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变成一件极为容易的事情。 此时被子掀起,陆迢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不想这么快离开。 他喜欢她的床。 非常喜欢。 然而理智更胜一筹,他稍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秦霁伸出一根指头,将碰到他左肩,在此时停下。 纤细白嫩的手指屈起,往下按住被褥。 她挪到床尾,给他让了位置出去。 陆迢理好衣冠,坐在床边,没急着出去。 他侧过身,秦霁抱膝靠在床尾,眸中映着帐外昏黄的光点,正在出神想着什么。 “秦霁。” 她回过神,视线由虚到实,落在他脸上,“嗯?” “下次再见便是大婚,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我么?” 今上这次赐婚,甚而特意动用了钦天监,将婚期在明年三月,春和景明的好日子。 三月的时间,既长又短。 成婚是他们二人的事,可今夜,都是他同她说话。 她对他们的以后似乎无欲无求。 不该如此。 陆迢钩起床帐,让外面的光透进来,烛芯挂着的火苗轻跃,他们的影子一同映在牙白绣花的被褥上。 未尝不是同床共枕。 他想。 “有么?”她不回答,陆迢又问。 秦霁垂眸,下巴颏搁在膝头,发丝顺着薄肩滑落到身前。 “我没想好。” 她在认真地想。 “不急。”陆迢唇角掀起一抹笑,温声道:“时间还长,这些日子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都能告诉我。” “好。”秦霁点点头。 不经意的回复让陆迢心满意足,此时离开最为合适,他起身,忽地被喊住。 “陆迢。” 秦霁刚才出神脑中并不是空空一片,而是——她抬头看着陆迢的眼睛,问道:“我消失的这三年,爹爹有见过你么?” 送爹爹回院子的时候,他好像真有些生气,像是知道了什么,可她怎么问都问不出。 还有之前,她带陆迢回府上药,爹爹看他的眼神并不陌生,可态度却尤为疏离。 秦霁了解自己的爹爹,他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待人。倘若陆迢是那种油嘴滑舌,沽名钓誉的谄媚之辈,或能解释一二,可陆迢不是那种人。 既然如此,是爹爹知道了以前的事么? 秦霁想都不敢想。 明亮的双眸只盯着陆迢,等他的答案。 “见过。”陆迢轻巧说了出来,秦霁胸口一堵,两道黛眉即刻要挤到一起,陆迢适时俯身,指腹按住她的眉心。 “上朝的时候,秦大人就站在我侧前的位置。” 是这样么? 秦霁一怔,陆迢趁势摸了摸她黑绒绒的发顶。 “饿不饿?我带了吃食过来。你若不困,就先去用些。” 秦霁看向桌上,那里果然放着一个酸枝木雕花攒盒,视线再回来,陆迢已经出了窗外。 她打开攒盒的盖子,里面与寻常所见的攒盒不同,是以瓷盘相嵌为隔,最底层则放着汤婆子,上面的各个瓷碟都还冒着热气。 蟹肉粥,八珍糕,糖炒栗子……都是她喜欢的吃食。 秦霁扭头看向西墙的窗楹,憋在心里几日的烦闷消散些许。 不是夫妻,只做寻常朋友? 或许……没有她想的那么差。 秦霁腹中空空,喝完了食盒里的蟹肉粥,又吃了几样小食,在房内走了两圈,困意走的一干二净。 陆迢问的很有必要,自己也该向他提一些什么。 可她是第一次成婚,且不拿他当丈夫看待,那还需要他做什么呢? 秦霁想了几个时辰也没想出,白白送走了一个晚上。 翌日傍晚,秦甫之亲自来了东院。 彼时秦霁在院中晾纸。 她前一日叫人买来现成的竹麻,只需洗晾便能成纸,放了一日才想起此事。 秦甫之净过手,从水中捞起一张,搭在竹竿上,“竹纸不生火烤就算了,怎么也上午晒,过了时辰才捞出来,莫非里面有什么话说?” “起得迟了。”秦霁揉了揉眼下乌青,看见秦甫之一身的官服,疑惑问道:“您又遇上了什么案子么?”今日回来竟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 案子没有,人倒是有一个。 秦甫之与她一起将纸铺平,叹声气,“罢了,这纸放着罢,爹有事要找你。” 秦甫之先往房走去,秦霁一面提裙跟上,一面叫彩儿去泡茶。 两人一道坐下来,秦甫之的目光紧跟着落在桌前的攒盒之上,神色僵硬一瞬。 秦霁心一跳,正要寻个借口遮掩,秦甫之却转过脸,说起纸铺的事情,聊了几句,秦霁的心犹未放下,秦甫之便直奔来意。 “秦霁,你如实告诉爹爹,当真愿意嫁给陆家那小子么?” 这门婚事,秦甫之最初就没想过答应。 无论有心无心,他都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伤害过她的人身边。 前几日秦霁将自己憋在院中,不爱理人,他都看在眼里。 是以哪怕辞官,他也不能让秦霁嫁过去。 今日下值之前,陆迢等在御史台的官署外,秦甫之原是要将此事与他说清,断了他的念头,与他去了茶馆小叙,这一叙便是一个时辰。 陆迢此次的态度比以前还要恭顺,秦甫之丝毫无动,但是——
