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二郎张了张嘴。 崔令宜拿出随身携带的那本文册,翻到封底,悄悄露出那明黄一角,展示给崔二郎看:“兄长,你可知这是什么?” 崔二郎睁大眼睛看了好半天,才陡然反应过来,腾地站了起来,失声道:“这莫非是——” “兄长!”崔令宜低喝一声。 崔二郎捂住自己的嘴,左右望望,又慢慢坐了下来。 “这……这莫非是……圣旨?”他用气声,小心翼翼地问道。 崔令宜把文册合上,仔细地收进怀中,郑重道:“更准确地来说,是密旨。” “密旨?”崔二郎呆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按理来说,我连它的存在都不该让别人知道,但,我若不让兄长知道,直接在半路与兄长分道扬镳,兄长恐怕会直接追上来,跟我父母那边也不好交代。”她苦笑了一下。 “所以……你是另有任务在身?” “唉,正是如此,否则,我也不至于一个小厮都不带就出门啊!”崔令宜长吁短叹,“陛下能绕过我父亲直接向我下旨,显然是他不愿让我父亲知道此事,我又怎敢违抗皇命?只好出此下策,打着兄长的幌子,独自离京。” “原来如此。”崔二郎隔空划了一下自己的嘴,表示自己绝对封口,“度闲能信任我,实在令我深感惶恐。” “我与兄长是一家人,自然该信任兄长。本来能有很多机会与兄长促膝长谈,只可惜我要去另一个方向,不能与兄长同行了。” “你一个人上路,当真没问题吗?” “请兄长放心,我身怀圣旨,怎会那么容易出事呢?” “也是,也是。”崔二郎点点头,“陛下敢把密旨交给你,肯定是另有安排,我就不多嘴了。” “所以,我还有一事,要拜托兄长。”崔令宜从箱笼里取出一沓厚厚的信封,“为了不让家人起疑和担心,还请兄长每隔一个月或一个半月就替我将这些信寄回京城,我都标注好了顺序,到时候兄长直接寄出即可。” “没问题!”崔二郎满口答应。 妹婿去执行皇帝密令,听听还有点激动呢!他自然是要帮妹婿的,不然行迹败露,那可就是大罪! 崔令宜成功把崔二郎忽悠住,最终在旅店门口与他告别。除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和钱财,其他的东西她全都留给了崔二郎,就当是昨日赶车的费用和封口费。 临行前,崔二郎坐在马车上叮嘱她:“外面不比京城,别说你现在是个无身份之人,就算你有身份,强龙难压地头蛇,天高皇帝远的,他们胆子大得很,度闲你可不要托大乱来。” 崔令宜双手抄在袖子里,笑道:“兄长这是想哪儿去了,没有那么危险。” “没有是最好的。”崔二郎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留在这儿妨碍你办事了,先走一步。” 崔令宜:“兄长,一路顺风!” 崔二郎驾着马车远去,朝她摆了摆手。 旅店虽是开在官道附近,但昨日马车走了一天,现下离京城已经很远。 崔令宜背起包袱,往树林深处走去。 等到四周再无路过的旅人,她提气纵身,如同一只燕子,在树林里穿梭而过。 深褐色的斑驳树枝微微一颤,本就所剩无几的树叶又轻飘飘落下一片,崔令宜踩在树梢上,俯瞰着下方的溪流。 溪流并不清澈,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流淌着,沿岸的石头被磨得又光又亮,在阳光泛着冰冷的色泽。 一名女子正抱着包袱,倚靠着一块石头浅眠。石头上还系着两根绳索,另一头,拴着两匹枣红色的健马。 一匹在喝水,一匹在试图寻找地上的草芽。 许是感应到了什么,女子睁开眼睛,与树梢上的崔令宜对上视线。 崔令宜粲然一笑,跳下树来:“你来了!” 卫云章:“嗯。”
第63章 第 63 章 崔令宜摸索摸索, 从包袱里掏出一块油布,道:“我临走前给你买了包子,应该还是热的!” 卫云章:“多谢。”他接过包子,慢慢地咀嚼起来。 崔令宜看得出, 他兴致并不高涨。 这不奇怪, 毕竟他昨天赶了一夜的路, 现在才能在这个约定好的地方出现。如此劳累, 现在困乏是应当的。 “瑞白还挺会挑马的。”崔令宜拍了拍马身上的腱子肉, 十分满意, “这样的马, 跑起来才又快又稳。” 京郊有专门养马的马场,昨天下午他们就派瑞白出城去买马了, 并且约定夜里来取马。 “你怎么溜出来的?城门不是都关了吗?”崔令宜好奇。 卫云章:“我让瑞白从马场回来的路上, 去跟太子的人碰个头,让他们在明天夜里的城墙布防上留个破绽, 好让‘我的人’过去。” 卫云章奉旨离京,此事当然得和太子通气,只是毕竟是密旨, 卫云章也不能跟太子明说, 只能让瑞白转达,说自己在路上有点事要办, 得有个高人陪同,而这个高人白日里不方便出城, 只能夜里出去,劳烦太子行个方便。 城防虽不归太子管, 当太子在里面也是有点自己的人手的,漏个空子让卫云章钻, 并不是难事。 “太子对你还真是信任。”崔令宜嘀咕,“也不怕这城防真出了什么事。” “时间仓促,来不及与他细谈,我离京之后,他肯定要查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用他,现在你们卫府搞不好就已经开始查人了。”崔令宜看了看日头,慨叹一声。 当看清密旨的那一刻,他们两个人都很清楚地明白,此次出行,只能二人一起。 可“卫云章”出去容易,“崔令宜”出去难。