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付锦衾对她说。 真坐下来又没那么饿了,心里压着事,谁能有好食欲,姜梨填肚子似的吃了两口,思忖良久,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他看了一眼,没动。她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是用自己的筷子夹的,关键那筷子由于踟蹰,还在自己嘴里攥了很久。 怎么该用脑子的时候想不起来用?!姜梨埋头,露出一个懊恼至极的表情。甚至暗暗期盼这个时候能有个人来杀她,那样她就能从开着的窗户里飞出去。 可惜没有,跟她脑子一样,该来的时候不来,该有的时候没有! 心不在焉地扒了一口饭,姜梨开始认真思考对策。 紧接着,付锦衾碗里多了双筷子,探着碗边,打算夹走刚才的菜。 及时止损是个好品德,不对的就要及时更正。 两双筷子中途打了个架,付锦衾夹住了姜梨的筷子。姜梨一怔之下抬头,付锦衾什么话也没说,顺着她的筷子移动下来,把那根青菜夹回去,吃到了嘴里。 他连吃饭都有大家之风,细嚼慢咽,眼风微微一抬,她的脸砰地一下红了。 两人之前共用过一个杯子,那时浑噩,越是他的东西她越爱用。但那时更像是孩子气的‘我跟你好,我要跟你用同一个’。现在不一样,知道臊了。 这点红稍微讨好了一点附近衾,将她最喜欢的神仙肉朝她的方向挪了挪。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姜梨怕说多了败他兴致,各自吃了一点就撂下了筷子。 饭尽,折玉听风开始收拾桌子。 桌上眨眼的功夫就空了,留了壶茶,两只杯子,桌上还是那盏灯,边上还是两幅画,眨眼之间又回到了原点。 姜梨不知道该不该走,他这脾气是她此时遇见的最大难题,心里有数,说穿了无非是太在意他,所以愿意陪着小心去哄,二十二年里这是头一份。 也是她头一遭如此用心的对待雾渺宗以外的人,并且是一个男人。 “嫌我脾气不好,觉得头疼?”他总能第一时间看穿她的情绪。 她皱眉。 是,也不是。 但她确实头疼,不止是因他生了她的气,而是不知道怎么安置两人的关系。 “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付锦衾倒了盏茶,想了想,又给姜梨斟了一盏,那茶涌着茶香,茶汤太烫并不适合入口,倒了便晾在一旁。 “这些天我考虑过你会顾虑的所有,从你的角度理解过你离开的理由。我生气不是因为你搬走,而是你第一时间设立起的防备,让我担心你再不肯回来。”他说得极慢,语气徐徐,“我在你眼里是个无懈可击的人,所以你觉得我可以不在意伤害。你想过放弃,踟蹰多日,直到有人说亲你才过来,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姜梨。”烛灯微晃,他半倚在茶桌上,倾身靠近,将两人的距离拉至最近,茶桌忽然变得很小,一大片阴影笼罩过来,显得她那么渺小,那么无所遁形。他是最危险的猎手,而她是那头被盯住的劣兽,他早说过他不是能轻易招惹的人,她来了,想走,问没问过他愿不愿意。 “我说过让你记着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怎么可能会忘。 姜梨心里一痛。 除夕那夜,她跟他在檐上喝酒,那时她心无挂碍,敢于表达喜欢,她胡搅蛮缠的挤进他的世界,还为他爹娘烧了纸。 ——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你爹你娘要是给你托梦,记得帮我问问他们,有没有觉得今日帮他们烧纸的姑娘跟你很配,就说她喜欢你。 “多喜欢。”他问得那么认真。 “除你之外,再无旁人的喜欢。” 他让她记着那日的话,她吻了他,他压抑着自己擦走了她的胭脂,他在等她清醒,从未轻言过承诺,只因知道那时的她过分单纯。他喜欢上了一个不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选择了一个精算如他,也控制不了的结局,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知道她背负着什么,他有过纠结,有过矛盾,他知道她同样如此。他承认自己太霸道,不肯给她太多时间消化。 而这个不肯里,其实藏着一个怕字,怕她不够坚定,怕自己在她心里的份量不够重。 姜梨的心乱了,终于能够理解付锦衾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因为相较于她,他更加坚定这段感情,更想要一个永远。她下意识的防备和退缩是扎进他心里的一根刺,他可以容忍她短期的逃避,却不容不得她长久的逃离。 姜梨忽然慌了,那样的人捧着一颗心交过来,她却不敢伸手。她给不出答案,甚至口不择言地抓起了一个借口,“我也不是说你脾气不好,我刚才,只是在说孙家姑娘,她面相老实,我怕你欺负人家。其实你要是觉得她好,要是喜欢可以相处看看,其实你平时还是。” 她到底在说什么! 姜梨看到付锦衾笑了,那种带着丝丝凉意的寒气,穿进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看到他眼里比那日更盛的怒意,他朝她伸手,一把拎住了她的前襟。五指微收,布料都似要揉碎在他股掌之间。 “你到底有没有心?” 说完这句,他就松开她走了,她向后退了两步,大口喘息,骄傲如他,怎经得起她一伤再伤。 心在腔子里酸涩地狂跳,满是疼意。
