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馄饨的秦霁一呛,捂着脸猛咳了一阵。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微垂着头,步履匆忙,拂袖生风。 她被通缉多久了,竟连此处都不放过? 回到客栈,才推开门,秦霁便怔在了门口。 不过一个时辰,里面同她去时已成了两番模样,纸张和物件都散乱在地上,馄饨的汤碗碎成一片片躺在汤渍之中。 空气浮着馄饨汤冷掉后的油腻味。 一片狼藉。 她一直站着,直到被身后的脚步声惊醒,秦霁转身往楼梯处走,才提步,便被另只脚绊着往前倒了下去。 瞳仁中倒映的黑色地板倏然放大,她还未挨到痛,腰肢便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给牢牢圈住。
第064章 她已经站稳,腰间的手臂却仍未收回。 这搂抱的感觉太过熟悉,秦霁心跳如擂,抬眸去看,面前却是一张全然陌生又普通的脸。 她低下头去掰他的手,才刚刚碰到他的衣袖,男人的手掌便擦着她的手心松了开。 视线中白玉扳指一晃而过,在她的掌心留下一抹凉温。 她的感觉没错。 扳指和身量也没错。 身后的人就是陆迢。 他还站在后面,只要秦霁稍退一步,后背就会撞在他胸前。 狂跳的心口此时就像一个被摆在窗沿上的瓷瓶,摇摇欲坠。秦霁此刻不敢回头,如同掩耳盗铃,只要她不去看,就没有遇见陆迢。 小姑娘的颈背快要僵成一条直线,两只手攥紧了不够合身的袖口,就连韧薄的耳背也泛起了微微的红。 陆迢冷嗤一声,“见鬼了?”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有如给摇晃在边缘的瓷瓶最后一碰,只稍稍用了那么一点劲,瓷瓶便匡当摔个粉碎。 秦霁松开衣袖,指甲直接掐进了掌心,她用尽全部力气终于能朝前迈开一步。可才走至楼梯口,便看见了站在下面的赵望。 他的脸也变了些,却比陆迢的好认,穿着与今早一闪而过的黑影相符。 秦霁脚下一顿,折身回了客房。 里面到处都是凌乱不堪,唯有商晚给她买的那条裙子还好好叠着放在床尾。她拿起这条裙子,便看见了藏在下面的两块银锭。 这是商晚给她备下的路费。 秦霁鼻子一酸,转过身,见陆迢还站在门口,那股酸意便转为了怒气。 明明只差一日了,他为什么要过来? 既是对她不满,又为何要冲着别人下手? 秦霁几步走到陆迢面前,尚还余有两三分理智,知道不能将事情闹大,两只手拽着他的袖子把人拉进来,关好门后才开始生气。 她质问他,“陆迢,你凭什么这么无耻?” 秦霁的声音不大,但话里的厌恶却是从未有过的重。便是他们那夜吵起来,也未见她说过这样的重话。 声势是有了,可人还只能够到他的肩,就连表达不满还要仰起脸来看着他。如此这般,气势便差了一截。 陆迢目光沉沉,稍朝她倾身,面前的姑娘便退了一步,轻易夺回主动, “你说谁无耻?” 他的声音低的如同要暴雨前下沉的黑云,石青云纹靴抵在小小一只月白云头履前,一步一步将她逼退到这间客房唯一能卧人的地方。 秦霁身后一撞,便坐了下去。 陆迢早先已在这房中看过一遍,从里面的用度已经知晓和她同住之人也是女子。 可是女子又如何?和女子便能同睡一张床?还是这样窄的一张床? 呼吸稍重便能吹到她脸上,翻个身便要贴着她各处的软肉。 才多久,她便能同旁人这么亲近? 秦霁永远不会知道他这时所想。 她坐在床边,手里又摸到了那条裙子,怒气仍未消减,“是不是你做的?” “我做了什么?”陆迢捏了捏她盘在头顶的男子发髻,“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九天神女?本官会为你花这样的功夫,从金陵到丰州,来对付一个女扮男装的逃犯?” 他在她头顶说话,秦霁看不到他阴沉的脸色,男人咬牙说出的话落在她耳中亦只有一片轻慢和鄙夷。 秦霁已经有月余没受过这样的气,到底是忍了下来。 他说的逃犯,是自己还是商晚?未待她想明白,下颌就被抬了起来。 眼中映入那副陌生的面孔,应是戴的人皮面具,除去一双阒黑的丹凤眼,其余同之前再找不出相似。 秦霁默了下去,要偏开脸,下颌却被他紧紧捏着,动弹不得。这人说的确实有理,他犯不着为自己花这样的功夫。 秦霁深吸一口气,蹙眉望着他,“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家客栈?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 陆迢指腹摩挲过面前这张小脸,轻声笑了出来,“当然没有这样的巧合,我到这里,是专程来看你的笑话。” 他学会了摸她的痛处,戳下去时很不留情, 秦霁手里还攥着那条裙子,经这一番恶言提醒后微微垂颈。难过像冬晨的雾,忽然之间朝她漫了过来,美眸也浸入一片湿润之中。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晚晚才给她买了裙子说要一起过七夕。 