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宜听明白了:“而当权臣,千千万万人的命运,便在你的股掌之间。” 她真诚地、不带讽刺地夸他:“你有野心,也有理想,真是厉害。” 卫云章抬起头,头顶上一弯明月,将他笼罩。 在京城里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什么事都可以办得很好,等离了京城,面朝黄土背朝天,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懂。 他不是不知道山里会有捕兽夹这种东西,但他在京城里待得太久了,只顾着和人斗智 斗勇,从来没有意识到外面的世界,还会有这么朴素的、小小的危险。 她没想起来提醒他,他就更想不起来了。 若是没有她…… “那你呢,你想当大侠吗?”他问她。 “我不想。”她说,“因为我没有想保护的人。”顿了顿,又补充道,“听上去我真的很坏,但我也不至于十恶不赦。路边遇到可怜的乞丐,如果我兜里正好有钱,也是愿意给他两个铜板的。只不过如果你跟我说,因为他可怜,所以我就要行侠仗义,经常帮助像他一样的人,那对我来说太累了,我才不要。” “没关系,帮助别人,本来就是情分,不是义务。像你这样,能在拂衣楼里独善其身地长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伸出手,将她一缕乱发别到耳后,“如果没有想保护的人,那就多多保护自己吧。对自己好一点。” 她给他敷药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怔然与他对视。
第69章 第 69 章 “我当然不会亏待自己。”半晌, 崔令宜复又低下头,咕哝了一句。 把卫云章脚上的伤处理好,替他穿上一双新足袋,她便拍拍手起了身, 叮嘱完一些注意事项后, 便又急急忙忙赶回去取柴火和鱼。 卫云章望着崔令宜远去的背影, 捡起一根地上的树枝, 撑着半边身子站了起来。 他虽然不方便走动, 但柱个拐, 跳几步总是没问题的。 他在附近捡了几根树枝, 这些树种没那么易燃,所以崔令宜并没有选它们当柴火, 但卫云章把它们捡起来另有用处。 他用多余的布条将它们绑起, 尝试了几下,便搭出了一个简易的木架。然后把木架放在微弱的火堆的旁边, 将崔令宜换下来的湿衣服搭了上去。 等崔令宜背着两大捆柴火回来的时候,不由目光一亮:“你还搭了这个!” “小时候和兄长在一起玩过树枝搭房子,不难。”卫云章道。 “确实不难, 不过你受了伤, 暂时还是少做点这种要动来动去的事吧。”崔令宜把背后的柴火放下,慢慢投入将尽的火堆中, 然后又拨了拨,火势终于旺了起来。 卫云章:“有什么事不用动来动去?” 崔令宜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把鱼递给他:“会杀鱼吗?” 卫云章:“……” 很显然,他没杀过鱼。但好在他学得很快, 崔令宜在旁边指点了几句,他便坐在原地, 轻轻松松剔净了鱼鳞和挖掉了内脏。 崔令宜把杀好的鱼架在火上烤,然后拿出包袱里还剩下的干粮大饼,和卫云章一人一个分着吃了。 饼又冷又硬,即使是和着水含在嘴里,也得含许久才能软乎。 “是不是从没过过这种苦日子?”崔令宜斜睨着卫云章。 他正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饼,闻言看过来,将饼咽了下去,道:“如果你说的只是吃冷饼、喝冷水的话,倒也不是没有过。但确实没有像这样幕天席地、风餐露宿过。” 崔令宜挑眉:“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是陛下在锻炼你。” 卫云章扯了一下嘴角:“虽然不太适应,但也没觉得多苦。” “哦?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有我在旁边帮你?” “是啊。” 崔令宜顿了一下。 她只是随口调侃,没想到卫云章居然真的应得这么快。火光在她面前跃动,许是她挑的树枝太好了,这火堆不仅能取暖,甚至离得近了还有点烫人。 她稍稍挪了挪位置,用微凉的手背贴了一下发热的脸颊,咳嗽一声说:“我这么帮你,将来位极人臣了,可千万不能忘了我啊。” 卫云章看了她一眼。 崔令宜:“你是不是又要说让我赶紧离开拂衣楼?” 卫云章收回目光:“那我不说了。” 饼吃完了,鱼却还没有烤好。 崔令宜打了个哈欠,靠着石头伸了个懒腰。 卫云章:“若是累了,先睡会儿吧。” 崔令宜:“没事。” “那也先歇着,左右现在也无事可做。”卫云章道,“鱼熟没熟我还是看得出来的,等烤好了,我就喊你。” 崔令宜挠了挠下巴:“也行。” 她忙前忙后了这么久,确实想躺下来好好歇一会儿。 于是她真的和衣而卧,在衣服铺成的衬垫上躺了下来,身上还盖了几件衣服充当被子。 因为旁边生着火,又有石头挡着风,冷倒并不是很冷,只是地势原因,她总觉得头脚低,腰腹高,躺得很不得劲。 卫云章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烦躁,拍了拍自己的腿,道:“你睡这儿来吧。” 崔令宜扭头一看,顿时一愣:“啊?” 卫云章却面不改色:“你不是没枕头,躺着不舒服吗?” “那也没必要躺你腿上吧……我拿胳膊垫一垫就行了。”崔令宜摸了摸鼻子。 男女之间,躺腿上是个多么暧昧的行为啊——虽然他们两个不仅是名义上的夫妻,还早就对彼此的身体了如指掌,但是,呃…… “你莫非害羞了?”