第61章 我要是你,就离开乐安 “少主,你知道张媒婆今日把谁带到付记去了吗?孙妍衣!就是上次说亲,付公子看到画像笑了一下的那个。我刚从付记经过,正好看见她进门,那人实话实话,比画上好看,付公子还主动让了茶,您不去看看吗?” 姜梨最近很少呆在酆记,为的就是避开这些后续,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矛盾,偏生付记的事,总会通过平灵的嘴传进她的耳朵里,走在街上都不得安宁。 “你最近怎么这么碎嘴,在林令那儿交过学费了?” “这不是帮您看的吗?”平灵总有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惆怅。 长盛街上卖小吃的摊子太多,平灵边说边要绕开那些零零角角。穿行不休的人群里混进几张生面孔,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没完没了的麻烦。 “我用你看了吗?” 她停下来跟平灵吵架,背后忽然挥来一道刀风,姜梨头都没回,直接抽剑,向后一刺,拔出的同时剑身染血,有人应声倒地。 街上行人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迅速退至两侧,姜梨调转过身,瞬时有七八名黑衣杀手拔剑相向。这乐安有她在一日便难太平。 她杀的心烦,可这就是她之前每天都要经历的日子。她对付锦衾的踟蹰,对他的“不敢长久”也源自于此。 他隐居乐安的目的一定是图静,而她恰恰相反。她是嚣奇门主,是一路黄泉通九幽的歪门邪路,不管她愿不愿意,所行所过之处都是枯骨铺路,孤魂遍野。 她是个颠倒黑白,从九渊地狱睁眼看人世的人。过去见不得活人,现在见不得仇人,正邪善恶在她的概念里非常模糊,纵使渐渐懂得一些,也是荒木之上一朵意外盛开的小花,她因它的出现嗅到了生的气息,可身上背负的仍是一身孽债,一场宿仇。 姜梨抬眼看向那些人,反手抓剑,置于臂肘。 她是多麻烦、多身不由己的一个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 这场架打完之后,酆记迎了来了一位客人,来的时候姜梨正在院子里,用水清洗沾在手上的血,她在她面前站定,等她擦净手。 姜梨示意她进正堂,先后落座。这是付瑶第二次来酆记,第一次来时,是夜探酆记那次。 她们动过手,也一起杀过人,她知道付瑶不是真的讨厌她,而是双方所持立场不同,只能走到今日这种局面。 “喝茶吗?”她问付瑶。 “不了。”付瑶摇摇头,“这种雅好只有付锦衾和林执有。”而且她今次不打算客气,姜梨若是以茶待客,她反而不好说话。 付瑶说,“长盛街今日因为你这场架,打翻了三十几个摊子。卖饼的老胡划破了手,看热闹的柳老二摔了一个跟头。还有上次,跟林执出来的四个衙役都有轻伤。这乐安在你没来之前是片擂鼓都砸不出什么声响的地方,所有的热闹都是你凭一己之力带来的,城里百姓质朴,没遭过大难,没见识过江湖。他们容你,待见你,就连林执虽然头疼于没完没了的命案,也愿意相信杀你的都是坏人。可你想过没有,再这么下去,乐安会变成什么样。” 现在那些杀手的目标都还只是她,若哪日刀锋逆转,泄愤杀人,她能保得住几个? “再说付锦衾,他是一派之主,我不说你也能猜到,乐安是我们的常驻之地,之所以选择这里,就是想要一份清净。这些年我们从未让城里发生过任何一场命案,小偷小摸都顺手处理。我们并不自诩善人,留在这里保下这份安定确实有我们的目的,你不必问我们的来历,我也不会告诉你,各门各派都有各自的不得已。” “我们要这里树草如常,岁月周复,最忌讳与江湖人混在一起。付锦衾冷静自持,算盘珠子上的子儿,黑白棋盘上的落点,每一步每一颗都计算精准。执掌派中事务多年,从未在任何事上出过纰漏,偏偏为护一个你,忍下了这一城糟乱。” 付瑶从未对姜梨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未如此直接的对任何一个江湖人讲过这些内容。 在她眼里姜梨确实是不同的,因为在付锦衾眼里不同,所以也成了付瑶的区别对待。她确实不讨厌她,甚至那次与她一起对敌,还有了一点朋友式的默契,可这些终究抵换不了什么。 她说,“锦衾是我弟弟,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走上一条注定艰难的路。你比他想得明白,否则不会搬离付记,既然已经想通了,何必再走回头路。” 付瑶在起身之际再度回视姜梨。 她知道她同样痛苦、纠结、舍不得割舍,可是作为付锦衾的师姐,天机阁的掌事,她只能从他们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姜梨。”付瑶最后说,“我要是你,就离开乐安。” 只有她离开了,她带来的那些麻烦才会跟着走,只有她离开了,付锦衾的心才会静。 付瑶走后,姜梨沉默了很久很久,一盏孤灯之下,没人知道那个处事以利落果决著称的人,经历了怎样的一场天人交战。 她在灯下眨眼,吩咐平灵给她洗一只脆甜的梨,独自一人嚼咽,希望可以冲淡嘴里的苦味。她让老顾拿钱赔给今日被打翻摊位的小贩,让焦与带着伤药去看受伤的人。 再然后该做什么,她似有答案,又似不想去想那个答案。 次日清早,她如常买了童爷爷两只油饼一碗豆浆,如常在太阳最好的时刻,搬着小马扎坐在阴影里。她开始敢于看向付记,甚至明目张胆的观视,她会问路过的人要不要买棺材,会在其忍做饭的灶台前瞪着一锅不伦不类的东西说,这东西狗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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