第123章 但是其后,他又提出了许多旁人没有的条件。 “家中略有薄资,成婚之后,我名下东西两市的铺子一百三十一家,京郊外良田两千六百亩,皆会写到秦霁名下。” 京城一地千金,东西两市的铺子越发值钱。 可再怎么值钱,也只是钱而已。他们家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何况秦霁从来不是嫌贫爱富的孩子。 秦甫之不为所动。 “晚辈今年二十有四,身边从无妾室通房,更不曾因私去过花柳之地,以后亦是如此。” 这一条,秦甫之亦有所耳闻。 金陵如何他不知道,只陆迢来京城的两年,在此方面的名声确实不错。御史风闻言事,他翻阅过御史台这两年的劾本,此人的确干净。 可是只这句话,也无可信之处,谁能知道以后如何? 这一点,两人似乎都心知肚明,不待秦甫之开口,陆迢自己站了起来。 “口说无凭,成婚后,秦大人可放人在我府上,若有违,您亦能早早知道,不叫她受委屈。” 为人父亲的天性之一便是不会轻易相信别的男人的鬼话,自己能看着,的确会放心许多。 秦甫之看到了他的一点诚意,但依旧不打算答应。 随后陆迢说出了最后一条。 “晚辈会长久留在京城,现在别府自居,白鹭园离永昌坊至多要一个时辰的路,家中无长辈,她若想家了,随时便能过来。” 在说到“家中无长辈”时,陆迢刻意加重了语气。 魏国公府的一众人都在金陵,他长住京城。永安郡主住在长公主府,秦霁若是嫁过去了,便与他别居在白鹭园。 家中确无长辈亲戚,不必日日请安,无多拘束。 不得不说,仅凭此一条,便足够叫许多家中有女儿的父母动摇心志。 秦甫之也被动摇了。 秦霁自幼就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唯有晨起一事比旁人要惫懒些许,秦甫之便也惯着她,到现在依旧如此。 他舍不得拘束自己的女儿,自然也不愿以后有旁人去拘束她。 这一点,放眼京中所有人家,能做到的少之又少。 为此,秦甫之这次思量片刻,才否了他。 陆迢极少被人接二连三拒绝,上一次这样对他的人,还是秦霁。 他极为耐心,挽袖倒了一盏茶,双手递给至秦甫之面前。 “您对我有成见,不肯将声声交给我,晚辈心中有数。可是您把她交给旁人,就一定能比我放心么?”便是您能放心,他也放心不下。 陆迢坦然一笑,“秦大人爱女心切,此事为何不问问声声?这也是她的婚事,倘或她心中愿意呢?” 秦甫之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他说话看似谦卑,实则每一句都落到了要处。进退得体,且还有着这个年纪极为难得的务实。 几个月前,他的命险些丢在自己手中。 然而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过此事,此时此刻,在自己面前仍是如此。 一盏茶的功夫,秦甫之对他确然有所改观。 谈话有起有承,最后转到了秦霁身上。 这一次,秦甫之没再否掉陆迢。 他说的不错,此事到底是秦霁的终身大事,问一问再否掉也不碍事。 彩儿端了刚泡好的茶迈进门槛,秦甫之收拢思绪,从秦霁手中接过热茶,语重心长道: “婚姻大事绝非戏言,你如若不愿意,那咱们就不嫁。不必顾虑旁的什么,有爹爹做主。” 秦霁正在倒茶,手腕一顿,茶水险些洒在桌上。 爹爹能说出这话,必然做好了得罪今上的打算。他们一家好不容易才在京城团聚,真能担得起抗旨的后果么? 秦霁慢慢捧起青釉盏,薄瓷盛着热茶,尤在手心发烫。 慎重想过之后,她点头,“我愿意的。” * 魏国公府的聘礼在上元节前一日送到了永昌坊。 陆奉前两年因坠马摔断了一条腿,辞官致仕,一直留在金陵修养。 登门送聘的是永安郡主。 一大早,门外便站满了抬礼的小厮,几乎要将整个秦府围得水泄不通。 过礼的抬盒搬了一个上晌,库房放不下,没多久正院也变得满满当当,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许多人都在外瞧热闹,永安郡主身边的榆嬷嬷唤了个小厮,给街上的邻里小孩们送喜果,将人群欢欢喜喜地哄散。 秦甫之请永安郡主进了正堂,两人一处喝茶说话。 几月前他们险些成为死仇,谁能想到今日竟成了亲家,按说该有些尴尬。 为人父母的,尤能理解彼此。 永安郡主主动提起此事,只骂陆迢活该。两个都是直来直去的脾气,几番谈话下来,彼此倒也没了芥蒂。 “秦御史,我还有一事。”永安郡主在堂内扫视一圈,和善笑道:“今日能否见令爱一面?我有东西要单独给她。” 秦甫之要叫人去喊秦霁,却被永安郡主拦住,“这头一回,还是我去见她吧,您叫人给我带个路。” 秦霁在自己的小院里。这几日过节,秦霄不必去学塾,也赖在她这儿。 永安郡主才跨进东院的月洞门,远远便听到屋子里一阵欢声笑语。 雕花镂空的屏窗半开,娴静漂亮的姑娘坐在榻上,眉眼弯弯,柔似春柳,唇角往上抿起,偷笑的模样俏皮又可爱。 与她对坐的是个少年郎,两人眉眼间有些相似,少年郎正拿着绣绷,低头穿针引线的动作有模有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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