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崔令宜,卫夫人在一旁瞪圆了眼睛,陆从兰也忍不住捏紧了茶杯,神色焦虑。 卫定鸿看了看站得笔直的崔令宜,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卫云章,表情复杂。 卫相:“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你今日提和离,崔公可答应了?” 崔令宜:“我又不是他的女儿,何必经过他答应。” 陆从兰倒吸一口冷气,手下失了力度,茶杯翻倒在桌上,丁零当啷转了一圈,吓得她又连忙去擦泼翻的茶水,十分尴尬。 崔令宜继续道:“我写下这和离书,是因为当初婚书上的名字是我签的,如今和离书也由我签,便不算冒名代替。但是,那婚书上的生辰八字,却不是我的生辰八字,‘崔令宜’这个名字,也不是我的名字。嫁进卫家的人是我,但你们配的生辰八字,却不是我。” 卫相微微冷笑:“你终于承认了——所以,自从你嫁入卫家,卫家发生的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你所为,是不是?” “父亲,父亲!且听我解释!”卫云章抢过话头,“她确实不是崔令宜,但她也是迫于无奈,别无选择才嫁进来的!即使没有她,也会是别人!而且那些事情并不都是她所为,是另有原因,她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所作所为皆非出自她本心,何苦苛责于她啊!” 卫相:“你今日跪在这里,其实是为她求情来的吧?” 卫云章:“那父亲愿意听我解释吗?” 卫相闭了闭眼。 他这个儿子,唉,本以为……唉…… “卫相不必失望。”崔令宜道,“您的儿子没您想的那么痴情,他已答应,事了之后,放我自由。” 卫相盯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过是拂衣楼一无名小卒耳。” “拂衣楼。”卫相重复了一遍,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还真是人才辈出,不可貌相。崔公空恐怕也没有想到,他的女儿,会是拂衣楼的人吧?” “他与女儿多年未见,的确是不知此事。所以,还望卫相莫要迁怒于崔家与侯府。”崔令宜神色平静,“冒充崔家四娘,嫁入卫家,的确是我心怀叵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知卫相打算怎么处置我?” 卫相反问道:“难道你会任由我处置?”顿了一下,又道,“你先前伪装了那么久,为何今日突然坦诚?莫非此次营州之行,有何变故?” “若非要说有什么变故,大约就是我叛出了拂衣楼吧。”崔令宜笑了一下,“所以,若卫相觉得我罪大恶极,想要除我而后快,恐怕不必亲自动手,自有拂衣楼替您雪恨。” 卫相眯了眯眼:“你怎么得罪拂衣楼了?” “自然是因为她迟迟完不成任务!”卫云章道,“父亲,拂衣楼就是个收钱办事的地儿,她嫁进卫家,自然是出钱的主儿对我们卫家有所图谋。可迄今为止,我们卫家受到什么真正的损失了吗?并未啊父亲!既然没受到损失,又何必怪罪于她呢?” “你急什么?”卫相呵斥道,“我难道说要把她怎么样了吗?” 卫云章:“她的事情儿子都知道,与其问她不如问我。实不相瞒,儿子早在几个月前便知道她的身份了,只是碍于某种原因,一直无法言说,而她在那时便答应与儿子合作,互惠互利。此次营州之行,若不是有她相助,儿子恐怕都无法安全回京。” “什么?你早知道她的身份?”卫夫人震惊,“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一直不说?现在怎么又突然能说了?” 卫云章:“……” 不能说的原因当然是他和崔令宜会互换身体。现在能说,也不是这个原因能说。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因为儿子想知道,到底是谁想对我们卫家下手。而她也只受拂衣楼调遣,并不知幕后主使是谁。我们两个慢慢调查,能把事情掌控在我们二人手中,若是知道的人太多,反而容易节外生枝。就当是儿子自负吧,父亲,此事——” “你说的幕后主使,是康王?”卫相问道。 卫云章低头,默认了。 “如此,便都说得通了。”卫相长长地叹息一声,“难怪,难怪……” 卫定鸿面色难看。 卫相看向崔令宜:“你现在既然已知道幕后主使是康王,怎么还敢与康王作对,背叛拂衣楼?你是觉得我们卫家能扛得过康王?” “我不想与康王作对,也不想与卫家作对。”崔令宜轻声道,“我只想求一个安稳的生活,可偏偏谁都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沉默许久后,卫相看着崔令宜,问:“你今年多大了?” 崔令宜:“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是个弃儿,打小被人捡回拂衣楼,没人知道我的出生年月。” “你叫什么名字?” “拂衣楼中,喊我卯十六。” 卫夫人忍不住蹙眉:“怎么没个正经名字?” 卫相追问:“普华寺桥栏坍塌一事,可与你有关?” “无关。”崔令宜斩钉截铁。 “有一日你在酒楼中毒,是何原因?” “……是遇到了仇家。”顿了顿,崔令宜补充,“我在拂衣楼的仇家。后来有一日我找了借口住去侯府,实则是为了去找他报仇。” “所以那天夜里,并不是三郎杀的人,而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 卫定鸿轻轻地嘶了一口气。 