陆迢瞥见她眼眶湿润,垂在身侧的拇指微抬了抬,又负向身后。 她自找的。 他开门走了出去,秦霁听见隔间房门响动,神思方才平静下来。 那二十两银子还放在她腰间的荷包里,沉甸甸的,拉着秦霁的心也往下坠。 同商晚一起住了月余,她知道写话本没有表面那样风光挣钱。一个话本若是卖的好,商晚能到手的也不过五十几两。 自己在这里给她写了这么久,才写出一本,可平日开销住宿都是商晚在花费。 商晚待她,极好极好。 秦极此时不会抛下她不管。 她坐在镜前,拿着商晚平日抹的黄膏往脸上补涂了几层,想起馄饨摊上那些人所说——礼部尚书的女儿给通缉令画的像。 礼部尚书只有一个女儿,叫月河。月河同她要好过许久,只是后来闹出龃龉,总没见着面,一直拖成了隔阂,到如今已有一年多未曾往来。 秦霁看向镜中,没照出什么差错,便走出门去。先是在小二那里打听了一番,得知的确是官差抓走的商晚。 “州里的主簿亲自过来稳住她,听说还是个要紧的逃犯,把主簿也蒙骗了不少时候,这次特意戴罪立功,亏得小兄弟你同他住这么久也没出事。” 小二说的绘声绘色,叫秦霁怔了少顷。 乌连亲自押送?若真是如此,他何需叫自己避开呢?多抓个从犯岂不是功劳更大。 他虽不是侠肝义胆,却也有几分道义。 这些话想必是情急之下给自己脱罪的言辞。 秦霁问到了衙署的路,远远就看见衙署外有府兵森严地列在大门两侧。 她只好等在外边,换了好几家铺子坐,一直到傍晚,才见乌连从衙署大门走了出来。 他对着身旁的州官满脸谄笑,奉承话更是没有断过,直把人送上马车才收了笑,转回这边的道。 秦霁远远在在街尾等着他,待乌连近了,才看清他脸上的颓色。 乌连对着她撑起一个没精打采的笑。“你来做什么?回去吧。” “商晚呢?”秦霁冷声问他。 乌连继续往回走,背影也垮了下来,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早晨还是挺立的清竹,这会儿却像阴雨天挂在外面的湿帕子,沉闷的往下垂着。 秦霁跟在他后面,听见他平淡的声音,“再过两天便用黥刑,充作官奴,你也别回那间客栈,保不准就给牵连了。” 秦霁跟上去,“我想见她。” “行,得花钱,十两打点一次。”乌连头也未回地说道。 “那……我若是再花多一点钱,能不能捞她出来?” 这话委实天真,叫乌连真心笑了出来。“也能,八百两能买。” 他停下来,语气已是森冷,“只是你上何处去赚?世上再没有她这样好的主家,钱给的多,人还好应付。” 无论遇上什么大事,在落到谷底之前,秦霁都不会轻易消沉下去。此时她也不愿再和乌连说话,自己拐到另一边,往客栈回。 走进一条窄巷前,视线里一晃而过的黑色身影叫秦霁皱起眉。 她绝对没有眼花。 秦霁在巷子里站了许久,这才抬步往外走,却不是直接回客栈的路,而是另一条窄巷。 赵望奇怪了一番,仍是跟了过去。姑娘的警惕心比常人实是高上许多,叫他不得不小心应付。 这会他愈发谨慎,秦霁稍慢下来,便躲回墙边。 只是这般没多久,赵望折回去,眼前只剩了条空荡荡的巷口,叫他一时有些找不到北。 正待翻上墙,一道极轻的脚步声已近到身后。 他尴尬回首,对上了一脸不悦的秦霁,赵望挠了挠后脑勺,硬着头皮打招呼,“姑娘,好巧,你也到这边走路?” 秦霁一点笑意也无,冷着声问道:“你跟了我一天?” 此次姑娘没给大爷带绿帽,大爷自然还是要带她走的,不然也不会一直留在这儿耽搁,因而赵望也拿她当主子看待,不好讨她的不开心。 可一承认,又等于是卖了大爷。 赵望不说话,看看天,又看看地。 已然是点过一回头。 跟她一天做什么?无非是要回去给陆迢讲她一日多惨当乐子。 秦霁攥了攥拳心,知道寻常说他也无用,转过身往回走。 赵望刚跟了一两步,便听见前面姑娘发凉的声音。 “我现在回客栈,别再跟着,不然一回去我就骂陆迢。” 赵望抬在一半的脚忽然像被缠上粗厚的藤曼,起也不是,落也不是,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秦霁消失在巷尾。 回到客栈,隔间的房门虚掩着,陆迢正要出来,门开到一半,见到她在一边,淡着神色把门关了回去。 秦霁愤愤看着那扇合拢的门,半晌才进了自己的房间。 今日上午出门太急,里面还如先时一般乱,大都是商晚的东西。秦霁收拾许久,到天黑也没弄完。又点了一根蜡烛继续,最为费时的还是一页页散在地上的话本纸稿。 她左寻右找,仍是缺了好些页。 陆迢听着隔间沙沙纸声,眸色跟着变冷,将手里的纸掷到桌上。 最上一页的宣纸赫然写着几个飘逸的墨字——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怪道那女子的话本要比旁人的卖的好,她还真是会找人。
第065章 夜色已深,秦霁垫着那叠纸还趴在案边。 点灯如豆,烛光映在小姑娘的瓷白小脸上,照出了黛眉间缭绕的几分愁色。 乌连说八百两可以把商晚从牢里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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