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谏伸手往后够了几次,终于捉住她的指尖,将她拉来自己身边:“别怕。” 云谏说:“他要骂也是骂我,不会说你半句不是的。” 黎梨听得眸光微闪:“当真?” 云谏:“当真。” 耳边静了两息,然后云谏就听见她柔软的语调:“他骂你,我也不忍心啊。” 云谏诧异于混世魔王难得的良心,正有些感动,就发现她松了一口气似的,毫无顾虑地扣紧了他的五指,惬意自在又张扬地晃了起来。 丝毫都不担心被黎析看见了。 小魔王就差在脸上写着:他只骂你,那我就放心了。 云谏:。 他好气又好笑,带着她进了黎析的营帐。 出城清伏的副官们将此行的要事逐一回禀,在沙土上标记出清伏的范围,算是苍梧城关外稍安全的地带。 黎析说起梨梨带来的蒙西援兵,如今人手稍丰,正好趁此良机,再将胡虏往沙洲的外围驱赶。 黎梨与云谏坐在后头听着。 黎梨有些走神,倒不是军机晦涩,而是鼻息间有阵清甜,总让她在意。 是她最熟悉的花香。 自二人解了三次酒药,身上的花香就变得十分清淡,不仔细闻的话,几乎闻不出来。可眼下的花香实在丰盈,她毫不费力就能闻得清楚。 黎梨想起,往常只有动情的时候,花香才会浓烈。 于是她侧身要往云谏脖颈上嗅,心道这蔫坏的狼崽子,不会听着军机也起了坏心思吧。 云谏却抬手将她拦住:“几日奔波,我还未来得及好好梳洗呢。” 黎梨眯了眯眼睛,只道他心虚,云谏却跟洞彻了她心里的想法似的,将她脑袋转向一侧的黄铜香炉。 暖白的香烟正袅袅缓升。 “是它的味道。” 云谏:“我第一次来这,也吃了一惊,里头的香料,与我们身上的花香当真相似。” 黎梨认真嗅了几下,果然觉得相似:“所以,那里面是……” 云谏:“我有问过,黎将军说是早年间我兄长不务正业,丢了国师的职责游山玩水,来苍梧的时候,给他送了一些果干。” “只让他扔香炉里烤着,旁的也没多说了。” 果干。 黎梨听得迷糊,她心知云承那人神神叨叨,他的所作所为最难琢磨,只怕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前头的黎析也在问云承的事:“国师呢?他与你们一同出去,怎么没与你们一起回来?” 有副官应道:“前日清剿了一支胡虏的营队,国师盘问出箭毒的来路,他带人去查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 黎析道:“营中受毒的将士不少,若能查出解药,于我军大有裨益。” 黎梨见过那箭毒的厉害,听闻云承查出了来路,忍不住对云谏感慨:“你兄长为兵作将是有几分本事的,为何非要去做神棍骗人……” 云谏正低头捏着她纤细的手指,闻言径直忽略了后半句,醋道:“怎么只管夸别人,我为兵作将就没本事么?” 黎梨觉得好笑,从善如流地反握住他,给狼崽顺毛。 “当然有,你最有本事。” * 再有本事,云谏也有没辙 的时候。 比如这几日,黎析严慎小心,将黎梨的营帐挪到主将营帐附近,派足了守卫值守,他插翅也飞不进去。 云谏向黎梨控诉:“他像防贼一样防我!” 黎梨简直哭笑不得:“军中那么多男子,不见得是针对你。” 云谏不满咕哝道:“就是针对我,我都看清他的眼神了,恨不得再买一把煽猪刀……” 但他很快就没时间埋怨了。 军命下来,云谏又领人出了城。 黎梨留在营中也没闲着,得空就与沈弈去给陶娘打下手,多少捡了些医药功夫。 这日她在药库捡药时,碰见储放香料的柜子,想起哥哥香炉里的果干,总有些在意,便折步开了储柜。 她从柜屉里翻出主将营中所用的果干,只觉小巧无奇,左右不过珠子般的大小,晒得干瘪,是何颜色也看不清。 但是拿到桌前用石臼一舂,甜香四溢,除了比揽星楼酒里的清淡些,气味几无二致。 她碾着粉末陷入沉思时,桌前的地面忽然多出块光亮。 有人掀了药库的帘子进来。 黎梨甫一抬头,双眸就是一亮:“你回来了?” 云谏也有些怔,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处撞见她。 他转瞬点头笑了:“刚回城。” 黎梨刚想起身,云谏就走近将她按回坐席,撩袍坐到了她的身边。 黎梨想起这是取药的地方,一时又紧张了起来。 她拉过他的袖子,在他身上翻看着:“受伤了吗?” 云谏轻按住她手:“没有,不必担心。” 见她不大相信,他指了指下颌边的一道锐器擦痕,玩笑道:“一点小伤。” “只是知道你喜欢这张脸,担心色衰则爱弛,便来寻些药。” “胡说。” 黎梨不知他为何总觉得自己贪好美色,嗔怪道:“我才不会。” 她从旁取来药膏,擦净了手替他抹药。 指尖沾着草药清香,轻轻点落他的伤处,将那新鲜血痕覆盖过去。 黎梨的目光不可遏制地偏离,落到他的额间、脸侧、脖颈。 她还记得在行宫的花林里,第一次听他说“破相”的时候,她仔仔细细地看过他的脸,只看得见暖玉无暇,干净得毫无瑕疵。 而如今,他添了不少细微伤痕,深深浅浅,都是别离的时日里,那些擦着血肉过去的一份份惊险。 黎梨的动作渐渐放缓了。 云谏笑道:“怎么,还真嫌弃了?” 黎梨回眸收拾药瓶,默默摇了摇头。 