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我知道。”老爷子大笑,“整个乐安城都知道,雾北大璧山,你那时候在那儿开棺材铺,铺名叫嚣奇门。大璧山是江湖人扎堆的地方,死了一个掌门,你把人埋错坟坑了,那派里的人就不依了,你与他们发生了口角,从此以后就结下了梁子。再之后,你一路逃难进乐安,原本叫姜梨,怕被人发现就改了叫姜染。没成想还是被人找过来了,好在你那些伙计有些功夫,人家要杀你,几次三番的往里跳,又几次三番的被打跑。” 这故事谁编的?听着好像有头有尾,实际全是胡说八道。 姜梨疑惑地看向付锦衾。 付阁主正在认真整理身上的衣物,从领口到袖口顺下来,才想起他那身气派体统。 “扳指。”他还伸手问折玉要饰物。 姜梨转而问老童,“这话您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林大人说的呀,你还想瞒着我们呐,你们晚上打架我们住在附近的人也听得见,本来还想帮忙,林大人说不用,让我们安心睡觉。还有林夫人和付公子,都提前跟我们招呼好了,说不必担忧,自有官府和你们的人护着,我们见第二天店里伙计都相安无事的,就没跟着添乱。” 原来他们早就为她安顿好了一切,姜梨想,小林大人这番话肯定是听付瑶说的,付瑶会为她开脱,一定是因为付锦衾吧。 付锦衾,她看向他,真的为她做得太多了。 但是她刚才好像又跟他姐打起来了,而且以后... ... 姜梨敛了敛神,“纵使确实如此,您不觉得我是个麻烦吗?毕竟是我给乐安招来了这些不平静。” “有什么不平静的。”朝晨之中已有不少摊铺开了张。 隔壁卖布的张大哥迎着姜梨的话道,“童老爷子的油饼还是照卖,你隔壁的包子铺,另一边的酱肉铺子也照常开着买卖。都是一城街坊,说这外道的话就没意思了。” “是啊。”抱着一屉包子上蒸笼的王二道,“人这一辈子哪能没有三灾八难,你有不对的地方,他们也不该仗着人多就要杀人吧。” 人生来便要见百样众生,对乐安城的百姓来讲,姜梨并不是外人,即便有过一段鸡飞狗跳的相处,她的更声和她的棺材铺,也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他们的生活。由于不曾见识过那个满眼仇杀的江湖,所以心思单纯,刚直无畏。 姜梨像是一瞬间通了,又像是一瞬间,回到了十二年前她与两金的一段对话里。 只是那时的她并未想过有朝一日,对话里的内容会与今时今日不谋而合。 “阿梨,你可知九影心法的奥义是什么。” “月集师父说,九影为心影,由心境幻化而生,我悲它就泣,我怒它就利,我忧它就迟,我愁它就急,我喜则来去自如。可心影也同心魔,若要凌驾于它,还需守住无畏二字。无畏则无惧,无惧才能守住本我。” “那在阿梨心里,何人最无畏?” “言官?敢于直谏君主,武将?敢于直面生死,亦或是,医者?敢下九泉请命。” “你说的这些都对,可太师父却觉得,咱们山下卖糖果子的张老三的媳妇最无畏。” “张老三的媳妇?她有何过人之处,能与言官武将相较,她可一点武功都不会。” “但她却明知我是周两金,还敢在我讨价还价的时候让我闭嘴。”两金说,“阿梨,真正的勇者其实是生于平凡,却敢于直面一切喜怒哀愁的普通人,在他们眼中既没有天下第一,也没有江湖泰斗,一把柴米油盐就是欢跳人生,当你觉得分不清善恶时便下山看看,喝一碗凉茶,听一段儿故事,他们不会管你是谁,只要你让他们感受到了善意,他们就会用善意回馈你。当你觉得找不到自己时,便下山去看看,开一间铺子,做几只木雕,尝一杯人世烟火,品一场五味人生,会比现在更有感悟。” 两金的话言犹在耳,可叹那时年纪太小,时至今日才勘破其中真意。 所以太师父,是您叫徒儿来乐安的对吗?是您要徒儿在这红尘再走一次的,对吗? 姜梨出神地看着逐渐热闹起来的小城,看着光瀑下来来往往的“勇者”。 看着他们指着角落里三个身着布衣的人说,“这一看就不是咱们这儿的人,这城一共才多大,街坊之间一只脚就进门了,谁不认识谁啊。” “他们还穿得像老百姓似的,一看就是来寻仇的。” 勇者们有点太点勇了,他们指认的那几个,真是杀手! 姜梨将他们逐一打量了一遍。袁三煞,赵七星,甄扈意,这三人在江湖上还有一个名号,叫三煞七星剑,都是从各自名字里摘的。甄扈意原先叫甄剑,他自己觉得不好听,便改成了扈意。姜梨对这三个人并不陌生,知道他们是秋深小楼的杀手,她之前还想过“吞”了他们。 再说被指认的那三个,之前一直以为自己藏得挺好,如今被人一说,不止尴尬,还有一些羞耻。他们开始转身面向墙根而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周遭一众人都在对他们指指点点。 脸都丢完了还能不上吗? 最关键的是,他们不认为姜梨会放过他们。 “姜梨!老子们今日索性跟你拼了!” 真是无妄之灾。姜梨没想到这事闹到最终还是要打。 “顾好童爷爷他们。”她对平灵等人下了命令。 三把长剑同时向她直刺而来,姜梨脚尖点地,向后一个急退,随后凌空一跃,借剑身之力翻身于三人身后,空手化刃,一记鬼斩横断对方背部空门。