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一直告诉给她的话,她以为这个一切,指得是除他们以外的人,却原来,自己也在其列。 她怅然地看向林令,握住了他握剑的手。她的手很凉,像外面的夜雨落到了手背上。林令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听到柳玄灵说,“傻子,你伤什么心。” 她最会看人脸色,过去在外面跑生活,旁人对她是恶意还是善意,是真情还是假意,一眼就看得出来。除了顾念成,那是直到最后一刻才让她认识到真相的人。林令跟他一比,干净的像一杯不染杂质的水。 他不懂掩饰,不懂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是干净无害的男人,是旁人给了他一点好,就会记下的人。 她说,“我本就是你要杀的人,他帮你办了你要办的事,该觉得轻松才是。我刚才救你,只是看不惯玉陀螺,难不成还以为我是帮你?你别忘了,是我利用你让姜梨中蛊,若是没有付锦衾,她这时早就已经死了。至于乐安那夜,我没对你下狠手,只是因为我没力气了,我急着带顾念成逃走,担心你们的人追上,否则就算是你——” 她想说些狠话,可惜愈到最后,愈不想让他真的就此恨了自己。两行清泪划下,暗红色的鲜血从腹部洇出一大片血痕。 “玉陀螺有句话说错了,我不是选错了时局,而是没得选。我是顾念成带大的,跟姜梨与你一样,手把手教习武艺。他对我好一分,我便想用十分去还。但我跟你又不一样,你还的有回报,姜梨在意你。” 她的体力已经无法让她继续站立,林令随着她跌坐在地,他不懂,不懂这种复杂的“情义”,他跟门主也好,跟焦与他们也罢,都是坚定站在一起的人,他们不会倒戈,更不会将彼此推向谁的利刃。 可是这世间情感似乎比他认识的复杂得多。 他无法消化这一刻的感受,也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她死在他剑下,即便没有顾念成那一推,不也该是这样的结局吗?可他心里居然生出了不该有的难受,他迟钝地看她,不解地看她,他说宝船,“其实你该在茶馆说书。” 她的故事讲的那样好,若没卷进这场纷争,若他跟她是真的在乐安相识,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她看着他笑了,笑得浑身发抖,泪水如注,她说林令,“你喜欢过我吗?过去没喜欢,现在也别喜欢了,人的命,天注定,我不悔。若再重活一次,我还是会在我师父端来那碗热饭时跟他走。我过够了那种讨食求存的日子,我想活得体面,想做自己的主。” 可她有一个不该,不该心软,不该不懂一个人想做自己的主,就要抛下一切的道理。她师父教过她,她没学懂,也没学会。 她还有一个不忍心,就是林令。若是足够狠心,那夜他带着伤追过来,她就该杀了他。 眼前好似蒙上了一层旧色,阔出了乐安城的一景,那景一路延伸,扎进一家叫做曲沉的茶馆。有人入画,有声入耳。 “你声音一直这么难听吗?” “我不难听!我号称人间百灵鸟。” —— “我长成这样还配不上你?” “你长得都没我白,我喜欢白的,而且你也没有多好看,脑子还有点问题,每天都乱吃药。” —— “我也没说喜欢你,就是觉得你人挺好的,想报答报答你。你看你这个手,又流血了。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不让我喜欢我不说就是,生什么气啊。” —— “那书还听不听了?今日于秀才就要大战无头鬼了!” 最后一帧画面,是在春令节那日,她缠着他陪她去买花瓣,明知道先沉派埋伏在巷口,特意带着他朝深处走。 他抓起一捧花瓣,说宝船,桃花最香,你刚才不是说要买来酿酒。 她楞在原地,不过随口一句藉词,没想到他竟记在了心上。 “可是桃花最贵,我没有那么多钱买桃花。” 他说我有,“姑娘酒最矜贵,该用最好的花瓣去酿,我买给你,你多给我说几场书就是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就叫好吗?”他疑惑不解,“你不是也给我包扎伤口了吗?” “我对你好,你就会对我好?” “当然,这叫知恩图报,旺儿都知道这个道理。” 花间少年展颜一笑,就那么狠狠撞进了心里。 又酸又痛。 柳玄灵捂住腹部伤处,知道自己没时辰了,她从泪眼里去看破碎的林令,抬起染血的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 可惜大限已至,连同心底那句‘其实我说喜欢你,是真的。’一同随那只来不及触到脸颊的手,落了下来。 胸口跌进一个沉闷的重量,林令浑身一震,彷徨地垂下眼。 他仍是不懂什么叫喜欢,但他至少将柳玄灵视为过友人,一个很想在闲暇时刻,可以走动,可以说话,可以一辈子都有来往的人。 也许这样的人,发展下去会成为喜欢,可惜他们都没有走到这一步。 他茫然地扣住她的手。 他恨柳玄灵的狡诈欺骗,但是他不恨曲沉茶馆那个胡乱吃药,瞎给自己治病,吐着一口白沫,自己给自己掐人中,又带着一口烟嗓说书的女先生。 他说宝船,自此以后,再也没人给我说书了。 他说你恨顾念成吗?我帮你杀了他。 一声长啸穿透了整片雨夜。 雷雨之夜的空音格外漆沉,如平地掀滚的巨浪,浩大而来,直入胸腹。