又不是去外地走马上任,岂有拖家带口的道理?皇帝是让你出去受罚反省的,不是让你出去跟新婚夫人卿卿我我的。 事已至此,唯有破罐子破摔。 卫云章在卫府卧房里留了两封书信,一封是崔令宜的笔迹,一封是他自己的笔迹。 崔令宜那封,写的是郎君离家,她舍不得,又担忧不下,所以决定和郎君一起离开。知道长辈不会同意,所以只能在夜里私自离府。 卫云章那封,写的是不忍与夫人分别,想要带着她一起离家。他和崔二郎先走一步,在前面接应夫人,至于如何会面,他们都已安排妥当,还请长辈放心。 ——洋洋洒洒情真意切写了不少,但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是在说屁话。 就算夫妻俩真的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哪有连问都不问长辈一声,就直接跑了的道理?更何况,晚上睡觉前还好好的,早上醒来人却没了,这月黑风高的,一个弱女子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消失的?又能跑到哪里去? 漏洞百出,让“崔令宜”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份,更是雪上加霜。 可是……这能有什么办法呢。 身体互换在前,皇帝密旨在后,如此绝境,还能如何。 只能先跑了再说,哪管身后风浪滔天。 至少,看到书信,能让父母亲明白,不管“崔令宜”是什么身份,“卫云章”都确实是 自愿带她离开的,没有受到威胁。 除了给家人留信,他们还给拂衣楼也留了信,让瑞白挑个合适的机会,想办法送到绘月轩里去。信上内容和家信差不多,只不过原因成了“觉得卫云章突然离京太过蹊跷,决心跟随,已说服对方”。在给拂衣楼的解释里,崔令宜的行动变成了夜里溜出府,等到白天一开城门就立刻出去——等拂衣楼收到信的时候,她早就走了好几天了,无法验证当晚情形。 至于拂衣楼会不会采信,那……再另说。 “吃饱了吗?我还有一个。”崔令宜看卫云章把包子吃完了,又开始摸包袱。 卫云章摇了摇头,举起水囊喝了一口:“不用了,我昨夜特意多吃了一些。” “行,那这个留着路上吃。”崔令宜伸出手,替他捻掉了头发上一根枯草,“你还要休息吗?要是休息的话,我还带了一条毯子,你先盖盖。” “……”卫云章有些警觉地望着她,“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喂,不要好心当作驴肝肺好不好,我以前身份没暴露的时候,不一直都是对你这么好的吗?”崔令宜哼了一声,“是所有人都在我耳边叮嘱,说什么你从来没有离过京,从来没有独自生活过之类的东西,说得你是那种好像没有自理能力的大少爷一样。我觉得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才特意关心你的!毕竟你要是生病了出事了,我也会被连累的!” 卫云章嘴角抽抽:“……用不着,我们正常相处就行。” “你说的啊。”崔令宜挑眉。 “我说的。”卫云章瞥她一眼,背起包袱,直接踩着马镫上了马,“走吧。” 崔令宜切了一声,也飞身上马,一夹马腹:“驾!”便已冲了出去。 卫云章紧随其后。 他们的目的地,不在南方潞州,而在西部营州。 陛下密旨虽以修书为由,指定卫云章前往营州,但怎么去营州、去营州干什么、在营州待多久,统统都没交代,只能靠他俩猜测。 刚过完年的时候,朝廷接到营州刺史上书,说最近几个月在营州城附近发现山匪,神出鬼没,训练有素,经常劫掠过往百姓,令州民不胜其扰。营州虽有州兵,加强了对官道的防守,但营州此地,身处崇山峻岭之间,当地百姓多做木料和游猎生意,那些山匪流窜在山野小道之中,叫州兵防不胜防。 过年期间,营州冻雪,州民不再进山,山匪不得不下山找补给,结果与巡逻的州兵正面撞见,双方即刻交战。但营州太平久了,州兵缺乏实战经验,竟被山匪打得落花流水,伤亡惨重。 为此,营州刺史特上书请罪,同时请求朝廷派遣兵马和军需增援。 大邺坐拥百余州府,营州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既非兵家必争的战略之地,又非物产丰饶的经济之都,大多数州民都是干的体力活,挣的辛苦钱,税收平平,极容易淹没在其他大州的光芒之下。营州刺史,名头好听,实则还不如京畿附近的小县官过得舒坦,能被派到那里去当官的人,要么资历尚浅,要么出身平平。 总而言之,大过年的,皇帝看到如此无能的一张折子,心情定然极差。天下太平已久,就可以不练兵了?就可以不时常清点武库了?山匪打到眼前了才发现盔甲没保养好、武器没打磨好,之前干什么去了?现在才诚惶诚恐地向朝廷求援,是不是觉得如果不是发生了伤亡,就可以隐瞒不报了? 据传言,听说有山匪作乱,康王兴冲冲地去找皇帝请旨,愿携带一批人马前往营州,为父皇分忧,结果直接被皇帝训斥了一番。 “区区几个山匪,需要当朝皇子亲自去剿?你以为你是去灭他威风的?这分明是往他们脸上贴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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