三人慌忙与她推开距离,稍慢一步的袁三煞已经皮肉尽裂,淌出一地血浆,竟是单凭气浪便可杀人! 他们震惊地看着姜梨,想到江湖上对她的种种传闻。 鬼刃没有切磋招式,一旦确定要这个人死,便只有杀招! 他们自知不是她的对手,口中急道,“躲起来的孙子还不出来帮忙?今日若是杀不了她,谁也别想活着离开乐安!” 围藏在暗处的杀手无声对视,方才就生出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打算,有人退缩,就有人敢趁乱而上!人群里再生剑光刀雨,欲在她与三煞七星剑纠缠之时偷袭,可惜将到近前便被一阙广袖卷住了剑身,握剑的手不受控制的前倾,六把长剑在那人袖中竟如冰铸般生脆,转瞬之间便碎在了脚下。 再看碎剑之人,侧转过身,竟然还有闲暇转正拇指上的扳指。 “浩申宫的人居然也来凑热闹。”付锦衾有些意外的道。 他到底是什么人!很多人都有这种疑问,可惜知道的人要么在天机阁,要么在黄泉,要么——在乐安。 “不愧是前武馆老板之子啊,你看那袖子,随便一卷就把剑给卷碎了。” “付公子功夫本来就俊,之前不是还帮林大人在城里抓过贼呢吗。” “他姐姐也厉害,跟人吵架从没输过。” “听说家里上三代还出过武状元呢。” 天机阁是被付锦衾连根扎进乐安的,置身市井多年,很少在明面上动武,也不怕在明面上动。 老百姓们不懂招式套路,只知道打得好,加之付家会武一直都不是什么秘密,今次也只当是寻常热闹来看。 他们是大傻子吗?武馆老板之子能有这等功力? 杀手们嘴都快气歪了,心说这分明是江湖招式,最可怕的是,对方一看就没用全力,根本就是在跟他们打着玩儿。 与此同时,一把长鞭游蛇一般顶进人群,精准地绕住姜梨左腿。姜梨被他拖出一个踉跄,慌忙单手着地,另一只腿迅速下压稳住下盘。七星剑等人以为机会来了,再次运剑而上,并未想到,她并非打算硬拚脚力,而是反手拽住长鞭一端,绕圈攥进腕子里,纤瘦一条胳膊,不知如何生来那般力气,直接将持鞭之人拉至近前,右手一冲,率先断了他的气力。 顾念成一看打起来了,赶紧跑出来“捡漏”,平灵等人正在疏散人群,焦与其忍也已经开始与人交手,乱战之下难免有失,若他能趁乱出手,或许—— “你干什么!”老顾刚破开一众人身挤到近前,就被一把长刀直直砍进了肩膀里。 他惊讶地瞪向砍中他的王段毅,每次都是他坏他的事! “杀你,为我弩山派弟子报仇。” 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个样子很帅?所有杀手都在杀姜梨,只有他“不务正业”的盯着他杀! 顾念成这辈子没后悔杀过什么人,唯独这一次,真他娘的悔透了! “你那么想他们你跟着去啊!”老顾一掌拍向王段毅。恨他,也恨柳玄灵,找的都是些什么人呐,帮她杀师父用的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藏在乐安某处的柳玄灵打了个喷嚏,她来这里有些时日了,刚一进来就听说了老头儿被砍的事儿,这些人最近有些不服管,尤其那个王段毅,纯是个愣货,不像赵元至那么变通。赵元至当然也不是东西,到现在都不肯进城,活是个二混子。她刚隐藏身份不久,不方便出来处理这些人,也不急着处理,不管是“愣货”还是“二混子”,都有他们的作用,这些人是越往后越用得着的。 而那天露面的三十二名杀手,最终一个没剩,全死在了乐安境内。其实这些人里有部分是要逃的,姜梨不让走,硬咬着牙追到了交赤林外,她那点内力不够用,如前几次一样,冲力太猛,便显得后劲不足,可她一定要这些人死,不是嗜杀本性难改,而是担心这些人逃走以后,会对童爷爷等人怀恨在心,折返回来伤及无辜性命。杀手一旦露白,就决不留人活口。尤其后期林执还带着衙役追出来了,付瑶想拦都没拦住。 一刻钟后,交赤林里躺下八具尸首,姜梨累得瘫成了一个“大”字,再没力气应对后续。 林执带人赶到,“最近怎么总有人死,断气了也不知道口音,打哪儿来的也不知道。”这里面真正为死人发愁的只有小林大人,他蹲在地上挨个看那些人,顺便翻找身上有没有象征某个地名或是某种身份的东西。 “你是女子,不能这么躺着。”姜梨的“躺姿”也成为了他顺嘴教育的对象,姜梨半坐起来,盘起腿,仍旧觉得累,找了棵树靠着,闭着眼缓了会儿神,又睁开,探着脑袋问,“这些人是不是归官府处理?” “你想接埋人的活?”林执对姜梨也算有些了解,生意比脸大,从来都是惦记这点儿下葬的银子,看了一眼她道,“你的嫌疑最大,这是你杀的吧?腔子和四肢都分开了,怕他死不透吗。还好意思说埋,不瘆得慌么?本官问你,可是你追着这些人出来的。” 姜梨不说话了,开始巴着眼睛找付锦衾,这种事他最有经验。 付公子睨了她一眼,把林执带到一边,脸不红心不跳地为他讲述了一个武林高手,在他这个“前武馆老板之子”,以及棺材铺伙计的协助下,杀光所有坏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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