卫云章盯着她,眼瞳里似乎透出一点揶揄的笑意,“这说到底是你的腿,你有什么可害羞的?我只是念在你今天帮了我,又辛苦劳作,所以想让你舒服一些罢了。” “哼,谁说我害羞了?”崔令宜直起身子来,“我那是担心压着你的腿,影响你的脚伤!” “是伤了脚不是伤了腿,再说了,这也不是同一边的腿脚啊。”卫云章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裙面。 崔令宜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身下布料,犹豫片刻,往他那边挪了过去。 “既然你有心相报,那我便不客气了。”她拖着“被子”,枕到了他的腿上。 她正面仰躺,一睁眼便与低头的卫云章对上视线,顿觉有几分尴尬,又有几分被人窥视的不自在,遂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道:“鱼好了叫我,不许独吞。” “你不是叫我不许再吃那么多吗?我不会独吞的。”卫云章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崔令宜:“不错,真懂事。” 卫云章低头看着她。 她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缓,眼皮下的眼珠也不再乱动,不知是在浅眠,还是单纯的不动了。 面前的火堆依旧旺盛燃烧,发出哔啵的声响。他偶尔添几根枯枝进去,再把鱼翻个面,剩下的时间,就是静静地坐着。 也许是什么灰尘吹进了她的鼻腔,引得她皱了皱鼻子,又在他腿上动了两下脑袋。 卫云章伸出手,替她把身上的衣服往上拉了点儿,盖住了她的脖子。 手指停留在她的颈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抬起指尖,抹去了她下巴上不知从哪蹭来的一丝灰痕。 做完这些,他便收回了手,再也不动了。 直到烤鱼的香气渐渐浓厚,两面都泛起金黄,他才再次伸手,推了推她:“醒醒。” 崔令宜睡得不深,被他一推便立刻支起身子,一睁眼看见是卫云章,就又倒回了他的腿上。 “居然睡着了。”她嘀咕了一句,看向他手里的烤鱼,用力地嗅闻几下。 香是挺香的,但也夹杂了些许水腥气,可现在也没地方弄调味料,只能凑活吃了。 “现在不烫了,入口正好。”卫云章将一条鱼递到她嘴边,“你起来尝尝?” 他原以为她会用手接过串鱼的木棍,谁知她直接一仰下巴,像只狸奴一样,就着他的手,从鱼腹上叼了一块肉进嘴。 “虽然味道寡淡,但胜在新鲜。”崔令宜说,“你尝了没有?” “我尝了,要不我怎么知道不烫了呢?” “是不是从来没吃过这么新鲜的鱼?” 卫云章点头。 崔令宜躺在他的腿上,挪开与他对视的目光:“我们出来的时节不太好,若是夏天或者秋天,这山野里还会有许多可口的野果。它们可能长得不太好看,但味道却是很好的。” 卫云章:“你以前经常吃吗?” “有时候会吃。”崔令宜道,“而且还得记住哪些是能吃的,哪些是不能吃的。以前我不小心认错过一次,把两种颜色很像的果子弄错了,结果回去后吐了一天。幸好那果子毒性不强 ,否则可真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算了,还是少说几句话吧。”卫云章道,“你当心鱼刺。” 他把木棍转了个方向,用手掌贴着她的下唇,问她:“有没有刺?吐出来吧。” 崔令宜极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火燎了一样,一骨碌从他腿上爬了起来,坐直到了一边:“没刺,鱼腹上有什么刺。” 她从他手里夺过那条鱼,又上下打量他一番,好半晌,犹犹豫豫地道:“怎么觉得你今夜态度这么好……难道就因为我背你回来?再给你上了个药?” 卫云章收回手掌:“不然呢?我现在腿脚不便,若是不哄好你,你丢下我一个人跑了怎么办?” “我是那样的人吗?”崔令宜一边又叼了块鱼肉下来,一边嘀咕,“总感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非奸即盗?比盗,我盗得过你吗?”卫云章也学着她的样子,斜着眼上下扫视她,“还奸,我现在有这个本事吗?” 崔令宜瞪大眼睛:“你……你身为朝廷命官、天下学子榜样,用语怎可如此粗鄙啊?这个奸,能是这么解读的吗?” “不是你自己说的,觉得在我们卫家待得不开心,说话都放不开吗?现在我向你靠拢,你反倒嫌我粗鄙?” “这是一回事吗?”崔令宜悻悻,“你这……不伦不类的!好好的郎君,不要乱学我!” 卫云章扯了一下嘴角。 两个人默默吃了一会儿鱼,卫云章忽然再次开口:“你是不是不懂什么叫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嗯?”崔令宜怔了一下,“这有什么不懂的?” “那为什么你觉得我对你好,就是无事献殷勤呢?明明是你帮助我在先,我回礼有何不对?” 崔令宜嘶了一声,停止吃鱼:“我觉得你回得也太夸张了吧……帮我晾晾衣服也就罢了,怎么还伸手帮我接鱼刺……碧螺和玉钟都不会帮我接鱼刺……” 卫云章:“瑞白也不会帮我穿足袋。” 崔令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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