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卫相不由好气又好笑:“你倒是真的长大了,竟敢把陛下也算计在内。” 卫云章挑眉:“此事天知地知我知,父亲知母亲知,只要父亲母亲不说出去,陛下自然不会怪罪。” “行了,真是胆子肥了,也就是仗着有你老子撑腰,才敢如此妄为!”卫相嘴上虽说着责备的话,神色却并不严厉,继续道,“此事我已知晓,你就不要多操心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是。” “对了,今日收到线报,说是发现有个人这两日都有在府外出现,身形符合聚云楼小二描述,但看上去只像个普通货郎,暂未发现其他异常。我已让人继续去盯着了。你可以把这消息告诉四娘,省得她病中多思多虑,影响身体。” “多谢父亲,我这就回去告诉她。” 卫夫人在一旁叹了口气:“今日调配的新解药也不是很好用,我看着这孩子嘴唇都白了,也不喊疼,真是叫人心疼。” 卫云章:“之前说的在外地的药材,什么时候才能运来?” “大约还得一两日。”卫夫人摇摇头,“只能叫她再忍忍了。” 又与父母亲说了几句话后,卫云章便离开了。 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卫夫人不由道:“你就这么惯着三郎?宫里的事,也敢由他胡来?” 卫相抬手,轻啜口茶,目光渐深。 “陛下曾说,‘这天下,将来总会是年轻人的天下’。”他幽幽地说,“凡事按部就班地替他计划好,固然稳妥,却也会磨灭人的灵光。咱们家三郎,心思比他大哥活络多了。就算行事再稚嫩,也得给他试错的机会。” 卫夫人蹙眉:“我总担心……” “不必担心,有我盯着,一切有数。”卫相伸出手,轻轻抚过夫人的肩头,“相信我们的儿子,也要相信我。” 卫夫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与他相望。 乌云沉坠,风雨已来。 回去的路上,瑞白撑着伞跟卫云章汇报:“绘月轩的那几个常客查过了,有些是土生土长的住在附近的读书人,有些则是做生意的生意人,男女都有。” “生意人?”卫云章挑眉,“这么多生意人喜欢舞文弄墨?” “小的也觉得奇怪。”瑞白道,“但是那几个生意人的产业也查过了,有的产业大,有的产业小,看上去都没什么特别之处。另一个就是,因为是做生意的,所以常常不在家中。” 卫云章冷笑一声:“果然是有问题。那绘月轩掌柜平日做什么?” “看上去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每天都是正常开门打烊。有时候上街买菜,偶尔出去吃饭喝酒,但也没看到有什么朋友。” “没有家室?” 瑞白愣了一下:“没有。” “他看上去也有三四十岁了,又不穷,竟然没有家室,去打听打听原因。”卫云章说,“最主要的,是要弄清楚他平时是跟什么人联络。这联络未必就是见面说话,也可能是有什么暗语记号之类的,你让人再多查查。” “是!” 雨渐渐大了,顺着伞面淅淅沥沥地流下来,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晶花。 卫云章回了自己院子,想了想,叫人拿了个暖盆过来。 崔令宜从床上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你冷吗?我觉得还好啊。” “不冷,但是我刚从雨里回来,身上总是有一些寒气。”卫云章坐在暖盆旁伸着手笑,“我先把身上烤烤干,去去寒,再过来陪你,免得把你病情加重了。” 崔令宜笑起来,眉眼弯弯:“我就知道,三郎最体贴了。” “对了,父亲让我转告你,疑似那日下毒的人,出现了。”卫云章一边烘着暖盆,一边故作轻松地道。 “什么?在哪?”崔令宜明显精神一振。 卫云章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笑道:“只是身形有点像,疑似罢了。是个货郎,连着两日出现在府邸附近,以前都没出现过。不过目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调查过他了吗?他住哪儿?”她连声音都尖了几分。 卫云章笑而不语。 崔令宜一顿,暗暗后悔自己一时忘情,表现得太急切了。果然,下一瞬,卫云章就问:“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你还想亲自登门报仇不成?” “我……我自然是想你们快点抓到他!”崔令宜气鼓鼓道,“既然觉得他可疑,就堵在他家里,把他抓起来拷问一番嘛!最重要的是,得从他嘴里问出解药啊!” 卫云章:“动用私刑是触犯律法的,眼下我们并无实证,若是冤枉了好人,被他反告,那就不妙了。不过你放心,母亲说外地的药材还有一两日就能到京城了,新的解药说不定很快就能配出来。” 崔令宜又哼哼唧唧起来。 卫云章:“但你也提醒了我,应该让人去他家暗中搜查一番的,说不定会有解药的下落。” 崔令宜不住地点头:“对对对!” 身上烘得差不多了,卫云章让人把暖盆撤走,坐到崔令宜身边:“今日念什么?接着昨日的念吗?” 崔令宜:“嗯!” 于是卫云章便开始念徐公一家化雪后下山的故事。期间也发生了颇多波折,却被徐公写得妙趣横生,让人不禁赞叹起他们同甘共苦、积极乐观的家庭氛围来。 一卷读罢,卫云章喝了杯茶润润嗓子,看向身边半阖眼睛打瞌睡的崔令宜,柔声道:“想睡了吗?” 崔令宜扭了扭身子:“不用,你继续念。” 卫云章:“让我歇歇吧。一直都是我说,不如换你来说。我还不知道你在江南时候的生活呢,能不能跟我讲讲?” 