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领着女医离开了永昌坊,秦霁回到雪狮跟前,捡起地上的梅花给它簪上。 要与彩儿去东院时,秦霄回了府,进门便是一声姐姐。 今日是他去林苑学箭的日子,每次去学箭,秦霄回来的都晚,回来后也是兴致勃勃,做什么都高兴。 这会儿还早着呢,他怎么回来了? “今日回来得这么早,舍得你的新老师了?”秦霁慢悠悠转过身,原是想取笑秦霄,冷不防看到了随后进来的李思言。 他望着她笑了笑,秦霁尴尬站在原地。 两人走近,秦霄自然而然接过秦霁的取笑,道:“今日也舍不得,是老师的手受伤了,便没久练。姐姐,今日我要请老师留下来用饭。” 秦霁忙点头,“应当如此,我去吩咐厨房。” 秦霄拦住她,“不用姐姐,我请的老师,我自己过去说。姐姐替我。” 他走后,彩儿不知何时拉着后进来的扶青去了一边,只剩下秦霁与李思言一同站在雪狮旁。 两人好几日没有见过,秦霁刚才的尴尬劲还没过去,缓了会儿,对他道:“爹爹还没回来,先进屋坐吧。” 李思言颔首,“好,劳你带路。” 秦霁稍稍怔了一下。 几年不见,她发现他的话似乎变多了一点。 譬如以前,李思言若是答应,大概只会有一个字——“嗯”或者是“好” 是当知州时变多的么? 秦霁唇角抿了起来,压住笑意。 将要折身,手腕忽地被拉住,李思言唤她:“秦霁。” 秦霁错愕抬眸,只一瞬,他便松开了她。秦霁睁大了眸,不说话,只望着这人。 李思言后撤一步,“对不起。” “没……没事。” 她刚想重新领路,李思言又开了口,“方便借一步说话么?只有我们。” 秦霁犹豫了一下,应道:“好。” 他帮过自己很多次,没什么不好信的。 秦霁带他去了东院影壁前的一从矮林,一前一后停下来,她好奇问道: “是什么事?你放心说吧。” 李思言知道她十有八九会错了意,“不是要你帮忙。” 他认真地看着她,语声柔缓又郑重。 “开春的元夕夜,东音庙可以结绳,你可愿与我同去?” 东音庙在京郊,这些年的名气不小。因着求姻缘极为灵验,去那儿的人除去未婚嫁的年轻男女,又多了已经婚嫁的夫妻。 相传古人不知日数,凭结绳记事,东音庙的结绳却是为记誓,每年的元夕夜有一次,只有成婚的夫妻才去。 秦霁怔在了原地,明明是冷的天,身上不知何处发起了热。 脸是烫的,露出来的小块脖颈也是烫的,指尖同样在发烫。 半晌,秦霁张口,声音小到几乎连她自己都要听不清,“但是,我和陆迢……” “我知道。”李思言打断她,弯身扶住她轻颤的肩膀,轻声道:“秦霁,我不会再让他欺负你。” 她无需解释这些。 秦霁默了片刻,松开紧咬的唇瓣,仰起脸,依旧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时兴起,说这番话有没有好好想过。” 李思言的心原本坠入冰潭,听完她的话又浮上来。 “想过的。” 李思言吁出胸中还新鲜的凉气,缓缓答道。 想了许久许久,只是从来都无人知晓。 秦霁莞尔一笑,“我现在不能说,再过几日吧。李思言,这几天你认真地想一想,我也是。等冬狩那日,我们再拿出自己的答覆,好不好?” 她拢紧了身上披风,精致小巧的脸蛋被领口一圈白白的绒毛围起来,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美眸,正微微弯着,如天上的新月。 “好。”李思言答应下来,又唤她,“秦霁。” “嗯?” “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秦霁又是一怔,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 李思言暗悔自己冒失,改口道:“我先出去,改日再见。” 他正要挪步,忽见面前的姑娘移了一步。 水蓝色的身影晃过眼底,跟着的淡香扑进鼻下,手臂被什么轻轻束起,往里收了一厘。 那力道很轻,像掉进水中时,延展而上将人裹住的柔软水面。他尚未好好体会,就被松开了。 “改日再见。” 她说。
第119章 秦霁脸上的红热至晚间才渐渐消退。 在书案前,铺上了新裁好的几张纸,这些纸大小深浅都有不同,都是前两日在各处纸店采买回家的。 秦霁提笔沾墨,在这些纸上写字。 彩儿端了壶热茶进来,见状将茶搁在乌漆榆木八仙桌上。 “小姐。”她喊完,就在秦霁身边坐下,静静看她写字,等秦霁写完,彩儿歪起了头,“明明是同一个字,怎么瞧上去又不尽相同呢?” 秦霁点点头,取出那张最为不同的,递给她道:“是纸不同。” “这张是玉扣纸,原身是竹麻,经过十几道工序制成,附水要比别的纸强,着墨后的字瞧着便显一些。桌上那一张是狼纸,原身是山上的狼草,工序亦简单许多。” 彩儿接过来,“小姐是想作画?” 秦霁道:“不是。” 她还没解释,彩儿就恍然大悟般“哦”了声,“我知道,小姐是要给李大人写信!” 还要选最好的纸! 才消退的热意又爬上秦霁耳垂,“你胡——咳,咳……” 她一时着急,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咳嗽半天才停下来。 