前,我已经答应去和亲了。” 她伸手去拉萧玳,却被对方轻轻躲开。 黎梨瞬即又出了哭腔:“我已经答应了的,我没有旁的想法……” “我知道我们有自己的职责,可云谏他又有什么责,他根本不应该去趟苍梧的浑水……” “若不是为了我,他根本不用离开京城,也不用去那刀山火海的边关沙场……你说,我要如何说服自己,全当不知道他去为我赴死,我要如何平心静气地待在京城,一日日干等着那渺茫未知的军情战训传回来呢?” 萧玳听得心口发酸,也只能空泛地劝道:“他是愿意的……” “就是因为他愿意,我才更难受!” 黎梨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他愿意,可我什么都回应不了,我只是想去陪陪他而已,这样都不行吗……” 萧玳站了半晌,还是背过身去,狠心道:“真的不行,迟迟,我不敢冒险。” “沙场诡谲,沉浮未定,若是云谏他真的……我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 说着,他就要咬牙迈步离开。 “五哥!我求求你!” 黎梨尖叫一声,拉不住他的袖子,直接跌落地面才拽住他的一角衣袍。 萧玳下意识回去扶她,手却被她捉住了,然后一个硬物被塞进他手里。 黎梨哭道:“五哥,他救过你……” “你与他自幼一起在学府长大,那么多年的交好情谊,我不信你不理解我……” 萧玳低头,看见手里那把煽猪刀。 曾经胡虏的长刀砍向他的喉颈,是云谏及时掷出这把煽刀,救了他的性命。 “你也知道战场诡谲,若是明日真有不测,我就想在今日与他多见一面而已,这样都不行吗……” 萧玳喉间微哽,不觉握住手中的刀柄。 “五哥,你放我去找他吧……” 她苦苦抓着他的一角衣袍。 “我以亡母的名义起誓……” 黎梨跪在地上痛哭出声:“若他战死,我绝不殉情,愿在他的埋骨地再嫁羌摇,护大弘苍梧百年之安……” 院落里少女哭声戚戚。 高墙之外,京城无忧无虑的焰火升天,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花火。 * “良缘私身为‘棋’,佳偶诚合在‘虎’。” 京郊部卫营篝火点兵,云承忽然笑了声:“怎么大家都只记得这一句?” “那日她的及笄礼,占卜她的命定姻缘,我分明还说了下一句的。” 云承回头,笑着问云谏:“你可记得?” 云谏愣然看他。 他记得的,还有一句—— “情深意重,乃至甘之于捐生,恨不得守死。” 云承也不管自己的弟弟想不想得起来,自顾自似的笑:“你说她的命定姻缘是谁?” “你说,究竟谁愿为她捐生,她愿为谁守死?” 云谏心底轻轻一跳,还未说话,京城中无忧无虑的焰火升天。 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花火。 他微一抬头,忽然觉得余光中有什么东西折射了烟花火光,骤时光亮。 云承与他一起低头,率先点了点他腕间的朝珠,兀自笑了起来。 “鉴妄石大亮,物主刚刚说了违心话啊。” 他笑眯眯地看向云谏:“你听得见她的真心话吗?” 云谏茫然地回视他,后者却从怀里取出一物,径直拍到了他的怀里。 “听不见,那就看看吧。” 云谏下意识伸手接住,触手是薄薄的纸页。 浅粉的信封落到了他的指间。 ……是黎梨当时写给他的第一封信。 云承百无聊赖地转过身去,嘟囔着走远:“门房实在马虎,你的信,送去我房里做什么……” 云谏还怔着神,手上已经不自觉地拆了信。 齐整的小楷落入视野。 “最近又冷了,你背上的伤受不得寒,可要注意添衣……” 那时候几人初初回京,少有地分开了颇长一段时日,她被困在家中抄经,百般等不到他来看她,但提笔最先写下的,还是嘱咐他注意养伤与休息。 她有时候实在容易害羞,取了这样浅粉柔和的信笺,还要掩人耳目似的写了大半页的寻常事。 直到信笺的末尾,字迹又写得小巧了些。 云谏似乎能看到她在夜里点着灯,耳廓泛着薄红,半遮半掩着一颗心,悄悄地给他写出最后的话语。 “公主府外,有株并蒂冬棠,花开繁盛,寓意也好。” “据闻如今京中议亲订婚,新郎总得来采一枝作为礼彩……” 云谏想起那段时间,他许久未抽得出空去看她,还没有给她扎那盏百兽春醒的花灯,也没有在上元节的钟塔平檐,问出那句答不答应提亲的话语。 他一直以为那是他一心主动在问,直到今日看到她在许久之前就给他写的信。 委委婉婉,情思羞涩的几道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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