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说完故事就走了,说书先生摇头感叹,实乃不可多得的“话本”。付锦衾给他配了一个专门付银子的“小厮”,让他将故事从南传到北,每多一个说故事的人,他就多得一两银子。 没有银子撬不开的嘴,付锦衾一直担心的是姜梨不肯说,她肯说,他就能“买”,银子一张一张花出去,那位以吝啬著称的天机阁主,在黄白之物上对姜梨从来没有分毫计较。 短短几日时间,嚣奇门与天下令的恩怨,便在一片惊讶的讨论声中连成了一片。 “原来雾渺宗是被冤枉的。当年陆祁阳是为了得到九影心法,才带人杀上的雾生山。” “今次三十六派并二十四小盟被袭是旧饭新炒,重新炮制就是为了让嚣奇门重蹈当年的覆辙。” “可这姜梨不是出了名的魔头恶鬼吗?” “害,谁一出生就是魔头,你不知道当年的事,我听说呀,这个陆祁阳...” 正邪两道最近闹得正凶,徒然生出的变故立即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天下令四侍主时代,原本就有大批江湖人士怨声载道,如今积怨成多,如遇疾风,转瞬腾起一片飞尘。这些为嚣奇门说话的人,不见得个个都有同理之心,更有甚者是为自己曾经遇到的不平,可无论如何,天下令的名声都受到了很大程度的重创。 三十六派嗅出了阴谋的味道,嚣奇门有了拥护之声,实在比兵刃相见还要立竿见影。 身处无胜殿的陆祁阳正在点香,香前供着一张老态龙钟的画像,像上之人面容刚正,似乎是江湖第一任盟主。具体叫什么名字陆祁阳记不清了,只知道历任盟主都以此人的狭义正气为己任,他便也随波逐流,将这不知姓甚名谁的人相布置在了无胜殿内。 三注清香袅袅而上,陆祁阳看着香线飘去的方向,露出些许不解,“她这是改了性子了?” 主动营救三十六派,还携九派那些庸人上路,依照他对姜梨的了解,绝无可能做出今时今日之事。 “三十六派与她有旧怨,她与他们亦是势同水火。”陆祁阳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他是依照她过往性子筹备的此事,处处都想到了,就是没料到她会去救人,又因为没想到,钱西风那些领队身上才会明目张胆的带着天下无胜的令牌。 转身坐回楠木圈椅中,陆祁阳问“杜寻”,“她身边是不是多了什么人了?” 嚣奇门的动向一直是“杜寻”在查,“杜寻”今日却有几分心不在焉,他看着殿外一阙浓夜道。 “今日是我看琢儿的日子。” 薛琢。 这是“杜寻”女儿的名字,陆祁阳看向下首位的老头子,他顶着那张脸的年头太久,他都快忘记他是上一任武林盟主薛行意了。 “先说正事。”陆祁阳公私分明的说。 “在我心里唯有琢儿是正事,你想让我跟你谈她吗?” 薛行意有张死人脸,板着面孔时仿佛只有眼珠子会动。 陆祁阳跟薛行意一样,都没太多表情,不同的是,薛行意是被仇恨禁锢的没了笑容,陆祁阳是没有喜怒。 薛琢从小被他养在无渊地牢之中,无渊,无胜,还有一个他自住的寝殿无寒,都带一个无字。 他喜欢这个字,万事皆无,从不受累,唯有这些心有挂碍、拳拳在念者,会留下一手软肋任人抓捏。 他劝薛行意,“活成我这样多好,无牵挂,无心爱之人,无放心不下。你若是狠得下心,我甚至可以帮你杀了你女儿。” 这世间许多事在他眼里都非常简单,想要什么就去夺,想留人就扣住他软肋。这种人你有时觉得他拙,是因他的方式直来直往,可他也有精,譬如他对三十六派的拿捏,再入他对杜寻和三大派的控制。 薛行意冷笑,“你自然可以杀她,我也早想随她去了,前脚送走了她,后脚我就去陪她们娘儿俩。这孩子被你养在不见天日的鸟笼子里,确实不如早些投胎!”