彩儿去倒茶,做贼心虚地笑,“小姐脸都红了。” 她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秦霁深呼一口气,严肃解释,“我这是咳的。” “嗯嗯。”彩儿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这是根本没信,秦霁不抱希望,“算了,你早点回房歇着罢。” 人走后,她拾起桌上的纸一一看了遍。 那日出门,她把东市早摊看过一遍,来往的多是干力气活的男子,冬日也只着一件单衣,身上腾腾冒着热气。其间亦有不少头戴纶巾做儒生打扮的人,在早摊上点了一碗,吃完便往一个方向走。 不消会儿,又能看见他们中的三两人从原路回来,手上抱着几刀纸。 秦霁那时就想好了,要在东市开一间纸铺。 彩儿真笨,这都想不出来。 秦霁咬了咬牙。 明明是彩儿猜错了,可秦霁脸上荡起的一抹粉,睡下的时候依旧挂在耳垂。 李思言今日说了那样的话……应当是喜欢自己。他从不是个擅言辞的人,济州是,现今依旧是,但他做的却一样不少。 曾今自己以为的善意或许不仅仅是善意,还有情愫藏在其中。 越想越通,他甚至连自己与陆迢也不介意。 秦霁窝在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一个团。 李思言的话音仿佛又在耳边回荡。 真的要与他成亲么? 这两个字一经浮现,秦霁像是醒了过来,耳垂的红热渐渐褪去。 成亲不是儿戏,一旦答应,以后就要为夫为妻,同居一檐。 想起这些,她忽然开始犹豫。 倘若只说喜欢,对着自己,秦霁一定会大大方方的承认。 她自然喜欢李思言,于困境中数次伸手相救的人,份量自然与旁人不同。甚至,在更早以前,她就记得他了。 禁卫每逢十五会巡街一次,她记得幼时的那张脸,看着他披上甲胄,从队伍后面,走到了前面。 可是比起他来,她的这点喜欢,似乎太少了。 李思言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这样对他真的公平么? 秦霁希望他可以平平安安,喜乐长寿,不想要他后悔。 * 离冬狩还有五日,这几日里,秦霁没再想起李思言,一心都在忙纸铺的事情, 竹纸造纸程序繁杂,需取竹,漂洗,杀青,煮竹,舂泥,成了竹麻,而后才是洗晾。 南方竹贱,比的多是纸张花样名气。北边却不同,竹子只有片角之地,商贩时有掺假,那些纸张需好好甄别。 甄别完,秦霁又在家列单子,需要招几个伙计,工钱如何…… 五日很快就从指缝溜走了四日。 冬狩的前一天,秦霁恍然想起与李思言的约定,心中的犹豫淡去,她没再管晾在院中的纸张,而是上街去逛了绣铺。 她选出几条青色的丝绦,那店家见她的眼神多在男子用的颜色中流连,一下便猜出来意。 “姑娘是想打络子吧?我们这儿还有一样别致的。你来瞧瞧,若是看的中,我再便宜卖两个剑穗给你,那花样精巧,即便郎君不使剑,挂在荷包扇子上也合适。” 她在一个小屉中取出小簇丝绦,店家喜道:“真是巧,这里也是绀青的络子。姑娘看看,这可是西域商人带来的,只剩下这么两簇,全京城再也找不出第二样。” 屉子里的丝绦的确不同,丝绦下端套了细小的木珠,木珠上有西域的纹图。 “这个,别的地方当真没有?” 店家四指朝天,保证道:“童叟无欺。” 秦霁买下了这些丝绦。 回府后,她把自己关在屋内打络子。结绳记事,结绳记誓,那她便用绳结打一个络子送给他。 李思言……应当会喜欢罢? 桌上的油灯烧到半夜,秦霁总算做出一个自己满意的剑穗,把它收进荷包。 * 冬狩日,天子出巡,仪仗自宫门摆开。禁军,宫女,还有一同出行的大臣。随行人马浩浩汤汤,一眼望不到尽。 半日的时间,抵达了京郊围场。 围场地势高,占地数百顷,近处没有树木遮挡,冬风猎猎,展眼便能望见披上银装的京城。 围场后是一处平坦的草场,女眷被安置在此处消遣歇息。 陈贵妃带来的人得力,不到一个时辰,便在周围布置好了屏风画帷,精雕长案摆上花卉。有腊梅,水仙,天竺,瑞香,各色芬芳齐绽,与后来的歌舞极为相宜。 秦霁在一扇屏风前坐下,此处刚刚搭好,屏风间有一处漏缝,正对着远处的围场,有风灌进来,是故附近没什么人。 她扭头看过去,日光之下,有个眼熟的人影正在扶着粉裙短袄的姑娘上马。 清乐说的果然不假,陆迢与兵部尚书家的小姐想必好事将近。 没找到李思言,秦霁收回视线。 她在这片角落原是想躲清闲,不想今日的主角还是相中了她。 陈贵妃来之前与入宫的燕王见过一面,屏围安顿收拾好之后,在随侍宫女的手指下看见了远处的秦霁。 这是她第一次见她,陈贵妃顿了顿,冷笑出声,“若真是这样的姑娘,他陆迢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上。” 她吩咐人把康阳公主叫至身边,低低耳语了几句,康阳眼中露出欣喜,“母妃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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