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生气吗?”她追根究底,十分在意他消没消气,她到乐安快三个月了,一直跟他有来有往,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跟她“发脾气”。 他答非所问,忽然道,“为什么不问杀你的人是谁?” 我这人天然就招人恨,多一个两个有什么稀奇。 她自嘲,不知道是身体里哪个人回复的,但是没说出来,眼神悠远地拉长,只一瞬便收了回来,依旧执着之前的答案。 “咱们还能像之前那么好吗?” 他其实能看出她的变化,却只作未闻,摩挲着手里珠串,决定出卖付瑶,“我姐不让我跟你玩。” 她听得横眼,“你听她的干什么,她嫁了个傻县令还要来管你。” 付锦衾乐了,笑声沉沉。 他也觉得他傻。 不过姜染终究跟林执不同,她身上的色彩太多,不像林执那么一清二楚。可若她是林执那类红尘白纸,他也不会被她吸引。这世间事就是这么矛盾,没那么称意,也没那么不称意。 姜染看见他眼中笑意渐退,嘴角却维持着上扬的弧度,隐隐觉得心慌,果然听见他道,“从今以后,你我就只做邻里。你去付记是客,我来酆记,也是客。能明白吗?” 主客之间是有距离的,不会大半夜闲谈,不会凑近,不会有太多往来,更不会有不该有的念想。现在他还能管得住自己,这事就有退路。 若两人是敌非友,不至于狠不下心,若是友非敌,也等她彻底清醒再说。 姜染不是个木头人,由着他扒楞,负气道,“就还是之前的缘故么?我让你姐夫砸回来行不行!” 那些复杂的心思,在她这里就只是“暴打县令”事件,她说,“他那脑袋上不是被砸了三颗大包吗?我送他一个,让他砸四个,石头我自己捡,但是只能打后脑勺,我这脸长得太好,万一砸破了不好看!” 越说越离谱。 付锦衾斜乜下眼看她,说歇会儿吧,“他凭什么砸你。” 他要是敢砸她,他就敲碎他的脑袋。 他们两个在屋里说话,可苦了酆记和付记这伙人,暗影收到的命令是点到即止,嚣奇门刺客的习惯是赶尽杀绝,两边不分伯仲,总是下狠手的那一方更占上风。暗影应对到最后也生了火气,折玉本想逗着童换玩儿,反在交战时被其忍划伤了手。 他舔了一口手背上的伤,面具半遮,只能看到一张染血的唇。 “来真的?那玩儿玩儿。” 闷在面具里的声音没办法辨认,暗影立即会意,将人引进城外之后,迅速拉开间距布阵。十二名暗影瞬息间人影全无,只留下九根扎在地上剑阵,剑气支起一团迷障,将人困在方寸之地,简直跟鬼打墙一样。 这阵法轻易破不开,焦与见他们只守不攻,忽然回过神来。 “平灵,其忍!快回棺材铺!”天机阁这一招太像请君入瓮了!他怕他们故意支开他们是为了再杀姜染。 哪儿有那么复杂,折玉在阵法外包扎伤口,他们费这么大劲把他们弄出来,无非是想试试他们使的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天机阁阵法玄妙,纵是五人合力也只是勉强将平灵、其忍从出阵外,剩下三个被困阵中。 折玉在阵外抻头,说,“听风,你再去试试焦与。” 这五个人的路子一人一个样,就拿焦与来说,他拿长剑当刀使,看着别扭,他自己用的却挺顺手,折玉怀疑他们故意没用本门武功。 听风说,“哪个是焦与。” 折玉愣了一下,说,“不用你了。” 他忘了他记不住人脸,布置机关暗格是把好手,出任务杀人,没准过。天机阁里只有跟他相处十年以上的人他才记得住,剩下的人在他眼里统一都是男女。若这人各有高矮胖瘦好说,便如姜染,比童换高,比平灵矮,三个人站一起他能分出来,单独一个就得靠猜。 “大头你去。” 折玉作壁上观,发现酆记的人招式虽然各不相同,躲闪和应对的方式却自有一套章法。 “再上去两个。”他细观他们招式,下脚稳健,下盘极稳,御风出掌,枯枝亦能做暗器兵刃,这招式他曾听百事通何方寄讲过,好像叫踏月归行。 难道是雾渺宗的人?可是雾渺宗不是早在十年前就被天下令的人灭了吗?正思量间,忽然听到一句磕磕巴巴的指挥。 “东边,往,往,往左,十步。” 有人在破阵,一听就是小结巴,折玉缠着布条差点笑出声,这阵眼她看得挺准,但想全破出来,得有张连贯的嘴。 林令按照她的指示破阵,一面要对敌,一面要踩住阵眼,“东边十步之后呢?” 童换左右看看,“南,往,往... ...” “往左还是往右?!”林令性子急,“你直接说东西南北,上下左右我能听明白,就一个字,不用多。” “你,急,急!”结巴恼了,气得瞪眼。 “我当然急了,听你说话太费劲了!焦与,你知不知道怎么破阵,能不能不让结巴说话了!” 焦与说,“我不会,我要会我不早说了,我现在就想把我这身儿衣服洗了,你看上面这两个血点子,得马上泡。” 林令转而看回小结巴,“你接着说吧。” “往,往,往东,右四。” “接下来呢?” 折玉都不想打了,招手让人停下,光听这里边动静都能乐一晚上,他好像忽然能明白公子为什么会喜欢疯子了,酆记这一大家子都是宝贝,一个人一个毛病,一个人一个特点,他们跟谁都不一样,他们就只是他们自己。 “他们是不是走了?”久没等到人入内对阵的焦与疑惑道。 “走没走我们也得出去啊!” 东南口传出一声“叮铃”,是九刃中的其中一刃破开了,剑身落地,像门上锁紧的九把大锁,开了一只。 折玉看向阵内,小结巴正咧着一嘴小白牙说,“西,西,西,西。” “西边哪里?”林令问她。 “不... ...是!”她淡一摆手,“我,我是,在笑。” 嘻,嘻,嘻,嘻。 其中一刃破了,就只剩下八刃了,胜利在望,可真开心。 林令和焦与丧气地看着她,心说嘴不好就别那么多话了,照这个速度破完八个,天都该亮了! “你赶紧的吧!” 真要了亲命了。 三人共同返回酆记时,已是三更时分。 堂屋掌了两盏小灯,灯下摆着一张太师椅,姜染不知何时从东屋出来了,正坐在摇椅上吃梨,椅子被她蹬着脚,一前一后的撼动,像张悠悠的小床。平灵、其忍已经归返,无声立在她身侧,姜染嘴小,却心贪,一口下去咀嚼许久才能咽下。脸上没有表情,只有鼓起的腮肉,在重复的动作。 林令等人迟疑的迈进,光色幽幽,连心情也变得晦暗不清。她在他们进来的下一刻抬眼,眸色清寒,像隆冬月辉下的冰面,看不见起伏,也感受不到温度。 她不开口,其他几人也不敢出声,寂静浓夜里,只有卡卡的梨声,每一声都嚼在他们心上。 她将他们逐一打量了一遍,良久之后起身,说,“歇着去吧。” 簸箕里多了一只啃得很干净的梨核。平灵拿帕子给她擦手,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更漏,抓起一旁的更鼓和更锤。 几个人追着她的背影看过去,风真大,她埋头紧了紧身上的小斗篷,兜上风帽,就那么无声又缓慢地消失在了众人视线里。 林令看着空荡的前院出神。 方才那个场景太熟悉了,每次他们出任务回来,她都会在灯下等他们,饿了就吃梨,打量在身上的眼神是在确认他们有没有受伤。 林令说,“你们有没有觉得,门主有什么不一样。” 平灵走上来说,“有,但是她除了等你们,并没有其他吩咐下来。她不关心这次来的人是什么来历,也没过问门中事务。” 而清醒的姜梨,是不会不在意这些的。 院外遥遥响起了邦声,三短一长,徜徉在夜深人静的街巷之中,她的声音坠入浊夜,一如既往的清亮,“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姜染不关心来得是什么人,他们却不能不想。 南屋老太太和旺儿那里一直睡得很沉,两边人动手,原本就没在院子里大动干戈,焦与往南屋看了一眼,示意别惊动老太太,在东屋拢亮了一盏灯,几个人便到东屋议事。今夜这些人来得蹊跷,不像是奔着命来的,反而像是试探。 试探什么呢?谁让他们来试探的,他们宿敌太多,随便想起几个都能写满三张宣纸。再说武功路数,单从招式上看,变化多端,他们也没看出对方师承何派。 焦与说,“我只知灵昆派擅长布阵,有没有可能是他们的人?” 童换摆手,“没...这么,精细。” 她曾解过灵昆派的天命十三宫,今次这个不知比它高明多少,若是拿来相提并论,未免太看轻对方了。
第26章 雾渺宗 酆记这边追头论绪,付记暗影回阁,自然也要向付锦衾回禀。 折玉摘下面具,立在付锦衾身侧覆命道,“属下不敢确定,只隐约觉得对方招式,像雾渺宗的打法。” 这个江湖太大,除非是响彻内外的神功剑法,否则很难从一招一式里看出端倪。他们的人跟他们耗了一个多时辰,无多有少,应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雾渺宗?”付锦衾皱眉。 这一派在江湖上留下过不少传闻,最常被人挂在嘴边的就是他们不食五谷,以人血为食,用人骨炼丹。宗内历代掌门都是女子,性情古怪凉薄,行事狠厉,因不肯与天下令为盟,被天下令以剿灭魔教的旗号所灭。 折玉说,“阁主,您说姜染会是雾渺宗的人吗?” 酆记的人不像正道来客,若说是雾渺宗一派,似也说得过去,只是,不食五谷,人血为食?折玉想到结结巴巴的童换,和热热闹闹的那一铺子人,他想像不出那种画面,就算真是如此,也可能是被其忍那种厨子逼的吧。 “世间传闻又有几句是真。”付锦衾不信什么正邪,对天下令的人也没有好印象,三年前,天下令便对琼驽鼎有了动作,一路命人追踪千丝弦顾远刻至连进山脉,那人曾是天机阁风玉师叔旧友,顾远刻跳崖身亡,天下令无功而返,打得也是惩奸除恶的名号。 付锦衾看向窗外被雪压低脊梁的树干,树皮都脱离了干枝,还一力护着新发的枝芽。当年天下令追杀雾渺宗一派,也几乎断了这一脉的根,据传当年宗派掌门丘月集和师尊周两金抵死护住生门,死守盘龙密道,才让一小波弟子死里逃生。 若姜染真出自雾渺宗,得经历怎样的磨难和隐忍,才能活到今日。 付锦衾想到了她那双满是厚茧的手,十年前雾渺宗被灭,十年前的姜染才多大,十二,十三,还是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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