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卫家虽然也算是官宦人家,有家教约束,但小孩子总会顽皮,他和大哥偶尔打架打到地上去,也只是被母亲随口斥责两句而已,下次还敢。 但眼前这个男孩,好像往草地上躺一会儿放松都不敢。 男孩并没有回答卫云章的问题,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坐了起来,转头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卫云章。” “卫云章?”男孩瞪大了眼睛。 卫云章也瞪大了眼睛:“怎么,你认识我?” 男孩:“呃……听说过。你是户部卫侍郎家的三郎,是吗?” “是啊。”卫云章点头。 男孩看他的目光都变了,忍不住上下打量他。 卫云章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刚想问他什么意思,就见他又问:“你现在能当场作诗一首吗?” 卫云章:??? 男孩纠结了一下,还是诚实地说:“我听说你是个神童,三岁能诵,七岁成诗,很想见识一下。” 卫云章:“……” 卫云章:“请问你是哪位大人府上的郎君?” 根据他的经验,这恐怕又是一个来找他碴的小郎君。唉,谁让他这么聪明,小小年纪就有了神童之名,老是成为“别人家的孩子”,久而久之,被迫对比,自然容易引发同龄人的怒火。 不过,他还没等到男孩的回答,就先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马嘶之声。 供家眷们玩耍的马都是驯养温顺的马,一般不会轻易嘶鸣,卫云章扭头望去,便看见自家二姐骑在马上,正与另一个骑着马的小少年对峙。 他立刻把面前的男孩抛之脑后,朝二姐奔去。 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不见了,只有大哥牵着马缰,冷着脸站在旁边。那对面的少年鲜衣怒马,卫云章也认得,正是卫家家主的长孙。 都说卫家是钟鸣鼎食之家,从前朝屹立到如今,荣耀无比。但实际上,从前朝累积到现在,卫家家族上下加起来有数百口人,已经相当冗杂,卫昌这一支,只是旁支的旁支,从前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去主家那一支走动— —虽然走动也没什么用,毕竟旁支实在是太多了,若是人人都见,主家的人一天就算有二十四个时辰都不够用的。 在主家看来,这些都是没必要放在心上的亲戚。卫昌小时候也没沾过主家什么光,虽然过得也不差,但只能说是平民,远比不得主家那些人风光。但好在他天资聪颖、勤奋刻苦,最后考中了一甲进士。本来这是好事,毕竟都是姓卫的,族人说出去面上也有光,但坏就坏在家主长子那一年也考科举,平时听惯了奉承的人,这次连殿试都未能入,无异于打了家主的脸。 而且之前有卫昌这号人物,他们竟然不知道?明明是一甲进士,关系却淡薄,甚至还夺了家主长子的风头,这就有点尴尬了。有些不清楚内情的人,看见进士名单上有个姓卫的,还以为是家主长子,跑去给卫家家主贺喜,更令事态雪上加霜。 那时候别说卫云章了,连卫定鸿都没出生,这些都是他后来听来的。随着他的长大,他也渐渐知道,父亲和主家相处得不是特别愉快——谁逢年过节不去主家走亲戚啊?关系竟已僵化到了这个地步。 此时此刻,家主的长孙骑着小马驹,正盯着卫云章的二姐瞧:“你不认路?这里是我骑马的地方!” 卫岚潇皱着眉头,说:“这里是皇家猎场,何时成了你的地方?” 长孙面色一变:“你!” “你什么你?”卫岚潇毫不示弱,翘着小嘴讥笑他,“我昨日就在这儿骑马了,怎么没看见你?哦,我知道了,定是因为课业没完成好,挨骂了吧?补了一夜终于补好了,今天终于能出来放风了?” 长孙本来就因为觉得撞上了他们一家而觉得晦气,听见自己被这么嘲讽,更是恼羞成怒:“卫昌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好没教养!” 卫岚潇捂着嘴,翻了个白眼:“哎哟,想不到卫郎中家竟过得如此清贫,连青盐和齿木都买不起,倒叫儿子有了这么大的口气!” 卫家家主时任礼部尚书,后来家主长子又考了一回,终于考中了进士,在亲爹的帮扶下,现在在礼部混个膳部郎中的差事当。 卫岚潇不说他是尚书的孙子,却说他是郎中的儿子,这是故意气他。长孙果然更加生气,举起马鞭骂道:“你简直目无——” 他还没说完,就见卫岚潇身子一歪,从马上滚了下去。 他还没来得及笑话,便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惊呼:“二娘!” 卫夫人提着裙子匆匆跑来,她身后,是正皱着眉头走过来的郎中夫人以及家主夫人。原来,她中途离开,是因为被她们叫过去说话。虽然两家冷战多年,但毕竟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在,尚书又官大一级,在皇家的地盘上,卫夫人总不能不听话。 没想到,听到外面的动静,她心里不安,出来一看,竟看见自家女儿从马上摔了下去。 小孩子吵吵闹闹本也是常有的事,附近的官员家眷起初也没注意,直到现在感觉不对,这才慢慢聚拢了过来。 卫岚潇坐在地上,豆大的眼泪从面颊滚落。卫夫人心疼地抱着她,问她:“二娘,哪里受伤了吗?” 卫岚潇摇摇头,只一个劲地哭泣。 明明是玉雪可爱的粉团子一样的小姑娘,如今却裙摆皱叠、珠花歪斜,狼狈地跌坐在草地上,窝在母亲怀里,哭得好不可怜。