感受到他长久停留的视线,她愧欠地开了口:“都是因为我……” 这些时日重逢,他一如既往地同她无赖玩闹,同她插科打诨,总让她觉得两人还在无忧京城。 可眼下真真切切地看着他受的伤,黎梨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她攥紧手里的药瓶:“都是因为我,你才……” 才要背离故土安乡,辛苦冒这些险,受这些伤。 云谏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看了她半晌,从她手里抽出了药瓶,替她收到了药箱里。 “我就不能是为了我自己吗?” 云谏拉过她的手,抚摸着她紧攥药瓶时在掌心留下的印痕,低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我自己呢?” 黎梨朝他抬起视线。 “黎梨,”他微微叹着出声,“你过往常说我是君子,我当真不是。” “我私心为营,将你视为己有,若非剩那三分良知与心软,其实恨不得在你脖子上咬一口,叫所有人看清你与我的关系……你说我如何容得下你身边站着别人?” 他对上她那双桃花眼,轻而易举地透过含春带俏的表像,看见底下时常迟钝的懵懂。 她迟钝,他便总是说得直白。 “容不下的。” “你或许会担心、愧疚,误以为我受了苦累。” 云谏用力握住她的手:“但我只觉得庆幸,庆幸自己知晓你的心意,让我有底气去争。” 她的心意。 黎梨想起那夜的宴席,同他解释一般,轻声说道:“我没有喜欢上别人……” “我知道的。” 云谏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半揽着她的腰:“那日解药时你说过的,你长这么大,就喜欢过一个人。” 他才说得有两分自满,再往下说又有些怜惜。 “那日起初,你把我认成别人的时候,哭得很可怜……与后来认出我的时候,是全然不同的反应。” 云谏说了句于黎梨而言,不大好理解的话:“相比于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更加令我无法放手。” 见她果然看他看得迷茫,他只是笑了下,侧首问她: “还记得在揽星楼里,我同你说过什么吗?” 黎梨第一反应,老实巴交:“你问我是不喜欢还是不习惯。” “……不是这句!” 云谏满腔的柔情,被她一句话冲了个干净。 他觉得啼笑皆非:“你再往前想……” 黎梨当真去回想。 “哎,罢了!” 他实在不知身边的榆木脑袋还会想起什么,索性直接告诉她:“那日事前,我叫你放心。” 榆木脑袋双眸更显迷茫,显然早已忘了此事,云谏当真有些牙痒,用力将她搂进了怀里,气急败坏似的说:“那可是我下决心的话语!我同发誓一般说出口的!” 黎梨满脸无辜地看着他:“可后面的事情更让我印象深刻。” 云谏:“……” 黎梨好声给他顺毛:“那你叫我放心什么?” “……叫你都放心。” 云谏认了输,往她鬓边一挨,闷声道:“你笑话我古板,但我总觉得,与你亲近一场,我做男人的总该担些责吧……” “所以如今遇事在前,我替你挡挡怎么了……” 黎梨倚靠在他煦暖的怀抱里,稍静了下。 待她侧首看去,他被沙洲大风吹得微凌的额发细碎垂下来,遮掩着微敛下的鸦黑长睫,连带着眉宇线条都柔和了些。 黎梨听见他轻缓的声音:“你好,我就很好了。” 她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云谏说完,又想起兔子爱眼红的性子。 他往她手上轻轻一拉,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你瞧,这是什么?” 黎梨低下头,一条彩丝缀珍珠的丝绸发带搭在了她的手上。 她稍微捻了下,认出这料子矜贵,不像苍梧的出产。 云谏说道:“这趟出关清伏,遇到了一队不怕死的羌商,我同他们买的。” 黎梨觉得好笑:“提着剑去买这样女儿家的玩意,你也不怕手下笑话。” “他们笑了。” 云谏气定神闲:“但我同他们那群光棍说,连礼物都不晓得买,怪不得只有我有娘子,然后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黎梨:……好幼稚。 她眼里多了些真切笑意,朝他扬了扬嘴角。 云谏忽然想起了真正的正事——重逢那么些天,还未来得及亲她一下。 温香软玉在怀,药房僻静无人,柔情蜜意氛围正好。 他抬起些她的脸,指腹在她唇边轻轻摩挲,勾画得暧昧。 黎梨就顺着闭了眼睛。 狼崽子的尾巴都愉悦地竖了起来,朝她低下头去。 “郡主!陶娘她喊你——” 然而,桌案前毡帘缝隙的光芒遽然大亮,沈弈急哄哄地破帘而入。 这声突兀。 黎梨被扑入的寒风与人声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地撇开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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