崔令宜登时清醒了,抠着被子,避开卫云章的视线,嘟囔道:“有什么好讲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在伎坊……” “我是知道,可我却不知道具体情况。”卫云章搂着她的肩,试图与她对视,“我知道你过得不好,所以我才更想要知道那段时间你经历了什么,以后才能加倍地对你好。四娘,你别害怕,我是你的丈夫,我们荣辱与共,有什么事是不能与我分担的呢?” 崔令宜:“……” 卫云章:“四娘,难道在你眼里,我是一个特别不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吗?” 话音未落,便看见她的手指蓦地抓紧了被面,肩颈绷起,嘴唇用力地抿着,呼吸急促。 “又发作了?”卫云章皱眉。 崔令宜从鼻子里痛苦地发出一个音节。 卫云章立刻下了床,去给她取止疼药。 折腾完一番,她重归平静,缩在床边缓慢地呼吸。卫云章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道:“没事了,睡吧,睡吧。” 崔令宜没有回答。 卫云章在旁边坐了一会儿,见她似乎就这样睡过去了,才终于起身,自己去了外面洗漱。洗漱完,吹灯上床睡觉。 卧房陷入黑暗。 被窝里的崔令宜悄悄松了口气。 妈呀,还好她急中生智,要不然,卫云章那么道德绑架她,她还不知道该怎么编自己的童年呢。 而在她的背后,卫云章睁着眼,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就知道,她压根答不上她的问题。 但他明明知道她这次的痛是装的,却偏偏得装不知道,还得鞍前马后地替她跑腿、照顾她,真是令人郁闷。 唉,这好男人不当也罢! - 许是受睡前读的书影响,卫云章夜里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小时候,跟随一家人出去参加春猎。春猎每年是君臣同游、放松助兴的一大乐事,若是表现得好,甚至还有可能一战扬名。皇帝会携带重视的后妃及子女参与春猎,一些高官也有资格携带家眷入场,剩下的,便是品级低一些的官员。当然,更多的是根本没有入场资格的官员。 那时候,他的父亲卫昌,刚从度支司郎中升任户部侍郎,皇帝有心提拔,破格允许他也携带家眷进山。官员的家眷只能在外围活动,除非也报名参加了狩猎,否则并不能深入山林,更不可能接触到天颜。 不过,这对年仅八岁的卫云章来说,都不算什么。一家人受皇恩,有幸前来皇家猎场游玩,本来就很高兴了。再加上卫昌是文官,实际并不参与狩猎,只牵了一匹小马驹过来,陪着子女们一起玩耍,就更有意思了。 卫云章在梦中,看见父亲一边扶着大哥上马,一边对眼巴巴守在一旁的二姐和自己说:“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来,都可以坐。” 母亲在旁边掩唇而笑,吓唬他们:“都让开些,当心被马踢了!” 卫云章记得,那一天风轻草香,骑在马上,能看见更为广阔的山林,是非常美好的一天。 第二天,卫昌和其他一些官员被皇帝叫去议事了,便只剩下卫夫人看着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轮流骑小马,玩得不亦乐乎。卫云章毕竟年纪最小,上马上得最费劲,所以骑了几圈后,便去一旁歇着了。 他坐在帐子边,远远地看着大哥把二姐推上马背,牵着马缰,带着马慢慢地溜达。二姐坐在马背上,发出清脆的笑声。卫云章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草地上。 目光所及,只余一片苍蓝的天空。 他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再睁开时,突然发现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头。 那人站在他身边,正低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他。 卫云章愣了一下,随即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面前的男孩,比他高半个头,身着暗红色锦袍,腰间佩一枚白玉坠,清秀但面生——能有幸来参加春猎的官员家眷并不多,并且只能在附近活动,卫云章昨日全都见过了,却对眼前这个人毫无印象。 他还在寻思如何称呼,对面的男孩已经率先发问:“你躺在地上干什么?” 卫云章很奇怪:“不干什么啊,躺着舒服。” 男孩问:“躺在地上能看见什么?” 卫云章:“……看见天。” “可是天上什么也没有。”男孩抬头看了看。 卫云章无语:“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好看啊。躺着看到的天空,比站着看到的天空更大。” 男孩:“当真?” 卫云章:“……你没躺过?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男孩犹豫了一下,环顾四周,家眷们有的在帐子里休息,有的聚在帐子外三三两两地说话,并无人注意到他们两个小孩儿。 男孩抿了抿嘴,撩袍坐了下来,摸了摸身边的草皮,最后深吸一口气,平躺了下去。 卫云章在旁边看得十分惊讶。 “你说得对。”男孩怔怔地望着一望无垠的碧空,道,“躺着看的风景确实不一样。” “你家里管得这么严?都不能往地上躺的?”卫云章一下子就发现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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