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值太子逐步接掌政权之时,他们这些老臣一步错便是步步错。新旧待接,天家向来疑心极重,肃帝信他,不代表新主仍会倚重于他。付家权势太盛,当爹的收握兵权,儿子又镇守龙脉,其余几子分坐朝廷重职,此事莫说君主,就是他自己每夜醒来都觉忌惮。 “您的意思是,太子那边会想收回琼驽鼎,由自己人接管?” “短时间内不会。”宿帝尚在,就算要动也不是此刻,而且他们这位老皇帝心气极高,若是身子骨能做主,就算新帝继位,估计也要再做几年太上皇。 付严继告诫任泞,“朝中时局非你我可以掌控,管得越宽祸事越多,你我这把年纪,倒也不怕死了,只恐累及家人,万事谨慎,竭诚尽节,方是为臣之道。” “下官谨记付相教会。” 任泞正色一礼,付严继起手扶住。 山路漫长,开道的户正军忽然停下脚步,有人从前面跑回来,任泞问,“何事?” 来人只是抱拳,似乎不知如何回禀,只得让出身后一辆马车。 车边站着一个车夫打扮的中年男子,起手行了一个江湖礼。 “阁主担心道路难行,特让属下前来,送老大人一程。” 他称他为老大人,自知上渊之后,再不能以父亲相称。可他终是他的儿子,记得他有腰伤,不宜如此劳顿。 “大人,公子也是惦念您的。”任泞眼含激动。 付严继看着那辆马车,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他说,“替我谢过你家阁主,老朽身体无恙,不必费心。” 独属于户正军的高头官马缓缓行过马车,错开之时,有风掀起车帘,付严继目不斜视,未敢向车内多看一眼。 车夫垂首让路,任由一纵铁骑阔马离去。 车内付锦衾攥手一笑,白玉佛头之上捻进两滴湿凉的泪。父亲当初留下这串佛头给他,便是叫他静心忍性。可江湖孤寂,他最爱热闹,为何偏要去做立于深山的无情客。他想问问父亲过得可好,想知母亲身体如何,也想知道这么多年父子生离,可曾后悔留下他。 父母兄弟,师兄师姐,还有撞进他心里,凝成血做了肉的小门主,他这一生都似在失去和等待失去中渡过,还有什么会为自己留下? 胸口切刃一般攥痛,付锦衾终是抑制不住气血之涌,吐出一口血来。 “阁主!”孙夺一惊。 “师弟!”陪同而来的付瑶慌乱切住他的脉,整个人都苍在了当场。
第137章 山鬼不识字,西风不动情 “还没来追我吗?” 姜梨带着一队人疾驰了三日,离开当日可谓气势汹汹,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半日之后越想越憋屈,认为自己不该认错,发挥不好,开始骂街。次日短暂自悔,确实鬼市这遭不该轻举妄动,亦或是有其他解决方案,又一日自尊心占据上风,大骂付锦衾胆大包天,又不给她面子又让她下不来台。 再然后心里就跟被捅了一样难受,仿佛忽然有了痛感,气他不哄,恨他不追。后又渐渐原谅,只要不分,叫个人喊她一声就肯回去。 她心情如此,三日路程便也随着她的脾气起伏,至第三日时,干脆下马坐等。 一群人看她抱着胳膊坐在路边大石头上,面无表情瞪着回去的路。 小七故意逗她,“谁追你,天下令的人吗?” “什么天下令,我要天机阁。”她并不避讳,独自生着一口闷气。 大路宽广,早没了密林,无遮无挡的沙土路上,无声卷起一阵尘沙。 “天机阁为什么追你?因为你吵架是把能手,还是他们领主后悔莫及要追妻。那也不该是他们来呀,得他亲自过来,三请四请才行。” “我用不着他亲自请,也没那么大架子,随便一个暗影就能把我叫回去。” 瞧瞧这人,正常的时候也是一嘴“疯话”,哪个大姑娘会像她这么直言不讳。 平灵听得摇头,“这次本来就是付阁主不对,您听那话说的,句句带刺,字字找茬,就算您有不对的地方,也是为了救他师姐,如何就到了乔归各路的地步。” 姜梨说你别拱火,“我这儿刚消得气,你这么一说,我又不想和好了。” 可她能跑到哪儿去,这一路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去的是一个没有他的地方,就会觉得那方向是反的,心里是空的。 她原本就该跟他一直在一起。 “可他也不该那样说呀。”小七不懂男女情事,就觉得这事儿该论理。 林令他们跟着点头,本来就是我们家少主半点委屈都不能受的心。 严辞唳撕着嘴皮子上一块干皮,嘶了一声,这次付锦衾一反常态,倒叫他这个局外人看出些不同寻常。 “别是怕连累了你吧。” 鬼市一战惊动极大,付锦衾连接陆祁阳三掌,身上会没伤?陆祁阳见荒骨现世,会肯善罢甘休吗? “你刚才说什么?”姜梨忽然靠近严辞唳。 “你都听见了还问我做什么?” 男人总是更懂男人,在能保全对方的前提下,任是无常索命,小鬼勾魂,都会毫不犹豫的将心爱的女子护在羽翼之下。反之,除非是自己耗尽了气力,害怕拖累。 这种英雄之勇,他年轻时候也逞过。严辞唳无声看了一眼流素,男人有时候很蠢,蠢到以为腰金衣紫才能给爱人安稳。其实女子才是大慧者,她们要的从来都是你我二人并肩,你在峰顶我在峰顶,你在低谷陪你在低谷。 姜梨其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可她暂时没有绕出这个弯来,她说,“陆祁阳心里无非两件心病,一是地图二便是我,如今这图在我身上,就算要追也是冲我来。” 