他还记得当时父亲的疑问,那名死者死于割喉,还有其余伤若干,其中最瞩目的是锁骨被人砍断,这么说来…… 一想到看似人畜无害的弟妹居然是这么一尊杀神,还与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久,卫定鸿不由头皮发麻。 卫相语调微冷:“那当时三郎身上的伤呢?” “他当时跟踪我,还戴了面具,我没认出他,以为是别有用心之人,便对他动手了。”崔令宜如实以告。 “儿子也对她动手了。”卫云章迅速接话,“当时儿子刚发现她的身份,怒不可遏,便与她缠斗起来。结果如何,父亲母亲也看到了,不过是两败俱伤罢了。那之后,我们便有了合作的约定。” “你……”看到儿子这么急着给对方说话,卫夫人真是无言以对。 “她的来历、她所行之事,父亲母亲已然知晓,可否先让她回去休息?”卫云章恳切道,“去营州 的路上,儿子受了伤,都是她在护着儿子。她若是真有歹意,完全可以在路上就解决儿子,然后一走了之,谁也找不到她。她如今肯跟着儿子回来,主动坦白这一切,便是有悔过补救之心,何必再苛求其他?一路风尘,她一年轻娘子实属不易,还请容她先去歇息。儿子已说过,她的事情,儿子都清楚。若还想知道什么,问儿子即可,不必再问她了。” 卫相看着崔令宜:“三郎从来没有为了什么人跪过我,如今为你下跪求情,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卫云章拧眉:“父亲,这是我自己……” 卫相瞥了他一眼:“我是在与她说话。” “卫云章……对我很好。是我对他有所亏欠,对卫家有所亏欠,他原谅我,替我说话,我很感激他。若是卫相有什么能让我将功补过的机会,我愿意前去。”崔令宜睫毛颤了颤,“但跪父母,算不得什么大事,我也并未让他做这些事。” “听听,人家还不领情。”卫相竟然笑了一下,“什么事了之后放她自由,三郎,人家给你当了几个月的夫人,到头来还是一心想走,是你根本管不住人家吧?” 卫云章垂下眼。 “罢了,你走吧。”卫相对崔令宜说道,“既然三郎说问他也一样,那我便问他。” 崔令宜微愕:“不用我再交代些什么吗?比如拂衣楼……” “你如此急着想告诉我拂衣楼的事,可见确实被拂衣楼追杀得不浅。”卫相道,“既如此,我姑且相信你的诚意。你回去吧,若有什么三郎说不清楚的地方,我明日再问你便是。” 崔令宜还在踟蹰:“那……卫家的意思是……” “和离书我收下了,至于用不用,需得与崔公商议。”卫相道,“既然你也只是替人卖命,我不会为难你。” 在这个官位上待久了,什么潜伏的、倒戈的、作戏的、翻脸的,都见得多了。朋友可以是敌人,敌人也可以是朋友——只要有用。 这是一个清醒且慎重的女人,一上来就掏出了和离书,表明自己决不会再与卫云章纠缠不清,令他能够抛却那些复杂的家庭情感,以独立的眼光来审视她的存在。 一看就是在利益堆里拼杀过的,懂得直击要害,这么一想,确实与那些普通闺秀不一样,难怪自己的儿子被她捅了还能如此心甘情愿替她求情。 “快回去吧。”卫云章松了一口气,向崔令宜示意,“你先回我们的院子里歇着,我晚些再回去。” 崔令宜抿了抿唇,朝卫相和卫夫人飞快行了一礼:“那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快步离开,穿过花园,穿过长廊,月光自夜空洒落,连石子路都镀上一层莹白的光。 她有些不敢置信,就这么结束了? 她脑中纷乱如麻,身体却已经娴熟地回到了她与卫云章同住的院落。 一个娇小的人影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她:“呜呜,夫人,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这些日子奴婢和碧螺是怎么过的吗!奴婢都快要吓死了——”
第100章 第 100 章 是玉钟。看她这个反应, 显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也对,在事情确认前,卫相不会让这些下人有闲言碎语的机会的。 崔令宜心情复杂地摸了摸她的头:“没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玉钟瘪了瘪嘴, 捏了捏崔令宜的胳膊:“夫人, 你好像瘦了。” “行了, 玉钟, 别吵吵了, 夫人这一身衣服都没换呢, 快让夫人去——咦?夫人, 你怎么穿成这样?”碧螺从旁边走上前来,提着灯笼仔细照了照崔令宜。 她穿的还是那身骑装。 崔令宜短暂犹豫了一下, 回答道:“这一身方便赶路。” “哦。”碧螺点了点头, 没有多想,“夫人快回屋歇歇吧, 我和玉钟去准备热水。” 崔令宜拉住她俩:“不着急,我们先聊聊。” 她环顾四周:“瑞白呢?” “瑞白?瑞白可能在屋里呢——怎么这么没规矩,夫人回来了他也不出来迎接一下, 难道郎君不在他就可以躲懒吗?”玉钟哼了一声。 “算了, 不用管他。”崔令宜拉着玉钟和碧螺进了内室,道, “这些日子,让你们操心了。” 玉钟跺了跺脚:“可不是嘛!哪有夫人你这样的, 一声不吭就跟着郎君跑了,明明是明媒正娶的夫人, 怎么行事像见不得光似的……” “玉钟!怎么说话的!”碧螺轻斥一声,转头对崔令宜笑道, “夫人也别太怪罪玉钟了,她就是这些日子担心的,嘴上没个把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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