第121章 无渊无白昼 说两句为他好的话就要急。 陆祁阳遗憾地摇头,一直觉得薛行意听不出好赖话,可他从不与他计较这些,率先起脚出门,薛行意知道,他要带他往无渊地牢去。 这里常年都有重兵把守,里外布防,还有无数机关暗锁。可若薛行意拼尽全力要闯,仍是冲得进去,可惜琢儿离不开这里,陆祁阳心思用的巧,地牢之中不仅有毒还有续命的解药,一旦离开这里,琢儿的皮肤就会如晒干的梅菜和撤水的黄杏一样迅速干老。 她会成为一具干尸,只有阴沉的地牢才能维持她的生命,他曾带她逃走过三次,次次都是中途折返回来的。 “我为她添了一套新茶具,还有一套打发时间的纺车,除了不能离开这里,她活得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自在。”陆祁阳很满意自己的布置,打开牢门,露出阔亮的一间香房,这里只有一扇闷沉的通风用的小窗,虽然阴沉,可他依然可以凭借烛火将这里照得白昼一般。 薛行意看到的只有永继的黑夜。 阴潮的墙角开着一朵不知名的野花,琢儿正在看着它,听到他们进来,眉目一展,雀跃的叫了声爹爹。 薛行意被喊的辛酸,“活得跟所有人一样?你是这么活的吗?琢儿从小没看过天,没见过日头,所见所闻所知所觉,都在这方寸之地,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谁说没见过。”陆祁阳是个很讲条理的人,“六岁,十岁,十二岁,你带她逃出去的那几次不是都见过了吗?” 薛行意攥拳,熬了这么多年都平定不了他的恨意,陆祁阳有些头疼,神色平淡地跟琢儿告状。 “你爹一路都在对我发火。” 薛琢看向这位陆叔叔,她年纪小,是父亲的老来子,陆祁阳年近七旬原本是爷爷辈,可从父亲这边论起来薛琢应该管他叫叔。 这位叔叔长得并不显老,脸上褶子总比翟四叔他们少几条。大抵不懂爱恨的人不知愁苦,心里没有太多困扰,便能显现出不谙世事的坦然。 她顺从的去哄父亲,“爹爹别发火,今日来看琢儿,该是开心的日子。” 薛行意每次见到薛琢情绪都十分暴躁,陆祁阳不认为这是源于他囚禁了他女儿,只是单纯的认为他见了女儿就会心情不好。他讨厌他对他发脾气,一旦发的太大,就会更加控制他们父女相见的次数。 你帮我定天下,我帮你养闺女。她活着,能吃能睡,有什么好怪罪。 这是他的思维,没人能懂,这种心智的人就像一颗空心的老木,迟钝又直白,无情又无义。 他放任他们父女简短叙旧,而后旧话重提,“姜梨身边是不是多了什么人。” 薛行意刚为薛琢戴上一只银镯子,这是他亲手刻的,除此之外还有发钗、簪子、汤匙饭碗。他手艺好,每次过来都会送她一些小玩意儿。 薛琢晃着手腕给薛行意看,薛行意笑了,可陆祁阳还在等他回禀,余光里瞧见这人都觉得厌! “是有一个。”薛行意抓着女儿细瘦的手腕道,“这人姓付,鹿鸣山一战杀了判无欲,翟老四跟他交过手,被他打过四颗封骨钉,你闭关期间他来找过我。” “做什么。”陆祁阳问。 “策反,拉我入局,此人目达耳通,知道我是薛行意而非杜寻,想要借我之力,带动三十六派及翟四斤等人,合力杀你。” “你是怎么回答的。”陆祁阳看看薛行意。 “你觉得我是怎么回的。”薛行意迎上陆祁阳视线,他女儿在这里,命在这里,他能怎么回! 陆祁阳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你为什么总这么大脾气呢?”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薛行意觉得再忍下去,五脏都要翻个面儿,“你杀我好友,囚禁我女儿,以卑劣手段夺下盟主之位,我该用什么态度对你,当你是至交好友,还是亲儿子亲兄弟?” 陆祁阳短暂回忆,“你只比我大七岁,做不了我父辈。” “我说的是大几岁的事儿吗?!” 他们两个经常在薛琢这里吵架,薛琢习以为常地听他们“说话”,埋头把玩腕上银镯,内壁有些硌手,内里似乎嵌着什么东西,琢儿想转下来看看,被与陆祁阳吵得热火朝天的薛行意不动声色地扣住了。 “我懒得跟你说话,现在就带我女儿走!” 这当然是气话,薛行意若是能够完好无损的带走薛琢,便不会呆在陆祁阳身边十几年了。 薛行意单方面瞪着陆祁阳,陆祁阳没什么表情的去吃茶桌上的果子,薛琢感受着硌手的内壁,心里凉一阵热一阵。 与此同时,身处南疆空心殿的玉陀螺正在思考怎么把顾念成这个没用的老头扔出去。 她养他有些时日了,终日只会吃睡,身体恢复的不上不下,落得个武功基本尽失,走路气喘吁吁的毛病。今日不知上哪儿遛弯儿去了,累得像条跑了几十里山路的狗,正坐在空心殿门口大喘气呢。 玉陀螺揣着手走近,身上大袍比在外面还要繁复,行动之间扬起一串“叮铃当啷”。 老顾耳力不行,走近才听见铃响,他抬头向上望,很想告诉玉陀螺,养狗的怕狗丢才会在身上拴铃铛。不成想玉陀螺先发制人,张嘴就是一句:“今天天气不错,我把你杀了吧。” 她对他的容忍已经到达了极限,吃的多,走的慢,活像要在她这里养老,她看上去缺爹吗? 老顾脸上没见慌张。这种话她说了不止一次:今天下雨,我把你杀了吧。晚上多吃了两口饭,把你杀了。厨子吃太饱,我看着生气,把你杀了。 有时候连理由都懒得找,“我看你不想活了,把你杀了吧?” 他什么时候不想活了?无非是她看他不顺眼,觉得他没用。 老顾说,“你救了我,我也没辜负你的搭救,当初不是说好了用琼驽鼎的下落换我一条命么,怎么现在反悔了?” 付锦衾的身份是老顾在逃难途中想明白的,若是早知道跟姜梨在一起的是天机阁主,打死他也不会“造反”。不过这件事在当时仍然只是猜测,顾念成之所说琼驽鼎在乐安,完全是为了骗玉陀螺救他。而这件事情,是直至姜梨带人折返乐安,拆房子夺鼎才正式盖棺定论的。 两派斗得天昏地暗之时,玉陀螺和老顾其实也在乐安,这两个人原本想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两位正主打着打着就鸣金收兵了,还一起去了东舟山。玉陀螺提起此事便恨得牙痒,“你这也算下落?除了知道琼驽鼎在乐安,我们一无所获。” 顾念成露出一脸别不知足的表情,“你知道这江湖有多少人连琼驽鼎在何方何位都不知道,一张地图尚且抢得头破血流,我们直接一步到位,已经是走了捷径了。” “什么捷径。”玉陀螺冷笑,“姜梨都找不到的东西,我们还能摸到边?并将书阁机关重重,她带了三百精锐进阁,连严辞唳都受了伤,你我这样的功夫,只会有进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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