严辞唳说,“所以你之前负气离开,是见付锦衾脸色不佳,恐有伤损,你担心天下令会追你而来,他不得休养,便顺势带人兜转一圈再看形势?” “不然呢?我真不跟他好了?” 严辞唳在她耳朵边上打了好几个响指,“别想着好不好的事儿了,醒醒,来,琢磨琢磨,陆祁阳确实要图,可要图的目的是在天机阁。你与他浑噩大战一场,是不是忘了荒骨已经现世。陆祁阳重图多过去除你这个祸害,如今三十六派被挟制,又阴差阳错的逼出了天机阁主,你说他是追着你要图,还是直奔付锦衾而去。”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身在局中,瞎了一般,能看见听见的内容,就是当时的表情和思路。她知道他在赶她,以为是在气头上,隐约想到陆祁阳不会罢休,便索性离开他身边,让他安心修养一番。 “我的脑子那天干嘛去了?”让谁偷去了? 她死死抓着严辞唳的衣服,脸上的表情褪了色一般凝成一张没有颜色的纸。 所以他到底伤得有多重,必须要把她赶走。陆祁阳究竟派了多少人马围堵,那夜离开前,他身边只有折玉听风和付瑶,能抵御多久? 姜梨不敢再细思,迅速打马朝之前荒户方向奔去。 三日路程被她并做两日,两日不眠不休,又挤做一天。 雁回山上并无打斗痕迹,地上马蹄杂乱无比,倒像是隔空谈了一场交易。无人知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严辞唳说,“难道是被陆祁阳带走了?” 姜梨说不可能,“付锦衾就算重伤在身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不会主动跟陆祁阳走,陆祁阳也不可能不费一兵一卒的带走他。” “那我们此刻去哪。” 姜梨看向一路向北的车辕。 “回乐安。” 小七在路上大致算了一下,姜梨从跟付锦衾“赌气”,到折返雁北山,再奔去乐安,大概跑了整整十五日。这十五天里,她忆起自己是个活人,需要吃饭休息的时候不多,累极了才找地方打盹,饿透了才随意塞几口干粮。他们碍于她的少吃少睡,不好意思耽搁时辰,于是也跟着草率吃睡,待到回到乐安之时,几人都有一副流民相。 进得城来已是清晨时分,街道上没人,商户店铺也没人迎客。严辞唳向上看了看,满城的烟囱都是冷的,像是不知天亮。 姜梨饿得双眼发昏,只想直奔付记而去,不想刚刚拐入长安街,就被三四个人薅着衣领拽到一处院子里去了。 焦与等人迅速做出反应,对方竟也不分里外,连同他们一起拉了进来。 “我就说像疯子吧?”说话的人都是熟面,姜梨瞠目结舌地跟他们对视了一会儿,认出说话的是长安街张记包子铺的张二白。身后依次是张记伙计冯二,肉铺掌柜李大刀,还有经常在她门口卖油饼的童爷爷。 童老爷子问她,“这是从哪儿要回来的,瘦成这样。” 姜梨慢半拍地咽了口口水,说雁北山。 “上那地方干啥去了,满山都是硬土,不结果子不生苗。好畜生都不上那儿死,你还去那儿开棺材铺?”说完再看剩下几个,又瘦又脏,“亲戚都跟着你挨饿!” 严辞唳他们也被薅进来了,习武之人饿空了肚子,竟没壮过坊间百姓的力气。 姜梨没多言语,打从进来就盯上童爷爷身后的油饼筐了,剩下几个不用召唤,自己就找吃的去了。一群人先垫了一顿肚子,吃了个半饱,才活过来一般问那几个,“你们把我们拎进来做什么?这个时辰不是该开摊子了么,怎么全城闭户,连守城的官儿也不见。” 这话算是问到点上了,童老爷不自觉压低音量,“咱们城里来坏人了,身上全配着刀,进城以后就围了乐安,现今这些人就住在老汪头儿开的那间客栈里呢。咱们小城百姓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人家倒是没说不让出门,可咱们也不敢在外溜跶啊,我听说江湖人杀人都不怕坐牢的。” 姜梨说,“也有被抓进去的。” 之前她们和顾念成不就被抓进去了么。 “那得是蠢成什么样的江湖人。”童老爷子不信。 姜梨噎了一嗓子,“这饼有点噎人。”凿着胸口问童爷爷要豆浆。 老爷子一边儿给她称一边说,“能不噎吗?都放两天了,打从这些人进城我就没回过家,一直在这儿猫着呢。” 姜梨刚把碗接过来,“豆浆也放两天了?” 童爷爷说对,姜梨二话不说泼地上,“那您老还给我盛,这都酸出豆腐脑味儿了。”嫌弃完又问老爷子,“来的那些人可是穿着皓衣鹤纹服。” 这是天下令“公服”,直属无胜殿那批都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结果老爷子说不是,“可也都很齐整,统一是鸦青长衫皂色短靴,腰上配刀亮堂堂的,没有刀鞘,也不怕划手。” “竟然不是天下令的人。”严辞唳意外道,“不是他们,还有谁会知道付锦衾在乐安。” “小林大人没管这事儿吗?”姜梨问童老爷子。 “怎么可能不管,衙役全出来了,没走到跟前就被林夫人的人拦下来了。怎么说的我们也不知道,反正一番争执,林大人被林夫人的人劝进去了。说起来,林夫人手下那些人也是黑压压的一片,穿玄色常服,配三尺长剑。再之后就是玄色与鸦青那些人对峙,鸦青的要进付记,说是要见付公子,要什么鼎。林夫人不肯,也没叫付公子露面,如今已经僵持两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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