周围人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 长孙惊呆了:“她自己滚下去的!我没动手!” 卫岚潇抽抽噎噎地看了他一眼,抱着母亲的脖子呜咽:“他不让我在这里骑马!” 卫夫人冷冷地看向长孙:“小郎君,这是公家的地,你若想用,我们有商有量便是了,何必要如此惊吓我的女儿?” 长孙像蒙受了天大的冤屈一样:“谁惊吓她了?她先骂我的!” “她何时骂你了?谁听见了?骂的什么?”牵着马缰的卫定鸿终于开口,面无表情地说,“而且你到现在还举着鞭子,你什么意思?看我妹妹年纪小,好欺负吗?” “我……她……”长孙目瞪口呆。 有人窃窃私语:“我当时好似听见了小郎君骂小娘子没教养,可这地儿我看是小娘子先来的呀……不过都是他们卫家的事,我们旁人能说什么。” 方才他们两个争执,长孙嗓门大,卫岚潇嗓门小,别人离得远,自然只能听见长孙的声音,看见长孙怒气冲冲地提起鞭子,将小娘子吓落了马。 众目睽睽之下,长孙憋得脸都红了:“她、她都是装的!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现在装什么柔弱?” 卫岚潇:“呜呜呜呜……” “你、你还哭!你就是故意的!”长孙气得指了指旁边的卫定鸿和卫云章,“你们都是串通好的!” 围观的卫云章:? 看他一脸无辜,长孙更是怒火中烧,忍不住挥动马鞭,抽了一下身下的小马。由于力度失控,没抽到马臀上,反而抽到了马腿上,小马痛得嘶了一声,扬起蹄子奔了出去。 卫云章差点被一蹄踢飞,多亏卫定鸿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卫云章摔倒在草地上,系在腰间的零嘴袋子散开,洒落一地的豆干。 不远处,郎中夫人惊慌失措地喊人去追马,长孙拽着缰绳慌乱尖叫。而这边,卫云章从地上爬起来,蹲在草丛里,边捡豆干边喃喃吟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旁人:“……” 眼见局面越来越难看,家主夫人终于深吸一口气,看着卫夫人,勉强打圆场道:“小孩子骑马就是容易出事,以后还是得有人在旁边看着才行。你家二娘没事吧?” 卫岚潇哭道:“娘,我要回去!” 卫夫人哄道:“好好好,我们这就回去,娘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又对家主夫人点了一下头,“谢夫人关心,给夫人添麻烦了,我先带着二娘走了。夫人快去看看小郎君有没有事吧。” 家主夫人碰了个钉子,脸色愈发难看。 卫夫人看向卫定鸿:“还有你,你带着三郎,去把小马还了,别再闹了。” 卫云章捡完了豆干,亦步亦趋地跟在卫定鸿身后,去马厩还马。路过帐子,看见那让他作诗的男孩还在,不由纳闷:“你怎么还站在这儿?” 男孩把他们刚才的表演尽收眼底,此刻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嗯,马上就走。” 卫云章:“你到底是哪家的?我不曾见过你。” “三弟!”卫定鸿回头喊他,“干什么呢!” “……不说算了。”卫云章撇撇嘴,转头应卫定鸿,“来了!” 他追上卫定鸿,卫定鸿问他:“方才和你说话的是谁?” “不认识,他也不肯说。” “少跟奇怪的人来往。”卫定鸿叮嘱他,“父亲近来在朝中颇受重视,我们不要给他添乱。” “嗯!”卫云章再回过头,却已经不见了那男孩的身影。
第41章 第 41 章 直到很久之后, 卫云章才知道,那天的男孩,原来就是当朝太子。 在他们官员家眷在外围玩耍的时候,皇室子弟也在专属的马场里围猎——只不过猎的都是小山鸡小兔子之类的东西。而太子宅心仁厚, 不忍亲自下手, 每每举弓, 都被弟弟抢了先。最后两手空空, 无功而返, 皇帝没有说什么, 眼里却露出明显的失望。 太子自己也郁闷, 便不让人跟着,要自己去散心。这一散, 便散到了官员家眷休息的地方, 看到了呈一个“大”字型躺在地上的卫云章。 “你知道那时候,我听到你说自己叫卫云章的时候, 我在想什么吗?”后来,已经长大的太子笑着对卫云章说,“我在想, 原来这就是经常给我挑刺的那个神童。为什么他还能看起来那么轻松高兴?实在是讨厌。” 昏暗的密室里, 卫云章深深俯首。 原来在春猎之前,他便已经认识了太子。 只不过, 是从一张张写满文字的纸笺上。 因为和家主关系不好,卫云章兄妹三人并不在家 族的族学读书, 而那时候又年纪太小,还不能进国子监, 所以卫昌便托关系,请了一位早已致仕的老翰林来给孩子们上课。 老翰林其实并不是什么大儒, 但他有个很争气的弟子,当时在兼任太子太傅。一来二去的,太傅也听闻了卫侍郎家中有个神童,便要来了卫云章的作业仔细研读。读完之后,又一时兴起,拿去给了太子看。臣子尚且如此,为君者又岂可落后?以此激励太子。 太子自然不甘,拿着卫云章的小诗,翻来覆去琢磨了很久,终于被他发现卫云章有个字用得不够漂亮,还可以用更好的字代替。 太傅觉得有意思,传话给了老翰林,老翰林又传话给了卫云章,卫云章被他指出缺憾,心里有点不爽,可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憋了半天,问老翰林:“到底是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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