逃跑中的顾念成捂住心口,跌撞在雨地里呕出一大口血。原本已经带人离去的玉陀螺足下一顿,慌忙控住心脉,扭头看回破庙方向。 “他发什么疯?!” 跟在她身后的山月派弟子,由于经受不住这声扎如心腹的浑厚之力,已有半数死在当场! 其忍闻声一震,迅速看向破庙方向,他把林令跟丢了,兜转数日方在这声长啸里寻到踪迹。 他迅速调转马头,雨急,马蹄声更急,数十匹快马循声而来。顾念成感受到震动之声,一把拽住了玉陀螺的脚踝。 “嚣奇门的人快到了。” “我当然知道。”她正要离开此地。 “带我一起走。”顾念成撑着气力道。 玉陀螺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师妹刚死在你手里,就算她的死衬了我的意,也不是你的功劳,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我自有好处给你。”顾念成喘着粗气,今日若被留下,必死无疑。 “好处?”玉陀螺一脚踹开顾念成,“你的人让姜梨收了,连帮你卖命的人都没了。我可不是那没脑子的柳玄灵!” “那琼驽鼎呢?!你对天机阁的琼驽鼎也没兴趣吗?” 玉陀螺的脚越过了顾念成,山月派的人在他面前一哄而过,滂沱的雨声像踩在心里的鼓点。顾念成一瞬不瞬地盯着玉陀螺渐去渐远的背影。 “把他扶起来。” 几步之后,玉陀螺丢下了吩咐。
第107章 我帮你葬她 “少主。” 姜梨一觉醒来就看到了风尘仆仆的其忍。南户刺客跪在地上覆命,她放眼望过去,只注意到了跪在最前面的林令。 他没换过衣裳,甚至没有梳洗,只将一具尸体放在了地上。 其忍的人没追上玉陀螺,只杀光了用于抵挡的山月派弟子,玉陀螺带着半死不活的顾念成跑了,其忍带回了沉默的林令。 他一路都没开口,直到回到姜梨面前。 林令说:“属下有罪,累门主中蛊,此次本欲带柳玄灵、顾念成人头回来请罪,可属下又犯一罪,错失了拿下顾念成的机会,还生出不忍,想为她留个全尸。”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柳玄灵的尸首说的,姜梨顺着林令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曲沉茶馆的“赵宝船”。 她走到林令面前,他憔悴了,眼里全是怅然,他把自己折磨的够呛,因为认定他对柳玄灵的不忍,是对她的另一种“背叛”。 林令卸下了腰间唤尘剑,双手呈递到姜梨面前。 他把自己送到她面前杀,希望能赎自己的罪。 其忍不知个中缘故,一知半解之下,乍见林令递出佩剑,顿时煞白了脸。 姜梨半蹲在林令身前,单手一握,接下了唤尘。 “少主!”其忍惊着眼跨出数步,姜梨抬手,示意他不要靠近。 她摩挲剑柄上干涸的血痕,看向不再健谈的林令。 “么儿,你喜欢她吗?” 他跟赵宝船的往来她是知道的,那时的她也不知道对方就是柳玄灵,她其实跟林令知道的时间差不多,前因后果也猜了大概。 这孩子是跟她时间最短的一个,可她从未怀疑过他的衷心。 林令被那声“么儿”喊红了眼,这是他跟姜梨私下里的一句戏言,是在乐安,她察觉到他的情绪之后给他起的小名。 她戏称他是她最小的儿子,最小,就最宠。 林令说门主,“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喜欢,可他心里是痛的,是因她的离去而产生的痛意。 姜梨将唤尘重新扣到了林令腰间,她说,“我帮你葬她。” 林令震惊地看向姜梨。 她要帮他葬她?帮山月派司另,顾念成的弟子,设计让她中蛊,险些害了她性命的人,下葬? 傻儿子。 姜梨只想到这三个字。 她说,“你喜欢上的是曲沉茶馆的赵宝船,又不是害我性命的柳玄灵。你并非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帮她害我,也不是为她要置我于死地,为何要自责。”她按住林令的肩膀,摊开一只手,说“十两银子,我做副柳木的棺材给她,上回四方平的孙掌柜的想十五两买我都没卖他。” 姜梨真为柳玄灵做了一副棺材,林令也真给了她十两银子。那钱是顾念成给他的,他兜里还有富余,想都交到姜梨手里,但她似乎只是酷爱买卖,并不肯收他多余的银子。 坟头的名字是林令刻的,只写了三个字——赵宝船。 那是他认识的姑娘,也是留在他记忆里的姑娘。 老道不知道赵宝船就是柳玄灵,下葬那日还帮她烧了一把纸钱,他挺喜欢听她说书,一张嘴一口“老太太”音。 姜梨没在那里多留,留下林令和老道就回去了。 日头正当午,棺材是上午埋的,回来以后原本要去小厨房做饭,路过堂屋时在窗户里看到了摆弄玉石的付锦衾,倒着步子退回来,从窗棂外探进一颗脑袋。 “沈九玉不是上个月来过,怎么这个月又来了?” “上次不想买,这次见了正经东西就留了几样下来。”付锦衾在铺着软绸的酸枝木托盘里捡出几样玉石盘摩,长睫压下来,露出淡漠矜贵的一张侧脸,既像赏花看月,又似布局点兵。 姜梨看不出玉石好坏,每次沈久玉来,心里都要生出几分不快,“说到底都是些磨透刻花的石头,木头也能钻花雕兽,你只肯花大价钱买那些石头,倒不见买我的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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